蛾娘这两天精气神很好,有时还会下地走走,不过有件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是娘咋儿说的话:“闺女啊,瞅你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利索,娘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娥娘愧疚地说:“都是女儿不好,害得娘寝食难安。”大奶奶慈爱地笑道,“幸好过去了,可有一桩事像山一样压在娘的心头,扰得我是夜不成寐。”娥娘焦急地问啥事。大奶笑着说,“傻闺女,就是你的婚事。”娥娘扭扭捏捏地回了句,“娘--看您……羞死人了。”大奶奶笑笑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留家一辈子吧。据爹娘这段时日观察,储大夫为人正直,且一表人才,有意将你许配于他。”大奶奶看娥娘低头不语又说,“可他家离这三百里地,又穷乡僻壤的,爹娘怕你受苦,想招赘入户,只不知你可愿意?”蛾娘当时脸就羞红了,羞羞嗒嗒低头不语,石秀娘一看连忙说:“老爷太太就是明理,一语中的,储大夫和小姐那就是郎才女貌,这因缘就是天作之合。可是太太,容老奴斗胆一句,小姐是大家闺秀,哪能像小门小户闺女没个礼数,您二位作主就得了。”
“奶娘--”蛾娘羞涩的低下头,大奶奶一看明白大半,有一句没一句扯了一会走了。没等她跨出门槛,早就憋不住的珠儿开始了:“老爷太太那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前天灵儿还说储大夫不想入赘。他推辞说要回去禀报爹娘,还说什么三媒六聘,迎娶小姐过门。偏偏老爷非让储大夫先入赘再三礼六聘送你们回去。最后储大夫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脸色阴郁地走了。回来就搬要回客房,冬五问为啥,他说小姐已无大碍,男女授受不亲,怕惹人闲话,我看就是躲避小姐。”
蛾娘怎会不知储羽这两天的变化,可她又如何说得出口。本以为储大夫看不上自家,没想到是爹爹逼他入赘。她问过他家里人的情况,他也如实相告,试问他家几代单传又怎肯入赘,况且还有古稀高堂等着侍奉。唉!爹爹纵然万般不舍她,也该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自己又何曾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珠儿看蛾娘没说话,只是低头想心思,心直口快的又说了:“我看小姐和储大夫那就是郎才女貌,小姐不是一直想找志趣相投的人吗?储大夫就是!若丢了这门亲事,小姐可要后悔一辈子的。我看小姐不妨和老爷说清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生死与老爷无关就是了。”听到这娥娘的眼眶红了,珠儿依旧不管不顾地说,“要照老爷这么折腾,储大夫迟早要走的,到时就是和小姐拜过堂,小姐也是独守空房,又谈什么比翼双飞。”
蛾娘慢慢抬起头,双目含泪问:“我也知道储大夫难处,可这种事让我如何说得出口,真是羞死人了。”
“小姐你真是的,亏你饱读诗书,你没听大少爷回来说,现在外面都搞什么洋运动,还有什么女权运动,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裹足了,送什么女子学堂。我想了几个月,女权运动应该是女子撑户,做男人的天,也娶三妻四妾,不对,不对,应该叫三夫四什么,四弟,对四弟。”珠儿说得眉飞色舞,蛾娘听得面红耳赤,这珠儿,还三夫四弟,怎的什么话都敢说,真是不知羞耻。石秀娘刚送走大奶奶,珠儿前面话她没听见,后面三夫四弟可是清清楚楚听进耳里。她紧赶慢走,一扭一拐跨进闺房,手指一点珠儿的眉头:“你个死丫头,尽和小姐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要让老爷听见了,不打死你才怪。瞅你那狐媚样就气,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整天跟冬五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怕是早就暗通款曲了吧!就不怕老爷将你们沉了塘。”
珠儿没想到石秀娘这么快就进来,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石秀娘知道她和冬五的事。这可怎得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奶娘您是行善积德之人,我和冬五之事全拜托奶娘,日后定将奶娘当自家亲娘一样侍奉。”珠儿说完拿眼瞅瞅石秀娘,看她无动于衷又开始求饶了:“奶娘,您就行行好,珠儿从小没爹没娘,一直当奶娘为亲娘。我和冬五也就互有好感,又怎敢做伤风败俗的事。奶娘……奶娘……”石秀娘依然没吭声,珠儿彻底慌了,她扑向蛾娘:“小姐,求求您……求求您和奶娘说说,千万不敢告诉老爷,我和冬五的命全拜托小姐和奶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珠儿永生不忘。”
蛾娘望望跪在地上的珠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和冬五眉来眼去。这伤风败俗之事,要传到爹爹耳朵里,哪里还有他们活命的机会。可珠儿和她情同手足,她又怎能忍心:“奶娘您就饶过她这一遭,一切是我之过,我以后定会严加管教,不让她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石秀娘看娥娘也求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回:“你们,你们啊!我要说早就说了。不过珠儿你这丫头,真是色胆包天,若再不避嫌,老爷迟早会知道的,到时看你怎么收场。小姐您也真是的,就这丫头还宠着,我看您迟早得受她拖累。什么女子学堂,三夫四弟,从古至今就没人敢想过。咋儿管家不是从省城回来吗?说城门上挂了好几个人头,都是搞什么运动的。”
蛾娘一听“人头”二字脸色惨白,她读得都是三字经、百家姓、烈女传。何曾听说人头之事。反观珠儿倒一脸无谓,若不是刚才之事,肯定又是一通长篇大论。石秀娘看珠儿没说话也很满意,一扭一拐的去煎药了。蛾娘石秀娘走远了,才脸色阴沉地问珠儿:“你个死丫头,怎不知点礼义廉耻,做出这种有辱门风之事。知道的说你不知羞,不知道的说我没管教好。”珠儿看石秀娘走了满不在乎地爬起来,她刚想开口又探头探脑朝外望了一会,才神秘兮兮的对蛾娘说:“小姐您别听信奶娘的,她老人家多大了,黄土埋半截了都,她懂什么。”又轻轻趴到蛾娘的耳边:“您想储大夫吗?肯定想!我想冬五就如小姐想储大夫那样,您说那怎能叫伤风败俗。您想啊!老爷娶了三房太太,那就是天经地义,我们喜欢一个就叫伤风败俗,没道理啊!我听说女权运动就是要打败这个,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样娶男人。”
蛾娘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瞅着珠儿,这个不知羞的丫头,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珠儿抬头又朝外看看笑道:“您一天到晚都在闺房里呆着,就知道读什么经啊、传啊的,绣什么花啊、鸟啊的。我虽然不出去,可冬五知道啊!他每天都将外面的消息告诉我。要不您问问储大夫,他跑的地方多,肯定知道的也多。唉!这储大夫也不知怎想的,今儿就没到闺房来。”蛾娘想是啊!从咋天下午到现在就没来过,他不会真的要走吧!
震甘西被抓了,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碎储羽的脑袋。他想起临走那个晚上,兄弟二人对坐豪饮。震甘西感慨万千的说了好多心里话,从童年说到少年、从少年说到青年、到月红、到小肇。他也坦诚相待,说爷爷、说爹娘、说如何受人排挤、说最后不得不流浪在外。兄弟二人趁着酒性毫无顾忌地大哭大笑,最后约定:如一方有难,另一方纵然是身穿百孔也要去救,如若失言,天打雷劈。现兄弟有难,他又有何理由不去相救,何况小肇还是他干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肇失去父亲,月红嫂嫂守寡。可救一个官府通缉犯谈何容易,一他没钱,二他没势,他只是一个穷大夫。
机灵的冬五看储羽愁的日夜睡不着,就知道和震甘西被抓有关,因为这个消息是他告诉储羽听的。他也是听管家李竖讲的,本来他们这儿离鬼愁坡百来里地,如果不是震甘西,而是一般小土小匪,他们根本不知道。可这震甘西名头太响了,如果说谁不知道那肯定是外乡人。
本来冬五将这个消息告诉储羽只当是个新鲜事,可储羽一听就脸色惨白,马上借故赶他出屋,一个人在里面长吁短叹,隐隐还听见哭泣。此后每天魂不守舍,冬五实在想不通储羽和大匪头震甘西有什么关系。他将这个疑虑告诉珠儿,珠儿又像发现什么好事一样,神秘兮兮的告诉给蛾娘。蛾娘也百思不得其解,她想怪不得这几天储羽阴沉着脸,魂不守舍的,连给她搭脉也心不在焉,更别提前几日闹着回去的事。蛾娘实在放心不下,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办,这储大夫是自己什么人,自己这关心好像是多余的。可人就是这样,说的和做的永远相反。珠儿看蛾娘每天闷闷不乐就出了个主意,让冬五去试探试探,毕竟说储羽和震甘西扯上关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怎么也说不通。
冬五得令后马上开始行动,可储羽的嘴就像用绣花针缝了一样,密不透风。实在无招的冬五只好让珠儿回禀蛾娘,蛾娘越发地担心。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有心思更食不知味,一天比一天憔悴。李老爷慌了,他看出储羽也无精打采,以为是自己硬要招赘引得两个人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相思病”李老爷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他这几天得到消息是自储大夫搬回客房后,终日闷闷不乐,也不关心娥娘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