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一场在青莲镇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全镇范围的联合“三罢”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活动是在上午开始的，所有工厂的大门口都失去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全镇8家日商开办的工厂，3家英国人工厂和10家青莲镇本地人开办的厂子，居然一个上班的工人也看不见。一所完中，三所初中，以及一家蚕桑专科学校的门口，也看不见一个上学的学生和去教书的老师，还有镇上近百家商号，到了九、十点钟竟然一家都没有开张，全镇里里外外一片死气沉沉，连路上行人也看不见一个。所有中方，包括英方的老板，都预先得到了联合指挥部通知，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可八家日方工厂的老板却是浑然不知。一直到应该上班的时候，自己门口来上班的工人都看不见，才感觉可能出了事儿，连忙向自己的老板报告。就在这八家工厂的 日本老板，赶到自己厂里去了解情况的时候，从青莲镇几条主要街道上涌来了游行的队伍。人们有组织地打着各种旗帜，高呼着抗倭口号向着言家戏台前面的广场集中。

“打倒 日本帝国主义”

“ 日本侵略者从华夏滚出去！”

“抗议三木缫丝厂无故杀害包身工林细妹！”

“林细妹冤魂不死！”

“改善工作环境、提高工人报酬！”

戏台前面的广场从来没有过今天这么多人，连泰安桥上面也站满了人，几条附近的小巷也都是满满的人。工商学农各界代表走上了戏台，纷纷谴责三木缫丝厂不仅滥用童工，还残酷虐待包身工，致死了包身工林细妹，大家一致要求三木缫丝厂交出杀害林细妹的凶手。直到这时候，三木和几家 日本工厂的老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正要打算商量出个办法，集会后的游行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向三木缫丝厂开来了。三木刚刚来得及下令关好厂门，数以千计的游行队伍已经包围了工厂，在大门口高喊着口号要求他交出杀人凶手。

三木躲进办公室给青莲镇警察所打电话。“警察所吗？我是三木。你们马上派人过来，有很多人包围了我的工厂……喂……喂……”

三木的电话还没有把事情讲清楚，电话线已经被人从外面掐断了。

这是指挥部精心策划的一个环节，为了避免 日本人利用青莲镇的警察所出面干涉这次联合行动，已经提前通知了警察所今天的行动路线。但是，民国政府还不想和 日本人全面破裂，“一二八事变”发生以后，民国政府正在寻求和平方式来解决中日冲突，一直要求各地对待 日本侨民方面不要过激，避免给日方造成口实，如果让三木把事情说清楚，青莲镇警察所就不得不出动警力去干涉。现在电话没有说清楚，警察所就有了不派警力的理由。

三木的电话没有打通，门口的示威人数却越来越多了。现在围在大门外面的，不仅是三木缫丝厂自己的工人，还有其他日商厂里的工人，英商和华商工厂的工人，以及青莲镇商界代表和学界的学生和教师。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些激进的学生提出要把这座缫丝厂放火烧掉。如果不是预先成立了联合指挥部，又成立了纠察队，恐怕真会闹出乱子来了。联合指挥部命令纠察队很坚决地止住这些青年人的鲁莽行为，一来不能把事态向无政府主义方面去发展，更重要是烧了这家丝厂，不仅是造成三木的损失，也会使得大批工人失去了工作，这种作法很可能会失去工人的支持。所以联合指挥部一直以和平方式来开展斗争，同时把这次的目的，限定在惩办凶手和改善工人待遇上。

三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其他几家日商老板却迫于工人统一罢工的压力，主动来到了三木缫丝厂大门外面，希望门外的群众放他们进去说服三木交出凶手。担任指挥的涂贵请示了联合指挥部后，将这几个 日本人放了进去。几个人在里面和三木争论了很久，三木迫于各种压力，同意由厂里工人派出代表，来协商关于林细妹事件的善后处理，以及改善工人待遇的具体条款。根据联合指挥部的要求，进来说服三木的日商，也要留在厂里参加谈判。

参加谈判的还有其他厂方代表、商界和学界代表。当十几个代表鱼贯而入，走进三木的会议室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本厂的童工代表居然会是莲心。更加叫三木一辈子都会记得住的是，这个自己很看重的技术高手，居然还有如此好的口才。谈判一开始，就是由莲心来阐述林细妹事件的过程。

莲心声泪俱下地回忆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没有丝毫虚构和夸张，却是那样的细致，几乎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事件的真实还原，把拿摩温八婆的残暴行径，彻底暴露在大家面前。听到这样的阐述，连那些在场的 日本人都不得不低下头，不敢正视那些充满怒火的眼睛。

莲心最后哭泣着说：“各位叔叔阿姨，现在细妹的尸体就在大门外面，大家可以自己去看看她的那副惨象。上半身的皮肤差不多都烫烂了。你们再去车间里看看那个滚水池吧，那是用来往缫丝汤里加水准备的开水，那个八婆，就这样把细妹的头按下去，活活烫死了……”莲心再也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地流着眼泪。

所有参加谈判的工人愤怒要求三木立刻交出凶手。几个 日本人也表示，恐怕不处置八婆是很难让工人善罢甘休。三木迫于各方面压力，不得不表示同意把三木交给青莲镇警察所，然后由相关部门来处置。为了平息事件，三木还同意了谈判代表们提出的其他重要条件：厚葬林细妹，给林细妹家属一笔抚恤费；改变缫丝车间工作环境，添加通风降温设备；改用先进设备，代替原始的手工缫丝；将所有不满15岁的包身工送回原籍，并发放一笔遣散费；辞退所有不满15岁的童工，同时发放辞退费；提高女工待遇，保证与男工同工同酬。

一场在青莲镇有史以来前所未有声势浩大的运动，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事后三木不得不将八婆交给了青莲镇的警察所，然后由警察所递解到湖州地方法院。湖州地方法院碍于国民政府各种法规限制，并没有马上审理这个案子，而只是将八婆临时看押，最后还是在日方领事馆的干预下将八婆遣送回国了事。

斗争胜利了，莲心却失去了工作。幸好在言善德出面下，被青莲地方政府接管的育婴堂，同意让陈梅红正式去工作了，主要还是负责给孩子们做衣服。莲心也可以去帮忙照顾婴幼班的小孩子，陈梅红一家子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

为了这件事，陈梅红很感激言龙生和言善德，专门带着莲心去言府表示感谢。

言龙生陪同言善德特地在书房接待了她们母女。

言善德笑眯眯摸着莲心的头。“莲心是个好姑娘，这件事我也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莲心啊，太公喜欢你，你可以到这座藏书楼来读书，育婴堂不忙的时候你就来吧。龙生不在你也可以来。”

莲心仰着头，看了一眼言龙生问，“太公，龙哥又要走了吗？”

言龙生点点回答，“我本来就是去沪海，路过青莲镇回来看看的，马上要走了。”

陈梅红关心地说：“龙少，一个人在外面要当心啊，也要常回青莲镇看看老太爷。”

莲心说：“沪海不是还在打仗吗？”

言龙生笑着说：“就要结束了， 日本人接受了各国的调停同意撤军了。十九路军也要离开沪海，由当地接管治安。我去沪海读书，莲心，你有机会也要读书，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第二天，言龙生启程了。

莲心一直送他登上了开往沪海的小火轮。当小火轮突突突开动的时候，言龙生站在甲板上朝岸上的莲心在招手。

渐渐地小火轮消失在运河上，莲心的心似乎也随着流水淌走了。这个情窦初开的水乡姑娘朦胧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太明白的牵挂，就像这运河水时不时翻卷起阵阵浪花，等浪花过去以后，那些涟漪久久难以平息下来一般。已经渐渐长大的莲心，走完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一二八事变”进入尾声的时候，华夏和 日本双方都同意停战了。一来因为 日本全面侵略还准备不足，二则也是西方列强的强烈不满和干预。国民政府为了表示和谈诚意，命令在前线与 日军对峙的十九路军主动脱离接触退往青浦以西地区的第二防线。在38师奉命撤退之前，上官鑫发带着一支工人自卫队赶过来。

秦崇文站在师部门口正在准备登车，看见上官鑫发笑着问：“上官老哥是来送行，还是想好了要跟我走？”

上官也大笑着指指身后一百多人的武装。“这样多人来送行？将军不觉得有点排场太大了？”

“这么说，老哥哥想清楚了，肯抛家弃女跟兄弟上前线？”

“想清楚了。我已经把老婆孩子送回青莲镇了。这一百四十几个弟兄也都安排好了家眷，愿意跟着将军一起去打鬼子、保家卫国！”

“太好啦。参谋长你看怎么安排？”秦崇文笑着问旁边的朱迪孙。

朱迪孙朝上官身后的部队看了一眼。“上官兄这支队伍就编入187旅吧。这个旅是我38师的主力，在这次淞沪抗战中损失不小。尤其是营连级的长官，损失了一多半。这样吧，先委屈上官兄就任187旅2团1营的营长。这个营在战斗中差不多打光了，剩下的弟兄不够一个连了。你把带来的队伍分拆到三个连队，我们退到二线以后再扩充新兵吧。咱们十九路军这次在淞沪之战中打出了英名，招兵扩员不是什么问题。”

上官鑫发爽朗地笑着。“我可不是来当官的，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也就是一个连，你们让我当营长恐怕干不好。”

秦崇文摇摇头说：“老哥哥，话可不是这么说。你这支工人抗倭自卫队，是在‘一二八’中打出威名的队伍了。尤其是在闸北火车站守卫战中，打退了小鬼子8次冲锋！宪兵6团的团长见到我都在夸赞，说你上官老哥哥带兵有方，居然把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码头工人，练成了一支铁军。几次想把你请到宪兵6团去，担任教导营营长一职。我对他说，别打这个主意，上官老哥哥要来当兵，也是我38师的兵，要干营长也是我38师的营长，还轮不到你宪兵6团。”

朱迪孙在旁边插话。“上官兄，师长说的一点没有错，我当时在场。你就别谦虚了，师长还专门为你向上面请了功，估计在青浦休整期间嘉奖令也该到了。”

上官憨憨地笑着。“行。我服从长官安排，马上带队伍去187旅2团接管1营。”

“这就对了。朱参谋长，你给187旅打个电话，让旅长吴金蓓和2团长刘武河过来接人。老哥哥，那个营现在估计只剩下两个副连长，你看着配吧，上面就按照你的意思任命，到了青浦马上发装备和军服，还有各级军官的军衔都会发下来，老哥哥是少校营长。”

上官鑫发从此走进了国军十九路军38师的行列。

十九路军离开沪海地区之后，被调往江西围剿红军。廷锴将军借口自己身患疾病，部队一直滞留在九江一带迟迟不向井冈山方向移动。这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