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节

延伸到“二月二,龙抬头”才罢。可是今年有些例外,刚刚过了破五,年轻的小伙媳妇们就都出发了,大部分去了南方打工,个别去本地的企业上班,但是因为没有多少文化,一般是做体力活的。爱云看看村里的劳力几乎都走了,就有些心急,吃了早饭,就和五女讨论下一步的打算。

五女是蜜罐罐里泡大的,没受过罪,不知道出门的艰难,有点怕。爱云一听就来气,教训五女,怕,有啥可怕的?你还是男人不是?你不看看咱们这家都成啥了,说是四合院,可那是你爷爷手上的房子了,眼看快透光,坐在屋里也能看见天上的细虫和鸦雀(方言,麻雀和喜鹊),说不定哪天会塌下来,报销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要钱没有钱,光剩那几瓮粮食,过年的时候粜了一些,也没多少了,你就不想想我们以后咋过啊!

许是没有钱撑腰了,五女觉得英雄气短,大气不敢出一个,听着爱云教训。完了还是那句话,早年间没有学下文化,这时候我能做了啥么?

爱云就接着训五女,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上你我是受死了,要文没文,要武没武,出力挣几个钱吧,你还是一身的懒骨头,没力气,那你就不知道多动动脑筋啊?依我看啊,二姐夫在镇上大小是个书记,今天你去找找他,叫他给你找个活路。

五女一听爱云叫自己找二姐夫,就说,姐夫脸色太难看,我不去。

爱云看五女后躲的样子,口气就越发难听,说,你快搂草要饭了还抹不下你那臊脸,还等人家问你不成?

其实五女不是不想去,一个大男人长期闲坐在家里他也发急,主要还是五女不太喜欢二姐夫武科那个人,觉得他太张狂,没有什么城府,做了个屁大的什么书记,就六亲不认起来了,见了他这个小舅子也是高扬了头,爱理不理的样子。五女想往后拖,就看看院子外面,说,今天这大的雪,明天要么后天雪住了我再去。

爱云一听气更大了,说,你以为那书记是我啊?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么?就算你自己是镇长是书记,那些用人的地方也不会是你啥时候想来就啥时候来的,你也不长长脑子。再说了,孩子也快生了,到时候你叫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啊!

五女看看爱云拉得老长的脸,知道无法抗拒,就要去,临走对爱云说,给上我五块钱吧。

爱云一听五女要钱,就说,去个镇上你还以为你是去北京城啊,要钱做什么。

五女说,虽说他是姐夫,好歹得递上一根烟吧!我怎么好意思那么干坐着说话。

爱云没再说话,从裤兜里摸出了五块钱,递给了五女,说,去吧,快去快回,眼看过了十五,我怕你又要在家闲一年了。

五女没说话,他看看天气,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就没骑摩托车,踩了屋外厚厚的雪,“喀嚓喀嚓”出去了。

也是过年的缘故,政府大院里空空落落,满院的雪地稀稀落落只几行脚印,白花花有些刺眼。五女踩了雪,“喀嚓喀嚓”来到姐夫马武科的办公室门口,看见门没锁,他敲了敲门,听见了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进来。

五女听见有人答话,就进去了,看见一个烫了卷毛发的女人,两条腿搭起来放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手里在织一件毛衣。

女人问五女,你找谁?

五女以为自己走错了,就支吾,哦,我走错了吧?我找马书记。要走的时候,从里间出来一个人,五女一看正是姐夫武科,就先忙招呼,姐夫,你在这啊,我还以为我跑错了。

马武科一惊,心想,大过年的,这小舅子怎么跑来了,心里有点不畅快,就问五女,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家里有啥事吗?

五女想说有事,可看看旁边坐了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就把话咽回去了,改口说,没事,没事,今天下雪了,没事就来转转。

马武科心笑了笑,直接对五女说,不要装模作样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有事你说吧。

五女感觉不好意思,就说,姐夫,那你出来一下吧。

马武科摆摆手,说,不用,都是自己人,这是咱们镇的妇联主任,今天我们一起值班,有啥你说吧。

妇联主任一看五女有难言之隐,就站了起来,说,马书记,有事我先过去。说完,也没等马武科答话她就走了。

五女就坐在妇联主任坐过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烟,掏了一支递给马武科,马武科没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软云烟,抽出一支扔给了五女,五女没接住,掉地上了。五女也没拣,掏了自己的一支烟,拿出打火机点了。

马武科抽了一支自己点上,皱了眉头问,到底啥事嘛?

五女知道姐夫的脸色难看,所以他也不看马武科,说,过完年了,村里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我没啥手艺和技术,想托你给我找个事。

马武科说,你知道你没啥手艺和技术,我可还能给你找个什么事来做?要不我把大院看门的老头打发回去,你来看?一个月三百块钱你干不?

五女说,姐夫你说笑话吧?大男人你叫我挣三百块钱啊?那还不够我一个人喝西北风。

武科吐了口烟圈,说,你胃口倒不小,我看你啊,三百块钱都不值。行了,你先回去,改天我看有什么能做的叫你姐通知你。

五女看见有戏,就忙擦灭了手中的烟,说,姐夫你可要加紧啊,爱云把我骂的实在受不了了。

马武科笑了笑,说,去吧,我知道。

五女就不再多说,出门去了。

回到家,五女把姐夫的话学给爱云,算是有个交代。爱云听了就满心欢喜,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一家人打闹着,熬到了正月十二,这一天是五女爹的生日。

早在前一天,五女娘就偷着给了五女两百块钱,打发五女和爱云已经买好了好多过寿的东西。到了早上快十点了,小棒、三棒、青棒和几个姐夫都来了,可是不见大棒和大姐夫拴柱的面。

二姐夫武科一直在玩他手里的手机,嘴里嘟嘟囔囔,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姐家怎么也不安个电话,你看看,有什么事了联系不上,还要人亲自跑过去。

五女娘心急火燎的,没听见二女婿的话。五女就觉得二姐夫有些显摆,没理会,何况还希望他给自己找个胜任的工作。五女爹看看挂钟,再看看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臊子面,有点发急,就打发二女儿的孩子林娃去大棒家看看。

一会儿林娃回来了,说,今天早上大姨夫感觉心口睹的慌,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姨妈就赶忙和他一起去医院了。

五女娘听了有些不知所措,看五女爹。五女爹也觉得这事突然,看几个女婿。二女婿马武科觉得大姐有些大惊小怪,没在心,还在玩手机;三女婿麦岁向来就没主见,心急但是表达不出来;四女婿丑娃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好像心不在焉,没答话。小棒的儿子林娃有些受不了,吵嚷了要去看姨夫,这才打破了局面的尴尬。于是,五女爹发话,叫林娃骑上了五女的摩托车,急驰大禹县人民医院去看望大姨夫了。

家里的气氛就有点冷淡。中午吃饭的时候,外甥林娃还没回来,五女娘就感觉心焦,没心思做饭,爱云和五女的几个姐姐忙了半天,饭是做了一桌子,可是吃的人多少都有些吞吞吐吐,没有了来时的热闹。二女婿武科原来想大家在一起热闹一下,可以通融感情,还可以显摆自己的地位,可是因为拴柱的病,大家的情绪不是很高涨,于是吃惯了鱿鱼海参的他就有点失落;其余的姐妹和连襟平时都是计算着过日子的,见了今天的好吃的东西,也就没客气,一会就风卷残云,把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

五女爹和娘都没动筷子,完了,马武科看看锅里还有一条鱼没动,就对爱云说,这个鱼给爸和妈留下吧,难得他们辛苦了一年。

爱云面子上答应,可心里不服气,就知道讨巧,谁不知道那是吃不了了剩下的鱼。

爱云买的大蛋糕都没有人动一下。完了,爱云趁姊妹们不注意,把蛋糕收拾了起来,藏在了娘爷桌的柜子里。

天气还早,马书记忍耐不了这样的孤独和寂寞,要提前回家,小棒劝了一下,想多留一会,可是她再看看今天的气氛,也就没死劝,夫妻俩一起回去了。其它几个姑娘和女婿看了看时局不好,也都告辞。

雪还没有化尽,农活就没有,村里闲人就多点。本来想要春浇的,因为这厚厚的雪也就放弃了,加上还没有到正月十五,大家的心多少还在年里边。可是青棒心里有点急,因为到二月初七就是孩子辰辰三岁的生日。

在河东农村,头生孩子要过几次大的生日,周岁一次,三岁一次,十二岁一次。三岁前的孩子有个什么大病小灾的不会表达,是非常担心的时期,一般认为三岁生日预示着孩子度过了多灾多难的危险期,所以生日是比较隆重的,要请亲戚朋友一起聚起来大吃大喝一天。在蒲柳村这地方,这样的生日一般要花费两千块钱左右。可是看看自己家里家外,别说两千,就是二百块钱也没地方去找,所以青棒有些心急。

那天眼看着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丑娃没有回来,青棒就心说他玩的过时候了也许就回来了,可是等到太阳快落山了,还是不见丑娃的面。于是她就去村里常设的几个赌场找,去一家,说是没有,再去一家,还是没有,找完了,不见丑娃的面,青棒心说,狗还能改了吃屎了?再想想平时和丑娃一起赌博的几个狐朋狗友今天是一个都不见,就再返回去第一家赌场,拉住一个人死问,那人推托不掉,就说,你去四眼果园里看看吧,可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四眼的果园就在村南边,是以前大队的果园,四眼承包去了,在果园里盖了个土庵子,说是看苹果,其实没见他在里面住过。青棒蹑手蹑脚靠近土庵,听见里面果然有人,乱七八糟的大呼小叫。

七饼。

八万。

球,又是白板,打坏了一副牌。

哈哈,和了,自摸的夹三万。掏钱,掏钱……

青棒听见有丑娃的声音,就用手推门,门在里面顶着,推不开。就叫,开门。

土庵里面立马安静了一下,接着青棒听见有人问,是谁?

青棒不说话,就只是敲。

土庵子不是好房子,到处都是缝隙,估计有人在缝缝里看了一下,就听见里面有声音说是青棒,过后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不真切。半分钟的时间,门就开了,青棒几乎是冲了进去,可是没见丑娃在里面。四眼就问,嫂子来找丑娃哥啊?他没来。

青棒看了看那麻将摊子,顺手把面板上的布连同麻将一同揭起扔到了地下,丑娃在放面板的地方乖乖地站了起来。青棒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个死不要脸的,不看看日月过成个啥了,就知道赌,我跟上你不知道罪要受到什么时候。

看看败露了,四眼和几个赌鬼尴尬地站着,也不会说话了。丑娃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也不还手,撒开青棒就往回走去,青棒紧跟出来,走一路,骂一路,也顾不上还有几个小孩子跟着在看热闹。

到家了,丑娃才开口,大过年的,吵什么啊!好日月都叫你们臊女人吵穷了。

青棒就骂,亏你有脸说是好日月,你也不看看这个家,现在成了那寡妇尿尿,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呸,就是现在连出的也没有了,你还有心思玩着?你再看看村里还有咱们这烂家没有?

正骂着,孩子辰辰回来了,弄得满身是泥,脸也成了小花猫。青棒拉过孩子,用手拍了拍孩子身上的土,再把毛巾浸湿了,给孩子擦了擦脸,转过来对丑娃说,你没算算啊,过几天孩子就三岁了,你拿啥过孩子的生日?

丑娃感觉有点困,就摸了一支烟点着,说,怕啥的?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啊!这事你不用管,有我操心的。

青棒还要还口,辰辰叫唤了,妈妈,我要吃火腿肠。

青棒正在气头上,一把拉过孩子,往屁股上重重一拍,吃屎还没有人给你拉的,还想吃火腿肠,我这是养了一窝猪——我看还不如猪,猪我养几个月还卖几个钱的。连说带骂,把丑娃捎带着骂了一通。

辰辰就哭,哭了几句,看没人理会,就躺倒在地上,撒泼滚院,两脚朝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伤心。丑娃心想打青棒几下,可最终没敢下手,就把辰辰拉起来,哄着说,走,爸爸给你买火腿肠。辰辰一听破涕为笑,跳蹦着跟上丑娃出去了。

走到外面,丑娃有点尴尬,刚刚赌博的时候已经借了四眼二百块钱,不到一个小时就输完了,青棒去的时候还欠别人六十多块,现在身上是一分钱也没有,没办法,他就教辰辰,说,辰辰啊,想吃火腿肠不?

辰辰说想。

那你去商店里面,就说给我拿根火腿肠,他要钱你就说我一会送去。

辰辰对丑娃的话有点不明白,丑娃就重复了几遍,再问辰辰,记下了吗?辰辰说记下了。丑娃就说那还不赶紧去?迟了人家的火腿就卖完了。辰辰就跑去了。

丑娃见辰辰走了,就急忙躲开,心说辰辰拿了火腿就回家了,我可是真该考虑小家伙三岁的生日怎么过了,就一个人溜达了往前走。

村里的学校一般都要过了元宵节以后才开学,今年也不例外。三棒担心大姐夫的病,就趁还没开学,和麦岁一起来到了大禹县人民医院。

医院是什么地方,没病也能吓出来。看看满院都是穿白大褂的大夫护士,做老师的三棒总感觉那样的穿着很不利于病人康复。人有病是很痛苦的,病大了不仅仅是痛苦,还害怕,怕不定什么时候这口气上不来去见了马克思。医院倒好,都是白衣服白帽子,好像是提前披麻带孝,再加上重病号声嘶力竭的叫喊,好像哭丧的都来了,整个一个丧事现场会,还真说不来有多少人小病给养成了大病,大病给养的没命了。

三棒打发麦岁去买了一箱鲜奶,称了十块钱的鸡蛋,东转西问,总算在住院部四楼找见了大姐夫拴柱住的房间。

房间里住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