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没有帮叔叔办成菜地被霸占的事,丁东失意地回到县城。日子仍是过得平淡无奇。他总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小叔,小叔对他那么好,而他却不能为小叔出一口气。那天和马鸣的长谈在丁东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觉得马鸣确实不错,很有才能。好长一段时间,丁东只要一合上双眼,脑海里就会浮现马鸣那泪流满面的样儿,马鸣能活到今天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人在世上,最难忍受的恐怕就是痛苦。当痛苦来临之时,有的人垂下了头,这是弱者;而有的人却昂起了头,这是强者。马鸣就是生活的强者。于是丁东立即给马鸣去了一封长达几千言的书信,回忆了那天的事情。过了些日子,丁东就收到了马鸣的回信。马鸣在信中说,虽然他的过去非常痛苦,但他要慢慢学会忘却,人不能总在怀旧中过日子,而生命是短暂的,所以活着就要活出一种真实。后来,两人一来一去,感情就日渐深厚起来。

丁东也想学马鸣写写文章,但就是写不出啥名堂来。写了几篇,自己看着也不满意,就撕了扔了,私下里觉得作家那碗饭也不是好吃的。马鸣将刊有他中篇小说的文学杂志寄了一本给丁东,丁东看后不得不拍案叫绝。丁东简直不敢想念这文章就是马鸣写的,那个初中时代总不爱说话的马鸣,如今变得真不简单啊,难怪他引起了省文艺界的关注,市作协也将他收为会员。丁东自然又回信去和马鸣扯了一大通话儿。

没多久,听说丁东的科里能干的科长要上调了。正科长上调,科里就要另选出一个正科长来,无疑是从那两个副科长里拣一个强些的出来,这样最后就少了一个副科长,而副科长肯定从这几个科员中提拔一个出来。丁东就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包括他在内的几个科员的条件,算他最硬,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还有,他和正科长玩得最好,因为正科长好下棋,他还是正科长最好的棋友。正科长的棋艺很精,几乎每次都是将丁东杀得败下阵来。正科长下棋时常对丁东慨叹道:“小丁,人生其实就是一盘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一次,丁东见正科长和厂长在一块儿下棋,丁东虽然棋艺不精,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见那阵势,就知厂长必输无疑。但走着走着,正科长却输了,真是怪事!最奇怪的是丁东根本不知正科长是怎样输的,他的每一步都下得十分谨慎,好像还蕴藏了杀机。事后,丁东问正科长怎么输得那么惨。正科长便道:“人生其实就是一盘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活着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丁东想着想着就断定那副科长非他莫属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喜事虽然没来,可丁东的心情却好了起来。一天,太阳很好,又正是个星期天,县城街面上的人就明显多了些。秋天的季节不冷不热,是最好打扮的。城里人和乡下人到底有些不同。乡下人一般不太爱打扮,主要是人少眼睛少,又不太出门,打扮得好给谁看呢?土地能看懂吗?树木能看懂吗?城里就不同了,天天骑着车子上班下班,在人群嚅穿来穿去,你看我来我看你,就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特别是那些妙龄女子。因此街上可谓是百花齐放。丁东正在一爿发廊店里理发,年轻俊俏的发廊妹十根葱管般的指着在丁东的头上闪来闪去。丁东的双眼向胶直视着,前面当然是一块大镜子,镜子里是他和发廊妹。丁东坐在椅子里无所事事,就拿眼睛看镜子中的发廊妹。丁东的目光从镜面反射到发廊妹真实的脸上,发廊妹感觉了。丁东就看见镜子里的发廊妹笑得唇红齿白,让他心软。发廊妹一双玉手在丁东的头上剪、刮、掏、洗、吹,不紧不慢,有条有理,那么全神贯注,似乎是对待一件工艺品。最后是吹,吹的时候,发廊妹举了吹风机围着丁东团团转,转到丁东面前时,丁东的目光就落在了发廊妹胸前,胸前没别的,是一双高高耸耸的乳房。丁东看着,心里止不住一阵骚动起来。

丁东理完发走到街上,阳光明晃晃的,有飒爽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阳光就在风中游来游去的。丁东走着,前面出现一爿店,在门口摆着一台桌球,没人完,女店主睁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向大街上张望。丁东很喜欢玩桌球,而且很会玩。见没人玩,丁东就上去和女店主交涉后玩了起来。女店主很漂亮,玩球玩得很认真,戳球时一头秀发就从双肩上黑黑地扑撒下来,但球艺不佳。丁东的球技可谓是极佳,他叫哪个球进,那个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找着洞一个势子扎进洞里。丁东玩球是为了消磨时光,女店主是为了战胜对手要对手掏钱,因为开店就是为了赚钱,不为赚钱谁开店?一打就是三盘,女店主盘盘皆输。女店主在心里说这家伙怎么这样没意思,和女人玩球也恁地较真,哪像个男子汉?脸上的笑容就死亡了。女店主最后将球杆往桌上一扔,说:“你厉害,我不玩了!”丁东其实早就从女店主的行状中揣摩到了她的心理,就算给钱给她,她也不会要了,她就希望所有来和她玩球的男人不论是厉害还是不厉害的都要输给漂亮的她,然后再给她钱她就高兴了,这也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吧。女人嘛,个个要强得很,尤其是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希望世上的男人都来宠她,围着她团团转。丁东想戏弄了下女店主,就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来递到女店主面前。女店主抬了抬一双柳叶眉说:“你厉害,这钱我不敢要的。”丁东就把钱飞快地往外衣口袋里一塞,又按了按,嘿嘿笑了说:“这打眼的游戏,女人当然要输给男人的。”女店主听懂了丁东话中深层的含义,就披肩发一甩,圆羽绒服一扭,进店去了。丁东占了便宜,也身子一转,口里唱着“今儿个真高兴”的流行歌曲走了。女店主见了丁东那副样儿,就对着丁东的背景臭骂一声:“神经病!”这声音压根儿没赶上丁东。

重阳节过后,天气就慢慢地凉了起来,转眼冬天又快来了,阳光不再那么暖和,被风吹得冷冷的。丁东的那家企业不太景气,就像冬日里的天空挂着的那枚太阳。不久,丁东科里的正科长果然调走了。事实并非丁东所想象,他没有捞着那个副科长,因为两个副科长还是副科长,没变。变的是科员中的一个叫尤龙的年轻人,他正儿八经坐了正科长的位置。真是太出丁东意料之外,这尤龙尖嘴猴腮,矮矮黑黑瘦瘦,哪像个当科长的料?丁东一丝半缕没将他放在眼里,鬼知道他居然当起了正科长了。他妈的尤龙凭啥当正科长,长相没个长相,文凭也就是个中专,哪一样过赤了他丁东?丁东想得满心里全是火气。两个副科长对此好像没事儿一般。正科长尤龙好像知道了丁东对他没满意,和科里的谁都说话,就是不和丁东近乎,丁东就觉得在科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又是一个星期天,丁东直到上街九点才从床上爬起来。上街吃了早点之后,丁东觉得没事儿,就决定与公安局关向东那儿走走。丁东驱着单车到了关向东的住处,正好他在。关向东也未娶妻生子的,一人住着一套两室一厅,宽敞明亮。关向东将丁东让了进来,就沏了一杯茶来。丁东见关向东写字桌上搁了一页文稿和一根笔。稿纸上是一首未续完的诗。丁东说:“瞧你住得多舒服,我毕业两三年了,如今还是住着个不室不厅的单身宿舍,不知哪年哪月才分得上房子。”关向东说:“不要慌嘛,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丁东说:“真不知你这干公安的,怎么就喜欢上了诗。你知道吗?世上最可原谅的就是三种人:第一种是疯子;第二种是小孩;第三种就是诗人了。”关向东说:“你别自己不写诗就看不起诗人嘛,李白就是诗人,你也看不起吗?现在是有好多人吃了饭就专门研究他哩,而且他那首古今有名的《静夜思》已选入了小学课本。我读小学的时候,书上没有这首诗,今天选上了,还不是因为它写得好?不好学它干吗?李白是了不起的!除了李白不说,还有现实主义的大诗人杜甫,写了好多的现实性很强的诗歌,深刻表达了他忧国忧民的宝贵思想,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对于杜甫来说,可以说他的人格是伟大和崇高的,所以我说,如果你看不起诗人,就肯定是错误的,主要原因当然是你不懂得诗。说句心里话,要是我也处在大诗人杜甫那年代,叫我干公安我也不干的,我一定要像杜甫那样,关心民瘼,做个诗人。”丁东就正儿八经地说:“向东,若生活中都是像你这样人就好的,你的的确确是个好公安,这县城里黑道上的帮帮人只要一说起你就头痛,他们都惧怕得要死。”关向东说:“改革开放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对,改出了一些流氓地痞来了。现在社会是弄得到钱就行了,能赚钱花才叫真本事。说到底,有钱确实是好事,但也要考虑寻钱是怎么来的。就像县城这些流氓地,不是扒钱就是偷自行车,还有的竟偷起摩托车来了,你说这怎么行?要对这些事情不管治,将来还了得?那些家伙只要犯在我手上,我就要饱以老拳,让他知道我关向东的厉害。坛,我还听人说要收拾我哩,这话是谁说的?就是那些地痞流氓说的。他们想借大话吓唬我,那真是做梦,我难道怕他们把我怎样了?就凭我这身量再加上平日里学的一些拳脚,三五个地痞压根儿不放在眼中。若真惹得我火了,对不起,就要开枪了。”

丁东说:“有些公安可没人这般尽责,对那些事情是能躲就躲,,好像还惧怕那些流氓地痞。”关向东说:“你说得很对,有些公安确实就样,那些人其实是本为公安了,只能称为私安。那次我了‘夜来欢’舞厅去跳舞,一到门口,就见有几个流氓在纠缠一个姑娘,大约是要她陪他们跳舞,而姑娘又不同意。我见状忽地跳下摩托车,几步就奔了过去。那姑娘被围在中间,有一个流氓还伸手去捏她胸前的奶子,我火了,大吼一声:’滚开!’由于是晚上,舞厅门口的光线不是太强烈,加上我又没有穿制服,他们还以为是爱美人行侠仗义的英雄。等我到了近处,露了拳脚之后,他们就有一个马上认出了我。那个认出我的流氓大叫了一句:‘碰上了姓关的。’然后就要夺路而逃。我立刻两步追上去,照屁股上飞起一脚,那家伙就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半天没爬得起来。接着我又收拾了另外几个,一个也没逃脱。我舞也没跳了,骑上摩托车押着这几个家伙就回了局里。自然我又给他人间颜色好看。有一个流氓嘴皮子非常硬,我打一下他就骂一句,我就火了。就叫另外几个流氓来揍他,他们自然不肯揍的。我就揍他们,你知道公安局最会整人了,专揍那些不是要害又疼得要命的地方。他们中有一个就说话了:‘他的舅舅是财政局长。’我不听此活犹可,一听火窜起老高。妈的,你财政局长的外甥就可以随便摸人家女孩子的奶了?财政局长是国家干部嘛,干部的文化素养道德素质应该更高些才对,怎么竟让外甥去做流氓?我就边骂边揍,直到他哭爹小娘才歇手。我就不怕他财政局长,他敢把我怎样了?我打的是流氓地痞,难道流氓地痞竟不能教训不成?”

丁东笑了说:“我就希望县城的公安局都像你这样,若真的都像你,这流氓地痞也无栖身之所了。”关向东说:“丁东你这副身材也和我相当,适合干公安,干公安就要身材魁梧高大,流氓地痞一见先就怯了三分。”丁东说:“可惜我没有你福分好?”关向东又接了话往下扯。扯着扯着丁东就将他上叔那块地的事儿扯了出来,扯完了又扯如何见马鸣听马鸣的人生境遇还有马鸣的事儿。关向东说:“一些事情实在说不清楚,有时候是有理也无理无理也有理。”听完马鸣的事后,关向东又说:“这马鸣真不简单的。这样吧,丁东,你骑我的摩托车去把马鸣赠你的那本文学杂志拿来给我看看。等你取来时,我这首诗也就续成了。”丁东就拿了关向东的摩托车钥匙骑了摩托车突突突去了。关向东就续了一颗烟端坐在写字桌前续起诗来。一颗烟抽完后,那首诗就续完了。关向东念了三遍,觉得挺满意。这时,丁东就取了那本文学杂志来了。关向东给丁东添了一杯茶说:“你坐在这儿喝茶,那边室内有书,你可以去挑本看看,我来读读马鸣的小说,看味道如何。”时间过去了有那么一段,关向东将桌子一拍,叫道:“这马鸣妈的竟能写出这般好的小说,比起他来,我真不知差到哪儿去了。真是太不简单了——丁东,你别看书了,过来谈谈这小说。”丁东从那边室内出来了,手里抓了一本性生活方面的书。关向东将丁东手中的那本书扯过来往桌上一扔,说:“丁东,你坐下,说说你对这篇小说的看法如何。”丁东说:“我从来没写过文章,但看过不少,我觉得文章这玩竟儿也和书法差不多,应该怪才好,不怪就不好。既然怪,我就说不出来了。就拿马鸣的这个中篇小说来看,故事情节迷迷离离,作品氛围神神秘秘,就是这个味儿,我也不能具体说清楚,那是文学批评家的工作。”关向东说:“你说得是不错,也不全对,我可以这样说,马鸣在文学上是很在发展前途的,若他能够这样坚持下去,不久的将来,他将会成为一位有名的作家,至少在我们全省会很有名。由于我多年钟情于诗歌,并不知以前的马鸣突然变得这般会写小说了,我在县、市报上也偶尔见过他的诗歌,写得也好,我还以为他也像我一样爱写诗,谁知他竟写成了这么好的一个中篇,真了不起,以后我要和他多多联系。”丁东说:“和马鸣联系还不容易?你有屁股冒烟,哪天我就陪你去马鸣那儿走走,来去一天足矣。”关向东说:“好的,过段时间我一定叫你陪我去——这样吧,丁东,不知你有事没事?”丁东说:“没事,我哪有事?平时上班都是玩,更何况是星期天,就算工作日,我要走就走的,想起上次那件事心中就不是滋味,他妈的是走又走不掉,待在那家鬼企业里真是没意思透了!”关向东说:“丁东,你又闹情绪了,记得上次你是专门到我这儿来发了一通脾气的,还喝了我的半斤酒。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恁地不爽快,过去了就算了,干吗老想着它?说到底也就是那么一句话,人家有背景你没有,你有背景那科长保证就是你的——好,既然你没事,就和我一起去报社白李诗人那儿一趟,把这首诗送去。你还没去过的,顺便带我去认识一下有名气的白李诗人。”丁东同意了,两人就下楼骑了摩托车往县报社编辑部去。因是星期天,白李诗人不在编辑部,两人往白李诗人的住处去。摩托车在县城的向阳大道上不快不慢地前行。丁东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一双眼睛往前瞅着。忽然,丁东看见前方一个迎面走来的女子很面熟,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丁东就定定在望着她。待摩托车与她交臂而过后,丁东还转过头去看那女子。那女子也回过头来了,两人的目光正好相撞,女子就一个嫣然的笑容抛给了丁东,丁东也跟着笑了。丁东在心里觉得那女子的笑容好美,而且很耐人咀嚼。

两人到了白李诗人的住处。关向东轻叩门,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有人来开门。门开了,白李诗人说:“是关向东啊,进来坐。”关向东就一脸灿烂地笑着和丁东进去了。丁东见白李诗人的住处也是两室一厅,但没关向东的住处那么整洁。房间里好像全是书,这里摆着,那里也摆着,乱七八糟,不成章法。关、丁两人屁股落了凳,白李诗人就沏了两杯冒热气的茶来。关向东赶忙起身双手捧了放在茶几上,丁东也学了关向东的样。关向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高档香烟出来,先白李诗人,然后丁东,最后自己。

白李诗人坐下边抽烟边说:“这位是谁?也爱写诗?怎么没见过的。”丁东张口欲答,关向东的话就放了出来:“这位叫丁东,省交通大学毕业的,在八九七厂工作,跟我一起来你这儿玩的。”白李诗人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好、好,欢迎、欢迎。”关向东就从口袋里掏出刚才续成的那首诗立起身来送到白李诗人面前道:“白诗人,这是我经过一星期酝酿成就的一首诗,请你看看,给我当面提提意见,愿不吝金玉之词。”白李诗人笑了说:“好、好,你过去坐,你两喝茶的,关向东你知道我性子,倒了茶来就非要喝不可,要不喝一进来你就别让我倒,浪费了茶与水可惜的。”关向东说:“ 我渴的,我哪一次来不喝白李诗人的茶了?多喝白李诗人沏的茶,我的诗恐怕也要长进好多的。”说完就捧起茶小口小口地呷了起来。白李诗人转过身看诗歌去了,口里还轻轻地念着。丁东对关向东扮了个鬼脸,也端起茶来喝。丁东的样子好似非常想笑,关向东对他摆了几下手,丁东的样子就变得非常想哭的样子。关向东拿手掌捂住了一张嘴巴,那笑声总算被挡了回去。

白李诗人看完了诗,转过身来说:“关向东,你这首诗写得非常不错,在县报上刊发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我打算给你推荐到市上的那家文学杂志上去,过段时间就会露脸的。”关向东一听,忙放了茶杯说:“白诗人,真要谢谢你了,哎,说句实在话,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有你这么大的成就,若真那样我宁愿不干了这公安。你在全国的好多刊物上都发表了诗歌伤口,真令人羡慕!”白李诗人说:“你傻啊,公安是多好的工作,写作能有什么出息。我还不是靠这份工作生活,如果不是这份工作,哪能安心下来写作?再说写作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儿,当然,不走到那境地也是不能体会个中滋味的,我这点成就是多么地来之不易。就在这方斗室里,我抽了无数根烟,苦饮了多少时光,迄今为止,终于拼出两本诗集进了新华书店。万事都有个过程,我相信你有一天也会取得我这成就的,你的悟性极好,不亚于我,最主要的当然还是靠自己去努力奋斗。”关向东说:“是、是、是。”

沉默了半晌的丁东说话了:“白诗人,你的名字——”白李诗人听了把头往后一仰,响亮地笑了道:“你问得好,我一生所追求的也就是希望李字有一天能跳到白字前面来,那里我就死也瞑目了。”关、丁二人又坐了一会儿,就从白李诗人的住处出来了。

摩托车在街上突突突地跑。丁东说:“向东,我一见白李诗人就想笑的。以前我读过白李诗人的诗,对诗那玩艺儿我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他的诗还有那么一些味儿。没见到白李诗人之前,我以为他一定瘦瘦的高高的,因为诗人在天天‘为伊消得人憔悴”所以瘦是诗人的特征嘛。谁知一见面竟和想象中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白李诗人个子虽然不高不矮,但胖得太吓人了,脖项好像是没有,一双眼睛简直就是条缝,又戴一副深度眼镜,哪像个诗人?那样儿好像与诗一点无关。”

关向东一张口,一口冷风就灌进了嘴里,他就吞了那口冷风,往后甩话道:“话不能这般说的,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白李诗人其实是很不简单的,他可没像你这样念过大学。他和我一样,就是初中毕业。据他自己说,小时候,他家很穷,念了中学后就辍学了。回家务农后,他觉得精神很空虚,就经常买些书籍看。你是知道的,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空闲时间明显地多了,不像从前那样一年到头这儿挖挖那儿修修到头来肚子还是要骂人。空闲时间一多,勤快的人就有了赚钱的机会,日子就自然过得红火起来。白李诗人一回来务农,在村里人的眼里就立即成了一条十足的大懒虫,因为他除了干点田地里的活儿之外,就整天端着一本书菩萨般地坐在家里不动。白李诗人就这样看了几年也写了几年,或许也是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不错,就在报刊杂志上发了不少诗。那时他专写乡土诗,创作不能离开生活,不写乡土诗写啥?他的乡土诗写得非常富有乡土味儿,还引起了省文艺界的关注。又过了几年之后,他将那些发表过的诗组成一个集子,或许是他的运气好,也或许是当时我们市的文艺事业不繁荣,他的那本叫《沉重的故土》的诗集竟然由省里的一家出版社顺利出版了。白李诗人那本诗集出版的第二年,由于县里办起了报纸,他就被招聘到县报社来当了文艺副刊版的责任编辑。迄今为止,他在报社干了好多年了。”

丁东接了话说:“听你一说,这白李诗人真不简单,我看还是他的名字取得好,沾了李白的光。我觉得一个人的出息大小好像与名字也有关系的,就像我,注定了只能是一条叮咚的小溪,不能成大器。”关向东向风中连抛了几个笑声说:“你这个大学生,我发现国家是白白培养十几年,大脑瓜子不去想着为国家做点贡献,却整天在这些道道上花心思,若全国人民的思维都像你这样,日本鬼子又要杀进来了。”丁东说:“你真会嘲笑人的,说实在话,我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嘛,谁叫国家把我分到一个鬼企业来,人多效益差,还矛盾重重叠叠。你是不在其中待着就不知道的,就拿我那科里来说,人员八九个,就我一个大学生,我又没得罪他们,可他们却好像一个个都看不惯我,常将我晾在一边。老科长被调走时还常和我说说话下下棋,现在是说话下棋的人都没了。那尤龙有啥能耐,我哪方面不强过他?可他就是当了科长。反过来说,我也并不是非要当那个正科长不可,说到底就是看不惯这世上的事情。你说我不做贡献,我可以做贡献的,叫一些部门不要经常来说检查实是吃喝,挖企业的墙脚,叫企业的领导不要车子换了一部又一部,叫上级部门裁掉那么多冗余的人员,不要干活的少吃白饭的多。就算我把这贡献抄写在纸上寄给市长,也不一定会有用的!”关向东说:“你一说话就好像全是在发牢骚。别人不太和你接近还不是因为你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或者是你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觉得了不起。要知道自以为是是不行的,你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难道别人又把你放在眼里了?说来说去人与人之间还是要互相尊重;你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你,你不尊重别人,别人当然也不会尊重你的。你后面的话说得还是有点道理。你那家企业原来全市都是有名的,那时你还在读书。你进去的前两年,由于管理或别的什么方面的缺陷,于是开始滑坡了。到你大学毕业后分配进去时,它已是前景暗淡了。如今你已在企业工作了两年,可这两年我觉得你啥事都没太做,所以你的桌球打得是那么的好,像你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却无所事事,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当然,这是你个人的悲哀,也是我们社会的悲哀。这一说,我又禁不住想起了康杜。丁东,你还记得康杜吗?”丁东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也上了高中的,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师专,现在据说是分在市物资局工作吧,是不是?康杜那家伙人长得帅,歌也唱得好,在初中就和女生搞起了恋爱,真够风流的。”关向东说:“对、对,现在的康杜已不是昨天的康杜了,因他父亲一个非常好的同学在市里当着一个不小的官,他去年就搞起了停薪留职,在市上那条杜江里淘起金来了,据说现在发得不得了啦。上次我到市上去见到他一次,他可谓是一身金光闪闪,脖子上一根金项莲粗得真吓人。他一见到我就立即招来一辆的士,又叫上两个陪同,将我带进了一家高档的酒店大搓了一顿,那一顿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一千八百元。你说吓人不吓人。回来时,他还非要——哦,丁东,到我单位宿舍了。我们是到我住处坐坐,还是到哪里去兜兜风?”

关向东停了摩托车,马达不在突突突地响。丁东说:“不去你家了,我们干脆在街上吃了饭,再到哪儿去兜兜。”关向东说:“随便,去哪儿吃饭?不过要事先声明一下,此刻若是到我住处去,饭由我解决,既然你叫我吃馆子,那么你就得请客。”丁东说:“好的,你只管驰车前进,我喊停你就停。”二人就又坐了摩托车往前驶。关向东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地驾车前行。不一会儿工夫,坐在后座上的丁东就喊了起来:“停!停!停!”摩托车就就嚓的一声停了下来。关向东眼睛一看牌子就跟着念出了声:“够味餐馆。”丁东下车进店去点菜。关向东支好车子也跟着闪了进去。丁东一进去就大声喊道:“喂,来客了。”女店主闻声抬眼一看,见是常来店里的丁东,一张脸就笑得如花朵。这时关向东也支好车子进来了。女店主一见关向东立刻“哎哟”一声说道:“什么风把县城大名鼎鼎的关警察吹到我店里来了!”关向东就嘿嘿笑了说:“你认识我的?你怎么认识我?”女店主说:“关警察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求过关警察的。以前有向个地痞常来我店里吃饭,吃完了后=抹抹嘴就走,从来不讲给我钱的事。我向他们讨钱,谁知他们不但不给,还问我这个餐饮要不要继续开下去。我正愁眉苦脸之际,就听说有个关警察人很正直,县城的流氓地痞无一不畏惧的。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找了你,谁知你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叫我下次遇见他们去吃饭时就到街上打电话给你,我带去的那些烟与酒,你硬是给退了回来。回来后,有人就对我说:‘你别相信的,现在的警匪是一家,哪有那么好的警察?’我想想也是,若有那么好的警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流氓与地痞了,一颗心就冷了下来,现在是邪的比正的还厉害。一天,那几个地痞又来了。他们吃着时,我就去电话亭打了你给的电话。电话打通了,你有那边说了‘你等一会儿,马上就到’,没想我回店没多久,你就骑着摩托车来了。那几个地痞可能是知道你的大名,一见你进来,唬得一点不敢作声,刚才还狼吞虎咽谈得眉飞色舞,一下子就一个个一副怂样。你一手抓了一个地痞的衣领,一拳就把他打飞到店外去。另几个想溜,可没来得及溜,就被你一个个打得趴在了地上。你厉声命令他们两天内将所有欠的账全部结清,否则就更不客气。当时店门口真是围得水泄不通。结果第二在,他们就将的欠旧款全部结清了。过后人们都说我和关警察关系发哩,我就在心里觉着好笑,关警察和我哪有关系的,人家就是国家的好警察嘛,我可高攀不上大名鼎鼎的关警察,人家哪会拿我放在眼里?人家是不尽职尽责哩。”

关向东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说:“记起来了,是的,有这么回事,我差点都忘了。”女店主说:“所以我说关警察贵人多忘事嘛。”关向东说:“我哪谈得上贵人?那些缩在‘乌龟’壳里不常常露脸的领导才算贵人的。”话说到此为止,关向东就和丁东两人叽里吐噜地点了四个菜一个汤。四个菜分别是牛肉、鱼、红烧肉和猪心脏,汤是蛋汤。丁东问关向东愿喝什么酒。女店主说:“你们两人来一瓶江苏的‘双沟大曲’吧,酒算是我送我两人喝的,菜也算半价。关警察我也不跟你扯了,我知道你的为人,若你爱财的话,我去谢你的一条红塔山香烟和两瓶山西汾酒你就不会让我拎回来了。所以这饭菜我收你的本钱,不然你又不会吃了。”丁东说:“最好是两个女人才喝‘双沟’的,我们两个男人喝不起来,两个女人喝着才应景的。我们就喝市里生产的大曲酒吧。”女店主听了丁东的话就半嗔半怒地说:“你这家伙一张嘴真——”一张粉脸就渐渐地晕上了红。关向东听了眉毛眼睛嘴巴一笑,说:“喂,我说你这个人情今天就不要送给我了,事情是我给你解决的,他没为你出半点力,要谢的话你就等我下次一人来吃饭时再谢,那样我才算领了你的情,这是一。第二,今天吃饭说好了是他请我,又不要我出一分钱,你要是真还人情的话,这人情不是还到别人头上去了吗?”丁东一听说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关向东。女店主一张嘴巴笑得声儿咯咯响,说:“你俩喝茶嗑瓜子吧,我去炒菜了。”

煤炉是放在外面的,女店主就扭着身子出去炒菜。她穿了一条紧身裤,所以那张屁股就包得非常地紧,又圆乎。左腿迈出时,右边屁股下方就闪出一条短线;右腿迈出时,左边屁股下方就闪现出一条短线。那条短线就左边屁股消失,右边屁股出现;右边屁股出现,左边屁股消失。左来右去的,让人看了很容易想起里面的内容。一阵嗞里嚓啦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四盘菜一个汤就容颜姣好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上。关、丁两人就杯来箸去的吃喝起来。丁东说:“这菜味道真不错的,四菜一汤若五个美貌女子,色香味俱全啊!”关向东说:“丁东,你年纪怕也不小了吧,有些事情该经历的也该支经历了,不要总是站在岸上的。”丁东说:“你真是明知故问,我的年纪多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要叫你大哥的,大哥都还忍着,我也只有忍着。”由于是熟人,女店主就在旁边给他们二人添酒。关、丁二人胡吃乱谈,女店主就冁着脸,张着一双耳朵去听。关、丁二人的话逗和她隔不了一会子就要咯咯地笑上一阵,那些话有时也粗俗,但她觉得听着很有温度,有味儿。一瓶市大曲就喝完了。丁东说:“向东,还喝不喝的?”关向东红着脸说:“喝、喝,你丁东也是喝得的酒缸,我关向东也是个酒缸,再来一瓶市大曲。”一瓶市大曲就又启开了盖儿。关向东见女店主忽然“哦”一个长声说:“如果你真要谢谢我的话,好,那么你就正正经经地坐下来,咱们三个人一块儿把这瓶酒搞掉去。”女店主听了就拿一双毛茸茸的黑眼睛瞅着关向东说:“我、我不会喝酒的。”关向东就说:“你别说那么多,别看女人,其实女人中有好多比男人更喝得酒的。你要不信我就说个例子给你听听。你听不听的?”女店主忙说:“听、听,想听得很哩。”关向东说:“好,既然我想听得很,就去拿一双筷子一只杯子来,再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的。”女店主就笑着照关向东的要求去做了。关向东说:“我看还是这样,你先把这杯酒喝了去我再说,因为我和丁东已经喝完了一瓶,这瓶你不先喝一杯我和丁东就不喝的。”女店主听了说:“你们男人真会欺负女人的。”说完两根指头拈了那杯酒吱溜饮了个底朝天。关向东给添酒,女店主就边劈手夺瓶子边说:“我自己添的,怎敢劳关警察大驾。”关向东见女店主的手伸过来要夺瓶子,那只抓酒瓶的手就往后一缩,女店主抓了个空。关向东说:“酒还是让我给你添,因为这酒这菜都是我和丁东的,你不是店主是客人了,客人应当听主人的。丁东说是不是?”丁东就忙回答说:“是的,是的。”关向东就给女店主添上了第二杯酒。三人吃了几口菜,关向东又对女店主说:“我要举例子了,但你得再喝去你面前的这杯酒,因为有一就有二,中国人历来都喜欢逢双,就像人,一条腿是走不起来的,须得两条腿。就像那次在你这餐馆,我是用了一双手才将那几个地痞揍得趴在地上的,所以你一定要喝个双杯。”女店主说:“关警察真会说话的,看来我只有喝的份了。”说完又两根指头拈了酒杯饮了个底朝天。

关向东添了酒说:“好,现在我开始说了。你俩说说我们这个县城哪家饭店最有名。”女店主和丁东异口同声地说:“还不是向阳大道东面的东方饭店最有名?”关向东说:“嗯,不错。你俩去东方饭店吃过饭吗?”女店主和丁东都摇了摇头。关向东说:“就是东方饭店有一个很了不起的会喝酒的女人。你俩知道她一次能饮多少酒吗?”关向东把左手往空中的举,现出三个指头说:“我有一次见到她连饮三斤不醉,你俩说吓不吓人?我是打娘胎里出来从没见过这么会喝酒的,而且还是个女人。那次是我们公安局里的副局长、我、还有两个人一块儿在东方饭店吃饭,那回我也是第一次去那饭店,所以当那会喝酒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时,我竟不以为然。我们局里的副局长可以说是会喝酒的,他可以喝到一斤二两。我也能喝到七八两的,那两个也能喝个四五两,结果我们四个人全趴下了,她还是笑声连连。过后我才知她是东方饭店的副经理,也是酒柱子。她原先在别的单位工作,后因能喝会说调到东方饭店来了。我们县里的一些领导每逢吃喝都是去东方饭店,你们都知道的,和领导喝酒最难喝,既要说得好,又要会喝。你俩没看见,那女人多会说的,在酒桌上渴起酒来主次分明性格豪爽落落大方,令人佩服。不但如此,那女人还长得非常地漂亮。年龄不到三十岁,总是经常高高地盘个发髻,高挑的身材,既丰满又匀称,那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无一处不好,她跟人喝酒,总是她没醉别人就先醉了。那姿色、那酒量,有谁不醉的?”女店主和丁东听了,都把一张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咂着嘴说:“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厉害的女人实在少有。”关向东说:“丁东,闻名不如见面,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不怕你俩笑,打心里说,我很喜欢那些爱喝酒的女人,如果我讨老婆的话,非要讨个爱喝酒的,当然加上漂亮就更难找了。”丁东说:“怎么你的看法竟也我的不谋而合,我也喜欢那种爱喝酒的女人。看来向东你是爱上了那个东方饭店的女人了。”关向东说:“爱可谈不上,只是心里觉得挺喜欢她的。”女店主一直在边听边抿着两片嘴唇笑。丁东说:“不知道这位店主是否也爱喝几杯?我来和你喝一杯的。来,端起杯子来,让我也喜欢你一次,怎么样?”丁东举起了杯子,女店主也举起了杯子,两人就同干了一杯。丁东见女店主酒到了嘴里后脸上的表情另有一番韵味,就觉得心里很开心。接下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瓶酒就宣布告罄。三个都没醉。这瓶酒女店主喝去了大半,因为关、丁二人缠着女店主喝。酒足饭饱后,丁东要付钱,女店主执意不肯收,两人就在店里拉拉扯扯开了,丁东的手好几次碰到了女店主那对大奶子,虽然是穿了羊毛衫的,但丁东还是感觉到了那对奶子的柔软,要是触摸着心里更是爽啊。关向东见拉来扯去的不是个结果,就说:“我说句实在话,你要不收钱,下次有事情我也不管了。”女店主见关向东说得严肃,就嘴里爱意绵绵地收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