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医生护士一样样式的长工作服。
正是上下班的交接时间,厂区门口人潮水一般出入流动。建云个子矮,兰草聚精会神注意着,还没有发现,建云已经走到她面前说:“兰草。下班了?”兰草这才看见了建云说:“建云哥哥,我正等你哩。”
建云停步问:“有啥事啊?”兰草说:“妈妈打电话说他和爸爸都在医院,要我赶紧回去。”
建云问:“要紧吗?你明天就快买车票回去看看去。”
兰草说:“我不敢给班长去请假,他这一向被生产任务逼得班前会班后会都发火骂人哩。”
建云和兰草的值班长是酒肉哥们,就说:“他就是那样的猴脾气,心术好着呢,我给他晚上说一下,叫把你的班找人顶几天,不然要给你算缺勤,一季度几百块钱的奖金就没有了。”
兰草说:“又要你去说给人下话了,我害怕不敢和班长说话。”
建云说:“你明天一早就回去吧。”转身往厂区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说:“兰草,家里两个老人住院,肯定要不少钱,你明天八点在宿舍楼下等着我,咱俩一块去银行取些钱去。”
兰草感动地说:“不要了建云哥哥,我攒了几百块钱了。”
建云坚决地说:“现在的医院看病,几百块钱不顶啥!我存了几千块钱,需要的话全取了吧!”不等兰草再说话,急忙上班去了。
嫣红的十字花(四)
小乡里的卫生院,平时大都是患了感冒肚子疼一类的小病的人看门诊,基本上很少有人来住院看病,可山里人经常爬沟溜渠,砍柴挖药,伤筋动骨擦伤皮肉毒蛇咬腿时常发生,摔断了胳膊腿更是常见的病,卫生院里的大夫对接骨消肿和治疗蛇咬刀伤等都学了两下子。
大夫见兰草爸是被人打断了腿的,又听了兰草妈的可怜哭诉,发了同情心。当天晚上,就在给兰草爸挂吊针消炎以后,大夫叫了街上的两个有劲的小伙子和牛娃一起,拉住兰草爸爸的三条好着的胳膊腿,把他全身紧紧压在床上不准动弹,大夫自己弯腰站在兰草爸脚下的床边,用剪刀剪开了他那个断腿的整个内裤外裤的裤子腿,让乌青暴肿的大腿完全暴露出来,用蘸上酒精的药棉擦了一遍。农村人不经常洗的部位被白药棉蘸酒精擦去了污垢,显出了皮肤的天然颜色。大夫在一个大针管子里倒进了几支麻药,转着在伤处的不同几个部位扑腾扑腾深深扎进去推进了药,喊着:“拉住压紧!”猛地一拉一推,赌徒伤员兰草爸“哎哟!我的妈呀!”一声大喊就疼晕了。
兰草妈着急说:“不是打了麻药了吗?”大夫正固定夹板,没好气说:“麻药能打到肌肉里,还能打进骨头里去吗?”又看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病人说:“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回头给牛娃说:“你是病人的儿子吗?明天再给拍一个片子看看是不是骨头接好了。好了就好了,要是还没有接好,又得再这样重接一回。”兰草妈埋怨:“哪里有这样做手术的?把人不当啥!”大夫听见了,悻悻地说:“用这土洋结合的办法,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家里省钱?就这样同样的手术,到了县医院,你没有五六千块钱别想下手术台!”
牛娃一连声感谢大夫,大夫说:“不说空话了,给上人家来给你帮忙的人一人十块钱,打发他们走!要是叫你请上吃一顿饭也得一百多块钱。”牛蛙掏钱给了两个小伙子一人十块,感谢着送走了他们。又去请大夫吃晚饭,大夫说:“我是看你母亲太恓惶了,才担风险给你爸爸用这个农村的捏骨匠使用的老法子的。大医院里使这仪器哪药再大的排场,实质还是把断了的骨头对准接住叫慢慢长的。还好,伤的这段是大腿下部,要是接近臀部就不好接了。”牛娃还要叫大夫去街上的食堂吃饭,大夫说:“你不看看都啥时候了?快十二点了,我累得吃不下去啥饭了。改日去吧。”脱了白大褂回家去了。
等不得天亮,心里有事的兰草就在床上躺不住了。自从接了母亲的电话,她就一直担心着眼睛盯着集体宿舍天花板上从窗户里透进来的路灯的微黄的光,一夜都没有睡着。他不知道家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可他心里最清楚,自她记事以来,家里的所有灾难和不幸都是她的不争气的父亲带来的。
几年来在城里苦熬,兰草最羡慕一个个小姐妹们欢天喜地谈论夸赞各人的父母,最眼红的是她们隔一段就急急切切地提着大包小包跑回家去看望一次爸爸妈妈。可兰草每一次和弟弟用他们一分一文攒起来的钱买了东西,坐多半天汽车回去看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妈妈痛苦绝望的神情,就是爸爸斗鸡一般盯住她给妈妈掏钱的衣兜和手的眼睛。在被一个赌徒闹得一白如洗的家里,得不到半点家庭的温暖和幸福。每一次满抱希望的回家,都是和弟弟流着眼泪离开的。
这时候,兰草最担心的是苦命的母亲。“肯定是家里出大事了!”兰草不由得不往自己不希望发生的坏事情上去想:“要不然,绝对不会两个人都会同时进了医院里!到底是半夜房子塌了还是着火了?不然就是爸爸赌博欠了赌债,债主找上门逼债打砸水冲笤帚扫了一样的破家烂舍,妈妈保护已经剩下不几件的生活用品也被人打了。”越想,兰草心里越急。她一遍遍摸着旧衬衣兜子里被她用旧报纸包了几层的钱。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衣兜里装的钱最多的时候,一小沓钱共总六百七十五块钱,这一月,兰草看的细沙车床又多了两台,老板又给她增加了五十块钱的工资,一个月九百五十块钱的工资,在车间里的工友姐妹们中间,已经是最高的了。看见工友们嫉妒羡慕的目光,兰草心里颇有成就感地暗暗高兴。她以前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给她和弟弟留一百二十块零花钱,其他的就都托人给在家里苦熬的妈妈稍回去了。这一月,她多留了二十五块钱,想给建云哥哥买一个她早就在厂门前的商店里偷偷挑选好了的听说能避邪的云石手链。建云哥哥已经给她买过几次发夹胸针挂件等可爱的小东西了。他们都是穷怕了的人,舍不得花哪怕一分一文的钱。建云每一次被哥们弟兄拉出去喝酒打牌,下了场子都会咬牙心疼白白丢出去的钱好几天。他告诉兰草:“我要拼命干,攒十年钱,在城里买一套我们自己的房子!”兰草坚信:“建云哥哥说出的话一定会办得到的!”
摸着衣兜里的钱,兰草想:“这六百七十五块钱扣了来回的车费七十块,五块钱路上的吃饭钱,六百块钱肯定不够爸爸妈妈两个人的住院费。”以前,乡里到村里搞农村医疗保险,一年就收一人十块钱,妈妈从兰草给的钱里抽出二十块钱去交,可爸爸却一把抓回去说:“几十年了,公家都是白要我们农民的钱,谁见过给返回来的?我俩一年四季从来不住院,交了还不是白交?”转身把钱都交给赌场子上了,也没有见返回来一分钱的影子。现在住上医院,后悔也不顶啥了。
建云哥哥昨晚说了,叫一早和他去银行取钱,到底要还是不要呢?兰草想起了奶奶过去常说的一句话:“钱到手,饭到口。”意思就是钱到了手里和饭到了口里一样留不住的。她心里清清楚楚建云那几千元是硬是勒克自身存下的,要是取出来带回去,自己家里那个没底子穷坑,把那几千元都扔进去,连响声都听不见,爸爸绝对会以为是自己女儿的钱,心安理得花光花净的。越想越觉得不能拿建云的钱。
兰草下定主意就只拿着这一月的工资回去看看家里到底是发生了啥事情再说。“万一非借钱不可,再给建云哥哥打电话也不迟。”兰草想好了,看见玻璃窗亮起来,知道天就要明了,一个人悄悄起床,没有惊动屋里加班乏睡的工友,轻手轻脚提了昨晚已经准备好的包去了长途车站。
兰草坐着长途汽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翻沟驾岭多半天,中间倒了两次车,到下午快四点钟的时候才到了老家的小县城,在县城里又等着上原去的小班车,仅仅能坐七八个人的小班车拉不满人不走。兰草被拉着在城里转了几个小时,天黑的时候才回到了山区老家的小乡里的街道上。她知道乡卫生院就在短短的街道的最西边,一下车就往乡卫生院跑。
乡卫生院平时看的多是门诊病人,住院的病人总共只有三两个,进门一问就有人直接给她指点了父亲住着的病房。兰草进病房的时候,刚好牛娃出去提水去了,妈妈坐在床前给躺着不动的爸爸用小勺子往嘴里喂啥。
兰草看见妈妈好好的,悬了一天一夜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只要妈妈没有出事,兰草就放心了。
兰草叫了一声:“妈妈!”兰草妈猛然惊喜丢了碗和勺子站起来扑向女儿抱住哭出了声,兰草也被妈妈感染得带着哭起来。兰草爸爸见女儿不问他的病就跟着妈妈哭,有些不高兴说:“你几百里路跑回来是哭来了还是看你爸爸的病来了?”母女俩继续哭着没有人理会他。
牛娃提开水回来,见到痛哭着的母女俩,知道这个姑娘就是兰草,心跳着窘迫地痴痴站着不知道说啥好。
兰草和妈妈第一波痛哭过去,才都抬头看见了手脚无措的牛娃。兰草不认识牛娃,以为他走错了房子门,就问:“你找谁呀?”牛娃呜啦着“我,我……”结结巴巴。
兰草妈首先反应过来,接过牛娃仍然在右手里提着的热水瓶给兰草介绍说:“这是你村东头大嫂子娘家的侄子牛娃,这一回要不是他帮忙,你爸你妈就都没命了。”
兰草羞涩地不敢正视跟前的牛娃,可感觉到了一股男人无形中强大气场里的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她知道按照班辈自己要高这个叫牛娃的一辈,应该直呼其名,可这个小伙子明明比自己大得多,兰草叫不出牛娃的名字来,嘴里说着“牛,牛,牛……”就是接不上那个“娃”字。
兰草妈看出来兰草的为难,就说:“不是啥直接的亲戚,论不成班辈,就按年龄叫牛娃哥吧。”兰草试了几次,终于没有叫出“牛娃哥”三个字,最后白搭话说:“谢谢你帮了我家的大忙。”牛娃嗫喏着说不出话。
兰草妈正想着给女儿如何说,躺在一边的兰草爸不拐弯就说:“牛娃就是你爸你妈我们给你寻的对象,你看看,要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兰草妈要阻止丈夫也来不及了。
兰草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被爸爸的几句话如五雷轰顶猛击下来,一下子猝不及防肝胆俱裂,十几分钟气都出不来,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哇!……”地一声哭着冲出病房门跑出卫生院的院子扑进了乌黑的夜幕里。
兰草妈和牛娃都丢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兰草爸,紧跟着兰草的脚步追了出去,
嫣红的十字花(五)
兰草从爸爸的病房里跑出来,头脑炸开一般嗡嗡响着。茫无目的进了街道,下意识地就往傍晚下车的街口跑,被街两边开门市和食堂的人倒水损坏厉害的柏油路中间,几个大坑里积满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生活污水,兰草扑腾扑腾从水坑里踏过去,齐腿弯的水坑湿透了鞋袜,溅到了裤腿上她也没有丝毫感觉。
山区小乡的街道,总共长度不过一百来米长,一盏路灯也没有。一到晚上,街上就静悄悄地没有走动的人,只是从乡政府和数得着的几个小单位的院子里隔一截透出的一缕缕电灯光照射在空无人影的窄窄的路面上,前面的人要是一步不拉,也还可以看得见不太清晰的大概身影,要是跟不紧,落下七八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兰草趔趔趄趄高一脚低一脚还没有跑出卫生院的院子的时候,牛娃就快速越过兰草妈紧紧跟上了兰草的脚步,兰草妈撵出卫生院的时候,牛娃就已经追着兰草到了街口的污水坑边。他二十几岁了,第一次一个人夜晚距离女孩这么近,在静得好像地上落一根针都可以听得见响声的山乡夜晚,站在水坑中间的满腔烦躁的兰草呼哧呼哧的急喘声,牛娃听得清清楚楚。对兰草爸猛然说出的自己是兰草对象的话,牛娃也感到实在突然。看来,这个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的确是为了钱啥脸面都顾不得了!
提水回病房的时候,牛娃第一眼看见兰草姑娘,就心蹦蹦乱跳起来。兰草就要回来的消息,兰草妈在和她丈夫兰草爸说的时候,同在病房里的牛娃就已经听见了。牛娃从小生活在偏僻落后的穷山沟底下,根深蒂固地认为凡是大村子里的人,都是比自己高一等的另类的人群。像他家那样稀稀拉拉散住在一个个山卯上沟渠里的人,连和人家大原上的人说一句话都是高攀了。至于要那个阶层的女子下嫁自己,牛娃连想都没有想过。他的伯父和哥哥长得不如大村子里的哪一个男人?可老天爷就偏偏给他们安排了那样的下场!一个一辈子光棍,一个走了上门养人家孩子的路。就是有了他和哥哥两个儿子的父亲,要不是那个特殊的搞运动的年代,把饿得不得不流落异乡的母亲病倒在他家门前陡坡上的十字花下,被爷爷背回家,他家这一支恐怕早已是后继无人了。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牛娃已经对正经说媒娶媳妇不报一点希望了,他心里暗自认可了无情的命运的残酷安排,心里再也泛不起跃跃欲试的浪花。县城里打工的工余时间,牛娃被男青年难以抑制的欲望折磨得恨不得跑出去等路犯该杀头的流氓错误,可几辈子老实做人的牛娃家族里,压根就没有为非作歹的遗传基因。他不要说去做犯法的事情,就是一闪念的想法,已经把牛娃吓得冒了几身冷汗。有人说县城小拐角里巴掌大的发廊里做得就是干那个事情的生意,一次才二十块钱,他一次和哥儿们喝了几两劣质酒,被嘻哈着的哥儿们推进去,胆战心惊坐在理发椅子上被把长发理成了短刷子到结束,那个漂亮的理发妹妹收了他四元钱的理发费就打发他出门了。好好的,啥事情都没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