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事 (2)

去认都认不到。哪会故意用火车去撞去碾,他还不是怕报应呀。——你听没说过,她睁大眼睛夸张地舞着手说:“鬼道湾游魂野鬼多得很,一到后半夜就响起哀声怪气地哇哇乱叫声,游魂野鬼到处捉人去喝人血吃人脑子,你妈和老汉可能遭鬼摸了脑壳,恍惚了,啥都不知道,睁起眼睛乱转,要不然,深更半夜怎么会去和火车争道,朝着死地面走……好在,苍天有眼,把你给留下来了……”

袁野听月玲晓添油加醋地闲聊脊背都凉了,想起那天深夜迷迷糊糊地躺在爸爸的背上,又迷迷糊糊地被甩到铁路轨道外面的地上,只晓得张嘴使劲哭,到底有没有孤魂野鬼哀叫他没在意,也没听到。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肯定有,要不然爸爸妈妈怎会去跟火车抢道?他吓得直哆嗦起来。

月晓玲继续说:“你不晓得,那个姓吴的火车司机出了事,悔得肠子都青了,成天眼睛发直,走路神恍的,见人就磕头作揖地说,请告诉我哪里有后悔药卖嘛,要能买到后悔药,就是不要我这条命,也要跑去买二两吃下去从新来过。”

“他真磕头,买后悔药?”袁野半信半疑,一圈白牙泛光。

“可是呀,小朋友,你知道吗,世上这样药那样药多如牛毛,可就是找不到后悔药卖。能找到后悔药卖,我都去找点来吃,把自己变成一个男的,生在有钱有势的人家。可找不到后悔药呀。找不到后悔药,就是说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从来,袁野呀,你人小,遇到的事不多,可道理一样,只得认命。”月晓玲连想起自己的身世眼圈发红。

袁野听了月晓玲的讲述似懂非懂的,然而心中的怨恨开始松动了。

吴愧仁驻点回来,见到月晓玲问:“小男孩来没有?吃了多少,钱我要全给。”

月晓玲说:小孩懂事、勤快、机灵,吃到没吃啥子,忙倒帮了不少。玩笑道:“用童工,政府晓得了遭罚款,你可要背起哟。”

吴愧仁说:“背就背,有啥子吗,好重曼,把你加起来背都行,我得背宽厚。”说话人玩笑无心,听话人却想到另层意思,脸红到耳根,向他甩个媚眼,“你敢。”

吴贵仁确实不敢,他在女人面前吃过亏。

吴愧仁休息的时候爱到铁路文化宫翻报纸看杂志,借阅书,几个管理员把他认熟了,有什么好书都给他留着。这天晚上天黑尽了,繁星眨眼,路灯齐放,吴愧仁手捧一本《唐诗鉴赏辞典》从文化宫出来顺石梯坎走下公路回家,闻到一缕醉人的腊梅花香。

花香来至何处?这个地方没梅花树呀,循着花香走去,他发现不远处的路边两个小孩卖花,一男一女,男孩园脑壳大眼睛,哪不是袁野吗?他要过去,转念却停住步,因为风把两个小孩的对话送进耳里:“走吧,袁野,回去了,天黑这样久了,哪来人买哟?”

“俏俏,再等一会吧,花卖不完,回去我没饭吃,何姑姑又不准我进屋。”

“何姑姑心肠太狠,昨晚又打了你吧,我们屋里都听到你哭叫声。”

“俏俏,我肚皮饿慌了,拿了狗碗里油饼子吃,姑姑看见了,说喂狗的,你哪能吃。”

吴愧仁实在忍不住了,眼里包着泪水,走过去,愣了一会,强按住悲愤说:“小孩,我买花,全部要了。”从包里摸出张大钞票递过去。

袁野抬起头来看清买花人,吃惊地说:“你买?”

“是我买,全部要了。”吴愧仁把钱塞进袁野手里。

袁野从包里摸出零钱找补,吴愧仁说:“算了,不补钱了,都作买花。”

“我哪来这么多花?我不能白要你的钱。”袁野把补的零钱递过去。

吴愧仁生气了,大声说:“你这孩子,说不找了,就不找了,多几个钱烫你手?”

“哪今晚只卖你两把,我记好账,你明天来拿,我天天晚上都在这里或者那边的屋角卖,总共还差你六把花对不对。”

吴愧仁摸着袁野黑漆漆的头发说:“你这小孩做事太认真了。好,我知道了。”

他刚要走,袁野从俏俏背篼拿起一束花,拉住他的手说:“等等,这把花不是卖给你的,也不在你付钱之内,我想你回铁路住宅区时把它带给月阿姨好吗?”

“为什么呢?”

“前一段时间,我到她店里吃了好几次面都没给钱,这花就算我面前,谢谢她了。”

“好,这事我一定办到。”

吴愧仁拿着梅花送给已收摊的月晓玲,她捧着鲜花嘻哈地笑个不停。随后两人围着梅花叽咕了一阵子。吴愧仁走后,月晓玲找出个天蓝色瓷瓶,在繁乱拥挤的屋里挪出块空地,把梅花插进瓶,郑重地搁置着。鹅黄色的梅花依偎在紫棕色的枝条上静静地吐着香气,屋顶中间的白炽电灯眉开眼笑。她心里美滋滋地:“傻傻的吴大车,俊哥哥,我的太阳,说袁野托你送来梅花,就直说你送我鲜花不是更好吗?”

从那以后月晓玲带着吴愧仁的意愿再忙也安排时间去碰袁野,从他那里拿回一束束一捧捧时令鲜花,她把这些花放在小店最外面的木方桌上,有人买就卖,遗憾的是,这里以前没经营过花,月晓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扯起喉咙大声叫卖,于是大多数时间是瞪着鲜花枯萎,目送其入垃圾箱。第二天她再去袁野那里买花。时间长了,袁野想月阿姨怎么要这么多鲜花,天天都来买,为必她拿去再次赚钱,他悄悄跟随她后面,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拉住月晓玲说:“月阿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月晓玲说:“我只是个跑腿的丘二,给钱的老板是吴大车,你看他给买花的钱还有这么多。”她跑进屋,从一个木箱里摸出厚厚的一沓钱。

袁野感到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热流由心中升起,情暖暖的,全身流淌。一天中午,袁野被一个大男孩欺负,抢了他的背篼,还把他推下水沟,恰巧碰到吴愧仁路过,吴愧仁挥动胳膊几喊几吼吓跑了大男孩,扶起袁野,帮他擦身上的泥土,揉受伤的腿杆,带他到对面的饭馆饱地海吃了一顿,还领他到儿童商店买了两套新衣服。袁野感到就是自己亲爸亲妈在世也没得吴愧仁好。当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了,藏在铁路住宅区拐弯处,猛地钻出来拦住出乘路上地吴愧仁动情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两行热泪吧嗒地往下流。

吴愧仁弯下腰说:“我不好。真的,袁野小朋友,叔叔不好,心头有愧。”袁野一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吴愧仁再次从驻乘点回来后,月晓玲见到他慌张地说:“最近几次找袁野拿花都没寻着人,不知他到儿童福利院去了,还是出事了?”

哦,吴愧仁脑壳嗡嗡地响,他强迫的镇住情绪,自语道:小家伙懂事机灵,他真要走哪去,肯定要给信息。嗯,十有八九出啥事了。

“真的吗?”没深想的月晓玲更加慌乱了。

吴愧仁开始找袁野了,东奔西跑地找了几个晚上,始终没见人,一天傍晚在路边寻到了前次和袁野一起卖花的小姑娘俏俏,从她嘴里知道,袁野背猪草太重摔进坡沟,伤了脚杆躺在屋头好几天了。

“你带我去找袁野,我要见他。”

“哪我的梅花卖不了?”俏俏说。

吴愧仁从包里摸出张大钞票,递给俏俏说:“这些梅花我买了。”

俏俏带路,吴愧仁转了七道湾过了三道坎,来到乱石坡下的土房院子里,四处空空的,除了鸟叫,连狗吠声都没有。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进到低矮窄屋,一股刺鼻的霉臭味袭来,吴愧仁赶忙捂住鼻子,在窗口投进的微弱光亮下,他看见袁野睡在一堆乱草丛中,脸色苍白,反应迟钝,他喊了几声,袁野才木痴痴地望着他,张嘴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鼻涕呼呼响。

吴愧仁拨开乱草,见袁野腿杆红肿问:“怎么没去医院?谁来照看你?”

“何姑姑说,小孩摔伤,家常便饭小事,包几天草药就好了。”

“胡扯。看来你是伤到骨头了。他们人呢?”

袁野摇摇头。

吴愧仁二话没说,弯腰背起袁野就往铁路医院跑。在医院,他通过各种关系,献烟送笑赠红包,千方百计给袁野治伤。一个多月后,袁野伤好该出院了,出来到哪里去呢?吴愧仁和他的父亲分头去找何姑姑好几次,都没找到,问旁人都说不知去向。村长和他老婆搞的什么把戏?人间蒸发了!

把袁野送到区儿童福利院去吧,他哭天泼地的坚决不去,说那里的小孩都是弱智、傻子、断手杆、跛子的,点都不好耍!吴愧仁的母亲杨莲去医院看望受伤的袁野差点惊叫出声来,她说:“这个小孩,我认得到,那回在菜市场买菜不是他提醒,我得皮包就遭贼娃子摸去了,我当时要感谢他,可眨眼就没见人了。”当听说袁野出院后没去处时,她说:“暂时住我们屋头吧。挤到点过日子,以后再跟他寻个好去处。”

在场人点头说,只好暂时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