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家 (1)

自从搂着月晓玲在床上睡过一觉后,吴愧仁对女人的感觉发生了质的变化。过去他和蛮女的肌肤相触,留下的是恐怖和妒恨,现在与月晓玲魈魂后,身心怀念温柔和快乐。他想:和一个心仪的女人睡在同张床上与一个人睡寡觉相比,完全两个世界。怪不得那些七老八十三,断脚、缺手,傻儿、弱智都想结婚哟。尤其是躯体丰满,肌肤细嫩光滑,善解人意,炽热如火,懂得呼吸协调,肢体配合得月晓玲,想起就痒酥酥的,似乎她温湿的热气,暖暖的体香随时在脸颊、胸部、四肢缭绕。现在多了一道躺在床上思念的程序。他不止一次盯着天花板想:去把月晓玲约出来,最好是单独在房间耍,如果说天天和月晓玲睡在一起,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回!

退乘回来,吴愧仁一有空就往月晓玲那里钻,稍微有点机会就关门去搂月晓玲,有几回刚关上门还没干事,就有人来嘣地敲门,大声来告诉月晓晓玲有几个老客户来订餐,同不同意;再次把门关上,人还没挨拢,又有人在外面高叫月晓玲的名字,问她明天到底要多少新鲜菜蔬?更有甚者,譬如对面门的“心疯大姐”,一看到吴愧仁钻入月晓玲的屋就放声歌唱,载歌载舞,时不时地嘣嘣敲打房门,外面的人围成一团起哄寻乐子,里头的人做贼一般,受到严重音浪干扰,哪有心思干哪个?吴愧仁给月晓玲下死命令下次退乘出去耍。

到外面耍,也并非吴愧仁想象得那么随心所欲,好事连连:租一间午休房吗?钱贵不说,还必须拿出两人的身份证,一看不是住在一个地址,就要受点思想教育,说什么年纪轻轻的,怎么能乱来?同时还要加倍给钱;如果说在森林浓荫下,伴着天地之灵气共同欢乐,花可笑,草可喜,可有些小动物就安逸了:一次两人刚把一张大塑料布铺在茂密的草地上,手、脚、躯体才靠在一起,一条菜花蛇就从一棵树蔸下爬出来,阴悄悄地向两人梭来,吓得天生怕蛇的月晓玲大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了,从此,不管吴愧仁嘴巴说出泡子,月晓玲坚决拒绝去森林草笼笼里耍了。还有一次两人走到一个景点的洞里,黑幽幽的,吴愧仁兴起抱住月晓玲又摸又啃,手还去了解她的腰带,这时带红袖笼的协警电筒光刷地亮了,两人三魂吓出窍二魂,急急解释我们是耍朋友,不是坏人。协警说:“我没说你们是坏人?看你们岁数也不小了,再激动疯狂在自己家里嘛,不要像那些毛头小伙学外国人在那里都在啃,那里都在搞,中国人习惯要含蓄,内敛。”

两人不住地点头。

男女间心甘情愿的事,对成熟健康的月晓玲来说希望天长地久。但她讨厌偷鸡摸,特别是几次出格惊险后,她心跳得特别厉害:想见吴愧仁,又怕见吴愧仁,喜欢和吴愧仁在一起,又怕和他在一起,尤其怕独立地在一起,干柴见了火双方难控制,自己体内发生变化怎么办?真出点什么事情,脸往哪里搁?因此尽量避免和吴愧仁单独接触。吴愧仁以为她变心了,对他产生厌恶感,偏偏想方设法和她在一起。月晓玲放下脸对吴愧仁说:“没正式办结婚登记手续,没找到房子,不要来找我。”

吴愧仁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去办手续,我们去找房子啊。”说着粗壮有力的胳膊还是把月晓玲抱离了地面。

月晓玲甚至怀念两人没有性行为的以前情景,彬彬有礼地摆谈,清清淡淡的思念,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让人回味半天。女人走到现在这一步,想回头都没办法了。她时悔时恨时甜!正大光明的恋爱,男女大龄青年的自由结合,怎么就变得做贼一般呢?一次两人终于找到了答案:缺乏属于二人世界的房子;就是把结婚手续办了,没有房子也是空了吹;不住在一起叫啥子结婚,那种结婚有多少实际意义?

去租一间房子吧?问了不晓得好多人,回答说好多年没建造房子了,娃儿从一个变成两个,从小娃长变成大人,哪有房子租给你哟?

铁路单位的人只有找铁路组织了。不善于和领导接触的吴愧仁自从有要房子想法后,一改常态,他见了车队长、车间主任、段长先是点头笑,然后把自己特意准备得好烟递上,再述说自己的困难,把住房申请书恭恭敬敬递在领导手上,请领导帮助解决一套能住下两个人的房子,哪怕一间房,没厨房、厕所、晒台,窄点也行,只要能摆下张床。没有哪个领导不说吴愧仁该结婚了,该安家了,该分房子了;没有哪个领导不说吴愧仁是生产肯干,提得起,放得下,是顶呱呱开火车的好手;没得那哪个领导不讲有房子分的时候,不管在什么场伙、什么会上,都要提出来吴愧仁的分房问题,帮助说话,有的信誓旦旦用人格保证,用党性担保,甚至于发毒誓。吴愧仁非常地感动,觉得这么多年没白干没白活,这样多的领导都理解,都关心,都愿意帮忙。虽然几个月过去了,仍然原地踏步,没半点实质性收获,他却对组织对领导没埋怨没牢骚。没隔多久,一个无儿无女的退休工人逝世,他老伴比他死得更早,空出的房子进行调整分配;吴愧仁喜滋滋赶去问领导:“这次该分给我了吧。”

领导说:“房子已经分给了油坊的马跛子,他车上被压断腿,一家三住在路边搭的棚里,暴风雨摧塌过三次。”

吴愧仁认得马跛子,经常同情地在远处给他带点相宜菜什么的。他没开腔了,只说了句下次一定要考虑我哟!额头皱成结,心头沉得快下雨。

在吴愧仁向房子发起进攻的时候,月晓玲也没闲着,她向来来往往的人打听在机务段领导中那个领导在分房中最关键,说话最算数,就主动向那个领导靠拢,碰到起老远笑嘻嘻打招呼,没得话找话说,特别关注领导的住址和家属,煮点东坡肘子啦,卤起鸡脚板、鸭脚板主动送去,如果他们到小店吃东西更是上宾相待,东西端最好的,钱算最少的,甚至于赔本都愿意干。时间久了那个分房说话最算数的领导寻思月晓玲的这样殷勤肯定有什么企求,就问了她。

月晓玲早就盼望他问话了,就说:“自己是货车司机吴愧仁的女朋友,现在岁数老大不小了,要结婚可没有房子,领导能不能帮下忙。”

领导的回答象歌声一样动听悠扬,象春天的草莓一样饱满清甜,象水中鱼儿一样圆滑,象火山灰一样细密炽热,说得月晓玲沸腾满腔情,汹涌女儿泪;然而冷静地细想领导的话,确象天上的星星一样的遥远,象夜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是希望?憧憬?机遇?发展,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空空洞洞,缥缥缈缈:好像可能发生,或者曾经发生过,好像根本发生不了,或者很久以后会发生。聪明地月晓玲越想越犯难,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觉得自己智商低下,佩服领导确实高人一等,比自己强百倍千倍,要不然怎么会是领导,而且是说话最关键最算数的领导。

吴贵生为儿子结婚分房的事情亲自出马了,他使用老革命影响力,找到徒弟领导,直来直去叫帮这个忙,徒弟领导把他送出办公室,一再表示,能使千斤力不会使九百九。

一天吴愧仁退乘后,车队长把他留下来说有事找他,叫他帮助车队写一个安全生产的总结。以前这类事情吴愧仁是不动笔的,不是他不能写,是他写的东西完全不对队长的思路。这回队长看准了吴愧仁的变化,叫他写,他百依百顺,不管怎么改都行,只要领导满意。事完后,队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经组织研究决定,机务段这次公路边新修的楼房,分配只有你的一套,当然是没有公布的,绝对内部可靠消息。

从不和吴愧仁开玩笑的车队长这次肯定不是开玩笑,吴愧仁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当吴愧仁回到家里宣布这一消息时,家里的人一点不感到惊喜,因为吴贵生和月晓玲早已从其他管道得到同样的信息。

从那以后,吴家人,无论大人小孩,有时间都喜欢往机务段新修家属楼的公路边跑,灰色的砖头一层层地彻,附近的树木、电线杆矮了下去,水泥地板慢慢地往上垒,然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楼房修到第四层吧,或者是修到三层半,运输钢筋的机械塔吊停止了转动,接着是搅拌水泥的机器也不响了,再就是上楼去修房的工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像死一般地停了下来,工地大门紧闭,只有一个老者和一只狗在门边无力地打望。

为什么停止建房?包括吴家大人小孩在内的一群群人多次围在建房周围起哄,问这问那?呜嘘呐喊;关注的人群涌到机务段办公大楼,包围了能见着的领导,指指点点,闹闹嚷嚷,质问停止建房的原因?东一个解释,西一个说法;问者不相信,问者不明白,问者很反感,问者特愤怒!但是不得不接受已成的现实:修建房屋的包工老板卷起钱人间蒸发了。

一天,机务段分房说话最关键最管用的那位领导在食店门口向月晓玲招手,示意她出来有话说。

原来这位关键领导有了个好主意:有个年轻职工想调房,从楼脚调到楼上,用三间调两间。如果说吴家愿意的话,就解决眼前困难了:两个两口子各住一间,还有一间袁野住,另外房子外面是一个很宽的平坝子,有发展前途。

月晓玲对那位领导千恩万谢,只是差点没跪下磕头了。那位领导说不要谢我,办得到该办,办不到没法办,能办不办就是混蛋!

月晓玲把这一消息告诉家人,大家都觉得是解决眼前困难最及时最有效办法。正好租房子给月晓玲的那位房主见她生意好,心怀妒忌,单方面终止了租房合同,限她一个月内搬出。月晓玲想把房子调换后,就在房外面用牛毛毡、砖瓦搭个偏棚,照样可以做生意,真是一举三得。

由于是手握重权的关键领导牵线搭桥调房子,一切非常顺利。吴愧仁办结婚手续、收养子女的事,也一路绿灯通行。只是袁野改名字费脑筋。

吴贵生说,要改名,我建议由愧仁儿提个意见。我们吴家几辈人都信奉一个生存原则,人生在世,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我吴贵生的名字是我的父亲取的,意思叫我活在世上疾恶如仇,勤奋努力,珍惜生命,无愧于一生。吴愧仁的名字是我取的,意思叫他记住,人活在世上,任何时候都要有良心良知,象个人。现在袁野的改名应由他父亲吴愧仁说了。

吴愧仁想了会说,就叫他吴愧星吧。愦是愧的谐音,星是心的谐音。吴愦星,也就是无愧于心,继承了吴家家风;另一层意思,愦是糊涂混乱意思。在社会越来越发达的现在,选择多,诱惑多,希望儿子长大后,不管当官,还是做工人,都不糊涂,不昏迷,做官就做个堂堂正正、廉洁好官,做工人,就做个勤劳敬业好学善良的好工人,这也就无愧于人,不失吴家风范。全家人拍手赞同意。从此袁野改名字为吴愦星

不晓得是吴家的祖坟没埋好,还是命中带有灾难。吴家找人在院坝搭偏棚过日子的时候,铁路分局土地办公室副主任黄旺发不知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此人生得矮胖肥短,眼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耸得高高的,除了顶头上司外,看人一律斜视,他过去给局长开小车,时间久了感情上浓得划不开,就叫他选个办公室享受点干部待遇。他识字不多,可耳濡目染官场一套颇有心得:大权压小权,实权压虚权,近权压远权,有权压无权,有权不用权,等于没得权,不怕没得钱,只怕没有权。他常在铁路管辖区悠转,深入基层,发挥权力最大效益。他看到吴家指挥工人在路边的平坝搭房屋偏偏,感到一阵狂喜:老天爷送机会来了,不死死抓住就是天生的傻蛋,立即威风凛凛地挺着园肚上前喝声:“谁叫你们在铁路管的国家土地上乱搭乱建?”

吴贵生见来人有些眼熟,想了会儿,终于记起了是人称“土地菩萨”别名“土王八”的分局干部,急忙笑道:“黄主任,你亲临基层,深入现场,欢迎指导,敬请批评。”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土王八”根本不看吴贵生,叉着肥腰,放大声量道:“你们私自建造房屋,违规违章,强占国家土地,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知道不?”上耸的眼皮发红变紫,唾沫喷了对面人一脸。

吴贵生笑着解释申诉困难,并把一支高档烟递了过去,给对方点上火,“土王八”声音小了点,但仍然公事公办的腔调:“你们不能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做事讲规矩,办事要手续。”

月晓玲闻声,心里一转,回到屋里拿出个硬壳纸烟盒,递到“土王八”手上,并随意地打开盖子,凑到他面前说:“拿去消遣抽得耍。”打开盖子的烟盒露出一卷钞票。

“土王八”赶紧一把接过烟盒,脸上乌云转睛,声音平和起来,道:“有困难找组织是对的,你们赶紧来办个手续,不然抓到起要重罚哟。”他眼睛狡诈地在月晓玲脸上转悠,“当然,能不能办是另一回事了,国家有规定嘛。”

就在这时坡上面传来高喊声:“黄主任,你要会见的人找到了”。

……

过了两天,偏偏屋完工了,月晓玲把屋内草草地收拾后,就提着烟酒去找“土王八”。

聪明地月晓玲很快就弄来“土王八”的电话,先联系。“土王八”一听是个娇柔的女音,马上来劲了,问:“有什么事?是哪一位?”

月晓玲嗲声嗲气地说:“怎么贵人多忘事,前几天,你到铁路三村来检查工作,不是有人送你一包红壳子烟吗,你想起来是谁了?”

哦,哦!“土王八”想起装三张百元钞票的烟盒,真是个懂得起的女人,决不轻易放过。故意一本正经地道:“我很忙,有什么事,快说……哦,你们搭的那个偏偏屋要来办手续啰。”

“我就是来找你办手续的呀,可我怕见官,怕上你们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