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没灾没难的日子如流水，一望就没了踪影。月晓玲偏偏食店的生意如水上的波涛，时起时伏，让人担忧和揪心。不是她不会做生意，是特殊的环境限制手脚不敢做：家属区开食店，居住的乘务人员多，戴着红袖标的老大爷、老大娘在路上和房前屋后巡逻，厉声轻喊：“别张着嘴大声叫，莫要猴跑舞跳得搞得嘣响，耽误开火车的人休息就如谋财害命般险恶。”补锑锅、洗脸盆，卖炸爆米花、盐菜、豆腐乳的巡摊小贩根本进不了家属院，被撵得鸡飞狗跳；一个不信弦的小摊贩凭着性子硬闯，被弄得衣破裤子烂，额青胳膊紫，还被扭到铁路派出所 ，接待的警官轻描淡写地说了老大爷、老太太几句，转过身一本正经地问：“小贩认得到字不？”

小贩说：“认得到哇。”

“那坡头横板上几个字看到没得？”

“哦，有字哇？上面写的啥子……不会是军事禁区吗？”

“也相当于铁路的家属禁区，上面写着：乘务人员休息，请勿大声喧哗！”

“哦，是恁个回事，该我倒霉。”

到偏偏食店的客人吃饭、说话声音低低的，酒也是哑起喝，划拳没吼出声就被压了下去。卖菜卖饭不卖酒，生意难得火起走。月晓玲怀念起原来那个食店来，路边边，人来人往闹热，就是你把嗓子吼破天，也没人出面说不。照此下去，啷个办哟？

吴家人笑嘻嘻地劝她，莫要想那么多，入乡随俗。懒惰活埋一个人，勤奋把腰杆挺得老高，一家人不愁吃不愁穿，轻轻松松过日子，就是福气。这些新奇的观念浸入月晓玲烦躁的心灵后，她感到兴奋，忧愁的眉毛展开去，她像正点工人安排作息时间，上班一心一意干，下班洗手、换衣，关门。天气好，陪着丈夫，带着儿子散步。一家三口常踩过路面，到附近的一个小山岗，在坡上欣赏四周景色，然后下坡来，转个弯，这天他们下坡后看见两个中年汉子坐在不远的钢轨上喝酒，明晃的酒瓶歪在道岔上，白纸包着的鸡腿散发出卤香，儿子指着不远处说：“哪两个人是不是疯子，”

两酒鬼闻声吼起来。

吴愧仁走过去大声说：“你们坐在这里找死哇？”

两个汉子睁着血红的眼睛，吐出大团的酒气，粗声道：“我们喝酒，关你屁事，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谁？阎王殿前的无常鬼，拿你们命来。”吴愧仁巡视周围又道：“这地方火车压死撞伤多少个人，知道不？你们是铁铸钢浇的么，敢和火车比硬度？”

儿子心里说：“我亲爸亲妈就是在这里被撞死的，他们比你们聪明多了。”

两个汉子亏理，从钢轨上站起来，拿起酒瓶和卤菜下了路基，一个扭转头说：“你说就说嘛，吼啥子吼，和火车比嗓门粗！”

另一个说：“我在钢轨上喝过好多回酒，没见出事，火车来了就跑，哪有啷个傻？”

吴家人说：“撞伤压死的人都不傻，只有傻子才在铁路上喝酒。”

两个酒汉沿着旁边的石板路走了，妻子望着背影说：“你以为他们就听进去了？你明天来看，坐在钢轨上喝酒的，也许还是他们！”

“是他们我还是一样过去干涉。听不听由他们，说不说由我。做事要无愧于心，无愧于人。”

儿子说：“爸你无愧于人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那两个喝酒人好，可你无愧于心，你的心他们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哇，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心。”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儿子没上幼儿园经历，进小学读书特别新鲜，第一天上学没等爸爸送，顾不上妈妈上街买早点，天刚蒙蒙亮爬起床就往学校跑，走到半跑上才想起该背个书包，正巧爸爸拿着书包追上来了，儿子牵着爸爸的手感到很自豪，父亲问儿子吃没吃早饭，快过去买两个馒头，儿子说一顿不吃饭有什么了不起，以前我饿过两天没吃一顿饭的。

父亲摸着儿子的头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不能这样做哈，否则你要遭受处罚。”

儿子天真地望着父亲说：“你处罚我是打屁股还是打手板，或者扯我耳朵抽耳光。”

父亲说：“没想过，谁愿意打你哩，傻孩子！帮助教育你是爸妈的责任。大人打孩子心不痛？”

吴愦星个头偏高，坐在教育室最后一排，经常有同学路过时撞他腰，摸他脑壳，有次他看见同学哈哈笑的样子，伸手在自己头上一摸，拿下一个淡黄色小草帽，帽檐上插两朵红花，刚要发着谁搞鬼，却见前排的白玫叫起来她的草帽不见了。吴愦星把草帽还给白玫站起来问：谁搞的鬼，有本事站出来，并挥了几下胳膊。

一群男同学站在黑板前拍着手说：“我晓得就是不告诉你……”声音整齐充满快乐。脸气得发白的吴愦星正要发着，班主任李老师进来了，同学们乖乖地回到自己位置。

吴愦星上课经常打瞌睡，用过扯自己头发，刺大腿的方法克服效果欠佳。一次老师走到他面前了，他的鼾声仍像哼歌样起伏着，老师轻拎他耳朵他才从梦中惊醒问：“谁搞鬼？”

老师叫他站在教室后墙壁边，没过两分钟他的鼾声又响起来了，无奈老师叫他到操场跑两圈，他跑起来不停步，跑了五圈后还要跑，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要他写书面检查。吴愧仁第一次被通知到校，回家后厉声地问：儿子，你为什么上课睡觉？

儿子说：老师讲的那些我早就学过了，睁起眼睛想听老师讲，可眼睛就是不听话，不晓得啷个回事，睁着眯着，眯着睁着，一小会就睡着了。

吴愧仁找到学校领导，希望儿子跳个班读书，老师说：你儿子是偏科，上音乐课，老师教他的次数比其他同学多两倍，可他唱的歌还是让人惨不忍睹着惊着寒，似牛吼马叫猫儿哼，门外路过的同学听他唱歌有笑歪胫项笑痛肚皮的；他上图画课更绝，同学画个太阳，在圆里面画上眼睛眉毛嘴巴，他却认为同学画错了，太阳哪看得到眼睛眉毛吗，如果人看到太阳的眼睛眉毛不烧糊才怪。因此他画的太阳从来就光圆，像和尚的脑壳。

经过家长和学校协商达成一致意见，吴愦星学过的课可以不上，但必须保证每次考试在全班前三名，不然到教室上课与其他同学无二。吴愦星重点转入了帮助同学做好事和踊跃参加体育活动：一次学校组织小学生汇演，吴愦星始终守护着班上参加汇演的同学，看衣服，帮助抬道俱，买矿泉水，汇演结果班上获得年级二名，吴愦星被演员们拉去一道庆祝，烫火锅吃得脸上红红的。每次周末卫生大扫除，不管排没排上吴愦星的轮子，他都总是第一个开车，最后一个离开。年级卫生检查组把他认熟了，只要他在，不给个第一名就觉得对不起人。上学路上有一个水坑，不少同学踩滑脚摔了跟头，吴愦星扛着锄头把填坑好，还在旁边插上走路小心地木板子，别人问他叫啥，他就是不说名字，结果还是被学校发现，不少人叫他小雷锋。小学生们的课间休息活动时间特别宝贵，男生分成两拨，撞拐，用手抱住，单腿蹦着向对方撞去，在一片哎哟声中，一些人纷纷落马，个别人摔了屁蹲儿。女生们凑在一块跳橡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吴愦星是年级撞拐一号高手，班上男生联合向他发起进攻从不畏惧，一次高年级过路的一位同学见吴愦星一副得意样子非常嫉恨，心想有我在你个小瞌钻还称王称霸，不给你颜色看看不是东北。那次他和吴愦星酣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心想这小瞌钻真有两下，急于求胜的他，就顾不上手段，在身体和吴愦星接触时他狠狠地推了吴愦星一把，吴愦星没提防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吴愦星从地上爬起来，从容地掸身上的土，捡起墙角的半块板砖，悄无声息地走到高年级同学身后，把砖板适度地拍在他的后脑上……吴愧仁再次被通知到学校，赔偿了高年级同学的医药费、营养费，影响课程进度补偿费，儿子跟着父亲回到家，以为暴风骤雨必定到来，没想到格外风平浪静，父亲和颜悦色地说：“打别人不好，可被别人打不还手失去尊严更不好。”

儿子说：“爸你不是说做事要无愧于心，我用砖拍他一下心就不愧了，不然我心悲痛死了惭愧死了。”

父亲说：“你打他一下就无愧于心了，哄鬼哟，儿子你要记住父亲告诉你还有后面一句，就是无愧于人。”

儿子说：“我轻轻打的，没把他打死，当然无愧于人了。”

父亲笑了，母亲却马着脸说：“没一个正经的，手指点在儿子的额头上，惹事包包，两个多的积蓄就被你打了水漂。”

儿子躲在一边，心头想是划不来哈……

过了两天儿子突然问父亲：“机务段货车司机中几个叫吴愧仁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父亲警惕地道。”

“那次我在文化馆安全光荣榜里，看到货车司机吴愧仁安全行车80万公里。我想可能是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

“机务段只一个人叫吴愧仁？不可能，”妻子插嘴说：“那些安全行车50万公里的司机，家门口都挂上了安全光荣匾，你安全80万了，会没得门匾？”

“发了光荣门匾给我们家，是我不挂。”

“为什么？安全不光荣吗？”

“不是，我觉得自己安全行车做得不好。”

“安全80万里假的？”

“也不是，是一公里，一公里跑出来的。”

“那为什么呢？”

“因为安全成绩只算行车，路外伤亡不算。路外伤亡，我做得不好；不能人云我云。到那一天，我认为自己安全做好了，心安理得，无愧于心了，会把光荣匾挂在门框上的。”

没多久，儿子吴愦星上铁路知识课，开先老师问同学谁坐过火车？全班多数人举了手，吴愦星是没举手之一，他确实没坐过，看到火车的次数到不少。接着老师问同学们，你们知道谁的爸爸或者妈妈安全贡献最大？

教室里闹开了，大家七嘴八舌，有地说是孟小妹的爸爸贡献最大，他是列车长，管一千多旅客；也有人说是李清泉的爸爸，他爸爸是巡道工，背着旗帜、信号灯不停地走，刮风下雨也不休息；还有说是赵忠诚的妈妈，他妈妈是车站的货运员，运货都要他妈妈开票，吴愦星也猜了，从左边第一排白玫的爸爸想起，到最后排最后一个同学李娟的妈妈，就是猜不到老师要说的是哪个的爸爸或妈妈？

这时，老师教大家静一静，说：“都猜错了。……吴愦星，”老师点名问猜没得？

回答：“猜了，就是没猜到。”

“吴愦星同学，请你到讲台上来。”

“老师，我真猜了的，没扯谎，不信你听听我心跳，平静得很。”

“来嘛。”吴愦星在老师无法抗拒的命令中走上讲台，老师说：“同学们，是吴愦星爸爸安全贡献最大。上课前我做了调查比较，他爸爸是货车司机，安全行车80万公里。”

教室里爆满哗哗的掌声和赞叹惊讶声。吴愦星从来没被全班同学这样关注、敬重、羡慕过，脸烫到耳根，用手轻轻地摸摸，肯定脸和耳朵都红了。

老师示意叫全班同学静一静，把一朵大红花送到吴愦星面前，说：“你爸爸安全贡献大，离不开全家人支持。我代表学校老师、同学表示感谢了。”

教室再次爆发热烈的掌声。吴愦星摆手，不接大红花。教室安静极了，几十双眼睛露出特大的惊愕：为什么啦？吴愦星把前次提问父亲得到的回答重述了一遍。

老师带头鼓掌。他说：“同学们，难得吴大车有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以后请大家不要到道路边去耍，配合大人搞好安全，好不好？”

“好！”声音整齐响亮。

下课后，全班每科考第一的张小漫亲热地拍着吴愦星肩膀说：“愦星，我们耍成好朋友吧，以后有做不起的题问我。”她还伸出小指姆和他的小指姆拉了金钩。

全班最高大的男同学王虎，在吴愦星面前拍胸脯说：“今后我就是你的后盾，哪个敢欺负你，嘣，他右拳横空一个骑马步，叫他屁滚尿流。”

吴愦星知道同学对他的关心爱护都是冲着他父亲来的。他感到有这样的父亲非常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