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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户山乡 (2)

2.

离得较近的大队已经陆续来人接走了一些知青,还未被接走的知青们挥手送走了校友之后,继续说笑着等待自己大队的人来接他们。人慢慢稀少了,等到最后只剩下古少林和他的同班同学裴小丽两个人。他们分配的那个大队是全公社最偏僻的村落,那是雨母山腹地的一个穷山僻壤之处。

刚才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个,心中不免有了一些焦躁。他们同公社负责安置的周主任和跟他们一起来的知青带队干部老齐呆在公社大院那棵高大老樟树的树荫底下,身边堆着铺盖等行李,两人不再像先前那样地说说笑笑,偶尔交谈几句,便不停地瞪大眼睛向那条裸露着鹅卵石的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上眺望。

公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儿,天空上也没有一只飞鸟,倒是远远的田埂上有一条黑狗走过,很快淹没在稻田的深处,除此之外就再也见不到一个移动的活物。田野中戴着破草帽的“稻草人”在迎风挥动着“手”中的破布条儿,老樟树上传来阵阵“知了”的鸣噪。

周主任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裴小丽答讪。

裴小丽结着两条油黑发亮的搭肩发辫,一张圆圆的白皙的脸蛋,在笑的时候脸上就会现出一对深深的小酒窝,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于扑闪之间流露出一股清纯甜蜜的灵性。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此刻她的心里也滋生了一丝焦急的情绪,只是勉强地应和着周主任。

她心不在焉地望望天空,又望望公路,偶尔望一眼坐在包裹上沉默不语的古少林。

太阳渐渐移至西边的天幕,此时公路上终于有了动静,远远地有个人影出现在镇口山边的公路上,樟树下的几个人都站起来朝那边张望。人影越来越近,是一个皮肤黝黑、中等个子的二十多岁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根竹扁担。来人急匆匆地来到了公社门前的坪地里,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几个人,然后用卷至手肘的衬衣袖子擦了一下满头满脸的汗水。“我来接人!”他面无表情地对周主任说。

周主任笑了笑,说:“你们大队的人怎么这么晚才来呵?”然后对老齐说道:“呵,他是长湖町大队的社员,叫丁家宝。”

3.

老齐与来人打过招呼,便吩咐古少林和裴小丽两人跟丁家宝走,又说了一通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有什么事情可以到公社来找他一类的话。

古少林听说来人姓丁,就不由自主地拿眼睛盯着对方多看了一眼,记忆中好像常听奶奶提起的一个姓氏,但此时他也没作多想。

丁家宝用竹扁担挑起两位知青的铺盖行李,闷声不响地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去。古少林和裴小丽分别向周主任、老齐挥了挥手,跟在丁家宝的身后。少林手里也提着他那根木质的扁担,前面已经提到,奶奶生前说这是一根上好的柚木扁担,它是爷爷用过的传家之宝,这回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母亲让他带着来插队落户。

一路上,丁家宝一直没有说话。古少林偶尔问他什么,他只是简单地“嗯”一声,甩着步子“噔噔噔”地只管走路。

越往山里走,道路越是崎岖,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转入一条弯弯曲曲,又陡又窄,荆棘纵横的羊肠小道。两个知青伢子自出生以来哪里走过这样破烂的山路,尤其是裴小丽,她一边走一边叫苦不迭,直喊丁家宝走慢点。

听到裴小丽的叫喊,丁家宝就放慢了脚步,可是不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步子快了起来。裴小丽干脆一屁股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

古少林也扶着手中的扁担喘着粗气。

丁家宝停住脚步立在那里,只一会儿,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又望了望天空,便继续挑起担子向前走。

两个知青上气不接下气地望着丁家宝,在心里暗暗埋怨了他一气,无奈地跟上去。裴小丽的脚板显然是打起了血泡,她已经顾不得少女的矜持,抬手用衣袖擦拭着额上和脸上的汗水。古少林见她这个模样,笑了笑,将手中的扁担递给裴小丽,给她当拐杖使。裴小丽撑着扁担,皱着眉头,撅着红嘟嘟的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先前的新奇和喜悦情绪早飞到九宵云外去了。

4.

农历六月,“双抢”的前夕,队长丁家禄在一次出工的时候放出话来:“我们湾里村要分配两个学生娃子来插队落户,谁家的房屋宽敞就安排他们住到谁家,哪个愿意接受他们,每年给他10分工的奖励!”

在场的人好像没听见似的,谁都没有作声。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月,谁还愿意接待外人住在自己家里呢,除非是县里或公社下来检查工作的干部,那是硬性安排的。然而这些知青可不是住一年半载就走的,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落户,还要开花结果呢。家里住进这么个城里人,那怎么行呵,尽管他们一样出集体工,吃工分粮,毕竟是不方便的。况且一年下来才10分工的报酬。丁家禄说了半天,没有人接这个茬儿。

在丁家禄的再三询问之下,一向闷声不响,磨子都压不出一句话来的丁家宝停下手中正在锄草的锄头,冷不丁地说道:“我家里宽敞,还有两间空屋,让知青住我家吧!”在场的社员就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明显就带着讥讽的意味。几个女社员就在悄声议论:“知青住他家,他那哑巴老婆别把人家吓着了。”

丁家禄听了丁家宝的表态,当即表扬了他:“好,还是家宝有觉悟,队里每年奖励你10分工。事情就这么定了。”

快嘴婆娘桂嫂冲着丁家禄做了个怪相说:“丁家宝家里房子倒是宽松,他们家的麻纱事也不少呢,先不说他的作风问题,就是他那不清不白的出身,就从来没有扯清楚过,他呵,莫把知青伢子带坏了,嘻嘻!”

桂嫂的话自然引起大伙儿对一些久远往事的联想。可不是吗?丁家宝家乱七八糟的事情还真不少呢!

丁家禄拿眼狠狠瞪了桂嫂一眼:“什么不清不白?什么麻纱事呵?你不要在这里散布谣言呵。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了。好了,两个知青来了就住家宝屋里!”

桂嫂还在叽哩咕噜地说:“本来就是嘛,我这是为革命后代负责呢!”桂嫂没有文化,但说起话来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还时不时夹进一些时髦的新词儿。因为她姓王,嘴巴子利害,所以村里人习惯地称她为“王老嘴”。

听桂嫂这么说,丁家宝的脸颊红到了耳朵根子上。他低着头,狠狠地舞动着手中的锄头,杂草和土块在铁锄下飞溅。

丁家禄见了,大声说:“家宝,你这是锄草还是在锄棉花呢?”

丁家宝一愣,定睛细看,一颗嫩绿的棉花幼苗已经葬身在他的锄头下了。他立即蹲下身子,从杂草中小心捡出那棵被他锄断的棉苗儿,捧在手掌上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满脸痛惜和懊悔的神色。

5.

天色擦黑的时候,丁家宝领着古少林和裴小丽总算来到山坳中一个绿树环抱的村落。村子不大,但看上去很整洁,一色的土砖茅草屋之间夹着几处青砖黑瓦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长满茶树的山坡的脚下。村前有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它是湘江的支流,叫蒸水河。一座石板筑成的小桥横搭在清澈的河面上,河水泛着细细的波纹,朗朗地流淌着。几只大白鹅和鸭子在波光潋滟的河水里伸长着脖子悠闲自在地浮动。夕阳的余晖从村边的山垭间投射下来,在河面投下一道橙红色的光带,给村庄抹上一层安详而静谧的意味。应该说,这是一个景色宜人的小村庄。

按照大队部的安排,古少林和裴小丽居住在长湖町大队湾里村生产队的丁家宝家。因为队长丁家禄要带人上山修渠道,抽不出时间,所以就吩咐丁家宝替他去公社接人。丁家宝将两名知青直接领到村西头他的家中,把他们分别安顿在早已空出来的两间偏房里面。放下行李,丁家宝如释重负似地在门前阶沿上站了一会,回头给两位知青各人倒了一碗清澈的凉水,从酸菜坛子里掏了几块酸萝卜干,用小碟子盛着放在桌上。他并没有招呼古少林和裴小丽过来喝水,而是径直走向墙角的水缸边挑起一担笨重的大木桶,一声不响地下到河滩挑水去了。

此时,紧挨着堂屋后面的灶房里正冒出一股辛辣的青烟。古少林放下背包,正想到处去瞧瞧,便好奇地循着青烟走过去,看见一个身体单瘦、疏了两条细细发辫的女人蹲在柴灶旁,用一根带着长木柄的铁叉往灶膛里面送着一把半湿不干的茅草。炉灶上坐着一只斗笠大小的铁锅,青烟从炉堂口和铁锅与灶台间的缝隙一个劲地往外冒,薰得那女人直用手臂在眼前舞来舞去。因为她背对着门,古少林看不见她的面部,但他猜想这大概是丁家宝的老婆了。

古少林见她被烟雾薰得直扑闪,便走过去想帮帮她。女人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下子弹跳了起来,用一双因烟雾薰染得流泪的红眼睛惊恐地望着古少林。

乍一正面看到眼前这名女子,古少林着实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