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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户山乡 (4)

9.

屋子里,裴小丽已经泡过了脚,又恢复原来那种清纯好奇的样子。她帮着哑女收拾了桌子,摆好碗筷,把饭菜端上来,然后走到门边叫古少林吃饭。裴小丽的出现又引起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窃窃低语。

按照乡下的习惯,也是为了节省粮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除了过年过节,平常日子晚餐一般是不吃的,人们天黑收工回到家里,就着自家酸菜坛子里夹出来的酸辣椒或者酸萝卜什么的,随便喝点稀粥或用剩饭熬成的泡饭,称之为“打点心”,也就是意思意思,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安慰一下牙齿和肠胃而已。

今天,因为古少林与裴小丽的到来,丁家破例做了晚餐。哑女特意炒了两素一荤三个菜,素菜是自家自留地里种的白菜和南瓜,荤菜是野胡葱炒腊肉片。野胡葱长在田埂下小河边,到处都有;腊肉不知道是哪一年弄的了,已经在他们家灶台上方的铁钩钩挂了好多年,被柴烟薰得黑乎乎油腻腻的,平时舍不得吃,只有在来了稀客时才切一小截下来。闻着野胡葱和腊肉的香味,几个小孩子欢喜得你拉我扯,早早地围在饭桌旁边等待着开饭。

这是古少林和裴小丽来到雨母山插队落户的第一顿饭。按说大家初次见面,各自互相介绍一番,或是彼此询问一些感兴趣的情况,气氛应该轻松才是。

然而饭桌上并不是古少林想像的那样亲切热烈。倒是裴小丽不时好奇地向古少林问这问那,其他几人却都缄口无语,默默吃着饭。

丁耀宗眉头紧锁,那双幽深的眼睛在古少林和丁家宝之间转来转去,脸上始终是暗淡无光的神情。

他只顾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又像在回忆着很久以前的往事。这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口幽谧的老井,深不见底。

10.

从踏进这户人家开始,古少林的心里就产生了一连串的问号。他们刚来的那天晚上,丁耀宗目光直直地望着古少林带来的那根柚木扁担,还一连好几次怪怪地问他那根扁担是不是用柚木做的,它是哪里来的,弄得古少林十分困惑,一脸茫然。他觉出丁耀宗似乎是在害怕或担心着什么。

后来丁耀宗总是有意回避着古少林。每当他见到古少林的时候,眼睛里就会有一些让人难以捉摸的很复杂的成份。渐渐地,他甚至不怎么到古少林住的那间屋子里去,有什么事了只问裴小丽。他到底是在担心着什么呢?

起初,古少林心里暗暗有些郁闷和不安,有时竟会联想到老电影里那些潜伏在革命内部的敌特分子的形象,令他毛骨悚然。

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丁家人这种种表现究竟暗示着什么意思,它们的背后掩盖着什么样的故事?还有那哑女,她是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是生来如此呢,还是后天人为所致?她与丁家会不会暗藏着某种人所不知的秘密?

这些疑团在他的脑海里时沉时浮。过了一段时间,一头雾水之后,他笑自己是在胡思乱想:我是不是神经太过敏感了?一个初来乍到的下乡小知青,与这家人素昧平生,会有什么瓜葛?真是疑神疑鬼,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儿。这一家人的表现只不过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里人的大惊小怪罢了。

于是,困惑归困惑,转念一想之后,古少林也就不再把这些疑窦放在心上。他开始与别的下放知青一样,将自己全身心地融入到广阔的天地里,让充沛的心志和精力在“劳动——开会——睡觉——劳动——开会——睡觉”这样一种简单、乏味、无穷无尽地循环往复的节奏中慢慢耗去。

11.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着。

八月下旬的风带着一些寒意在旷野上不疾不缓地吹着,把遗落在地里的玉米叶儿刮得“沙沙”轻响。外号叫“老鸡公”的中年社员赶着队里的牛群在山坡上放牧。

牛群悠闲自在地散布在山坡上吃着已经泛黄的野草。牛角随着牛头晃来晃去,划动黄昏的阳光,闪烁着沉郁的光芒。“老鸡公”斜躺在老枫树下的草丛里,手中玩弄着一根柳树枝儿,微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唱着一些不成曲调的音符。

他哼了一会,睁开眼睛望一望吃草的牛儿。一头身高体健的壮年黄牯正用舌头在舔一头母黄牛的屁股。“老鸡公”见了立刻来了精神。他一下子从草丛站起来,挥舞手里的柳枝,大步走到那头母牛的身边,就用柳枝儿去戳母牛的BB。

母牛被“老鸡公”这么一戳,突然受到了惊吓,收起尾巴夹着柳枝儿便朝山下窜去。母牛一跑,那头大黄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盯着母牛屁股后面的柳枝儿,也跟着奔跑起来。母牛被自己身后的柳枝影子吓得越跑越快,大黄牯也就越是紧紧地追赶。很快,两头狂奔的牛儿径直冲上了一座一米来宽的水库堤坝上。

而此时,古少林和裴小丽两人正挑着猪粪走在堤坝的中部。眼看牛儿就要撞到走在前面的裴小丽的身上,走在后面的古少林见状,惊呼一声:“小丽,快闪到堤坝下面趴下!”一面喊着,一面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红背心握在手中,学着外国小说中描写的西班牙斗牛士的样子,在牛的前面使劲地舞动,将两头狂奔的牛引向自己。

古少林在前面跑,牛在后面跟,山坡上劳动的社员站在那儿一边观看一边“哈哈”大笑。

裴小丽按照古少林说的扔掉粪框,闪到堤坝一侧缓缓的斜坡上趴着不敢抬头。过了好一阵,见两头牛儿已经走远了,这才从堤坝下爬上来,一脸惊懊地望着那两头大黄牛的背影。

这件事在裴小丽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憾,她真佩服古少林的冷静和敏捷。一种朦胧的、一直在心底里隐隐萌动的神秘感情变得更加强烈,更加清晰起来。

一天傍晚,收工回村的路上,原本走在古少林后面的裴小丽忽然追了上来。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成飞鹤的纸笺,轻声对古少林说:“哎,这是我抄录裴多菲的一首诗,写得实在太好了,你看看吧。”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悄然涨得绯红。没等古少林反应过来,她已经勾着头一溜烟朝前走了。

古少林怔怔地望着裴小丽扛着锄头渐渐消失在夕阳金色余晖里的身影,微微笑了笑,慢慢展开那只折成纸鹤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