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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哑女 (1)

1.

在丁家宝家安顿下来之后,古少林和裴小丽这两个知青也就作为生产队里的正式成员,开始跟着社员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也要到队部门前那棵歪脖子大樟树底下开会,记工分。每次开会之前,丁家禄都会要裴小丽给大家念一段毛主席的语录,或是教大家唱一首由“最新指示”编成的革命歌曲。

经过一些日子的观察,古少林进一步发现,这个憨厚老实,做事勤快,身体结实得像一头黄牛牯的丁家宝与他老婆哑女之间的感情却异乎寻常的冷淡,甚至冷得让人发颤。后来从村里人嘴中得知,丁家宝这个老婆竟然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是一个流浪女。

2.

在古少林他们尚未到雨母山插队落户之前六年的那个冬天,刚刚过了小寒不久,天气就异乎寻常地冷了起来,越是接近年末的时候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要么时不时下一场冰雪粒子。上了年纪的人说:“瑞雪兆丰年”,这种毛风细雨的天气才真正是要过年了的天气呵,要是还降一两场鹅毛大雪那才好哩。

随着农历年关的临近,队长丁家禄每天早晚都要手执一个铁皮喇叭筒,站在村口的樟树底下吆喝一阵“反对铺张浪费”,“移风易俗,过革命化的春节”之类的口号。其实喊和不喊都已经差不多了。在那穷得个个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年代,湾里村的社员们除了照例把自家房前屋后的垃圾清扫一下之外,再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那时,人们平时的口粮都不够吃,过年过节跟往日没什么两样。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在门楣上贴一幅红纸春联,大年三十晚上兴许能吃上一顿红萝卜或白萝卜炖的清水豆腐汤,而大多数家庭能吃上一顿米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3.

好像是要印证老年人的话,腊月的一天清晨,丁家宝从床上爬起来,挑着一对水桶到小河里去担水。他打开房门一看,满目一片白皑皑亮晃晃刺眼的光芒,好大的雪呵——天空正洋洋洒洒地飘舞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银妆素裹,远近大大小小的山峦像一片凝固的白色巨浪。田地里、屋顶上、树枝头,处处都被晶莹的白雪所覆盖;旷野似乎连成了一张绵延不尽的洁白棉被;蒸水河变得宛如一根细细的浅灰色的绸带,又像一条冻僵的大蟒蛇,悄无声息地蜿蜓在茫茫雪野之间。

丁家宝将双手放在一起使劲搓了搓,又揍到嘴边哈一口热气,便抬腿跨出房门。他右脚刚刚跨出去,却发现自家房门外的墙角边蜷缩着一个衣裳单薄,蜡黄的脸上布满紫色疤痕的女子。她大概在这里待了整个晚上,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紫,鼻涕直流,浑身都在瑟瑟颤抖。在她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绣了五个红字的小小的黄色布挎包。看见丁家宝出来,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慌忙从地上爬起,身体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嘴中发出呵呵的声音,神情显得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虚弱和恐惧的成份。

丁家宝吃了一惊,随即呆立在门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冷的北风挟着雪花从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使得在里间屋子内的丁耀宗起身出来关门,他见丁家宝挑着一担水桶站在门外发呆,说了一声:“你不去挑水,站在这里干什么?”

当他走出房门,看见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瑟缩在自家门前的阶台上,便吃惊地问了一声:“这是谁呀?”马上瞪眼对还愣在一旁的丁家宝说:“还站着干什么?快把她扶到屋里去。”经父亲这一提醒,丁家宝这才回过神来。他放下肩头的水桶,动手将冻得全身冰凉的陌生女子扶进屋子里。

可是,当父子俩想问明白女子是哪里人,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找什么人做什么时,女子始终不说一句话,只是以惊恐不安的目光望着丁家宝,又是拉他的衣袖,又是摇着手掌,嘴里不停地“呵呵”着,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清楚的字来,眼睛里分明还有一种渴望与哀求的意思。

她是一个哑巴,而且看上去右腿也有明显的残疾。这下可让丁家父子犯愁了,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村里人听说丁家来了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桂嫂趋上前去对女子左瞧右看了一会,大声说:“咦,上回我在龙爪镇赶集的时候见到过她,那时她在街边向别人讨钱,又哑又瘸,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女叫花子。”

凤幼也走到哑女的跟前瞧了瞧,说道:“看样子是外地人,怪可怜的,这么冷的天气。”她又扭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丁耀宗说:“耀宗眯子呃,她也是跟你们家有缘,反正家宝没讨老婆,你们就做件好事,收她做你家儿媳妇噻!”

4.

这句话让丁耀宗眼睛一亮——是啊,长期以来自己都在为儿子家宝的婚事发愁,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娶媳妇成亲呐。在丁耀宗看来,丁家宝之所以没有结婚,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寒酸,另一方面就是丁家宝性格内向,脾气倔犟,没事的时候只是吹他那支破笛子,对谁都爱答不答,爱理不理。最关键的是,去年夏天发生在修渠道的工地上那件风流逸事,更是让老实巴交的丁家宝一下子成了远近皆知的“风流人物”。也正是这件事,使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更加沉默寡言,面无笑容,而且对任何人都避而远之,尤其是对女人,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他对任何事都不怎么关心,只知道埋头不停地干活。

那件事情对丁耀宗的刺激也很大。他觉得自家一老一少两个光棍厮守度日总不个法子,自己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从此更是急着要让这个独苗儿子早点成亲。他托人给丁家宝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有的一听说丁家宝就是修渠事件中的那个男主角,二话不说就断然拒绝了。好不容易有愿意与他见面的,可是丁家宝却横竖不同意。总之,这事已经成了丁耀宗的一桩心病。丁耀宗迫切地要在有生之年抱孙子,完成传宗接代,光耀门庭的大事。

现在有这么一个年轻女子自己走上门来,虽然又哑又瘸,但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没有任何牵挂,不需要任何花费,丁家不嫌弃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能给丁家生个一男半女也就行了。况且,家中有个女人,日子总会过得热乎些哪。自从丁耀宗的妻子因患水肿病早早地去逝以后,他没有再娶,心里却一直希望着能有个女人,来帮他照顾照顾这个家庭。

这一次,丁耀宗不再任由着丁家宝的意志。他甚至以死相威胁,逼着丁家宝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总之这门婚事就由他这么定了。

几乎没经多少考虑,也不管丁家宝是否愿意,就在这年的腊月,春节前夕,由丁耀宗自己作主,请来当队长的本家侄子丁家禄作证婚人,硬拉着丁家宝和哑女向毛主席像敬了一个礼,宣布正式娶哑女为儿媳妇。

丁家宝终于成了家有了老婆。就这样,在丁耀宗家的户口本子上新添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丁哑女,他们家的自留地菜园子也增加了二厘地的面积。

5.

哑女看上去是欣然地接受了丁家的婚事。新婚之夜,她甚至满眼柔情地望着丁家宝,不停地向他打着手语,似乎要对丁家宝说些什么。丁家宝却厌烦得看也不看她一眼,蒙头躺到床上,面朝墙壁。哑女见丁家宝不理她,找来一张纸和一支圆珠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到丁家宝的眼前。丁家宝一把拽过纸片,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揉作一团扔到地上。

哑女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在床沿,望着丁家宝粗壮的脊背,泪流满面。

不管怎么着,哑女似乎是欣然自愿地做了丁家宝的妻子。慢慢地,她的身体也变得有了一些生气。她每天像影子一样不声不响地在丁家出出进进地做这做那,手脚还是挺勤快的。只是丁家宝对她冷若冰霜,仍然不用正眼瞧上她一眼,更别提与她有什么交流,就好像眼前压根就没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除了干活,就是满腹心事地沉默。

哑女进丁家的门不满六个月,就生下了一名男婴,丁家父子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外面带来的种。但是他们似乎并不计较这个,尤其是丁耀宗,他对婴儿左瞧右瞧了一番,就觉得孩子的面相不错,跟他们丁家人还有几分相像呢!于是他不但不计较,甚至还显出一些得意来。丁耀宗有时望着媳妇的身段,望着她那双充满委曲与哀怨的眼睛,竟然会微闭着双眼想入非非地咽一下口水。至于丁家宝,他就根本不在乎什么了。因为自从哑女由流浪女一下变为他的老婆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心里也从未把她当作自己的老婆,他甚至对她打骂的冲动都没有过。虽然哑女千方百计用各种手势来表达对丁家宝的温存,有时急得直落眼泪,可是丁家宝还是无动于衷。他看不懂哑女的手语,也压根儿不想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在生理上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再说父亲一直指望她能给丁家生儿育女。

好在哑女的生育能力还是挺强的。生下那名男婴之后,又像母鸡下蛋般地接连又生了两个女孩。或许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丁家宝对哑女的态度悄微有了一点改变,虽然表达的方式还是那么生硬和别扭。对此,已经习惯了丁家宝冷淡的哑女感到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