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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哑女 (2)

6.

晴朗干燥的秋天,微寒的北风开始吹拂湘南广袤的丘陵。河水已经退到低低的河床下面,近岸的河滩上裸露出折裂的淤泥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蒸水河似乎变成了一条涓涓的小溪。

天刚蒙蒙亮,窗处就传来丁家禄那从铁皮喇叭筒里传送出来的沙哑嗓音:“革命的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今天上午八点钟在公社大院开批斗大会,除地富反坏右分子外,其余的人都要参加,不准缺席呵!”

他喊了一气之后,还特意走到丁家宝家的窗子前,冲着里面大声说:“家宝,你今天到后山岭上把那几块红薯地翻一遍,批斗大会就让你婆娘去算了。你听见没有,一定要去噢,不去要扣工分,还要挨批判的!”

屋子里,丁家宝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随即传来有人趿鞋走动的声响。丁家禄在窗前站了一会,又到别处吆喝去了。

哑女不能说话,却能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听见队长的吩咐,她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下床,走到灶屋去煨了几个红薯。

7.

吃过一碗隔天剩的凉粥和一个煨红薯,哑女便随着村里人往公社走去。走在前面的凤幼和桂嫂一群妇女在愤愤地交谈:

“哎,你们听讲了没有?有人偷了毛主席的三只鸡逃到蒙古去了,最后摔死在草原上了。是什么人呵,这么大胆!”桂嫂说。

凤幼马上纠正道:“听讲了,不是三只鸡,是‘三叉’机,一架飞机。”

“哦!管它飞鸡土鸡呢,反正都是偷的,摔死活该!”桂嫂一脸正色地说。

她看见走在人群后面的哑女,便站下来,等哑女走近,与她并肩而行。走了几步,桂嫂用手拍了拍哑女的肚子,做了个挺起来的手势,意思是问哑女有没有怀孕。哑女的脸色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但她知道桂嫂是在故意取笑自己,便一折身走到一旁去了,不理她。哑女的举动引得一群女人哈哈大笑。

笑了一气,桂嫂问凤幼:“不知道今天挨批斗的是哪一个坏分子?”

“听家禄说,好像是批斗陈家祠堂一个贩卖茶叶的投机倒把分子。”凤幼说。

听到“陈家祠堂”这几个字,哑女的身体像被火烫了一下,脸色刷地发白。她朝凤幼怔怔地看了一眼,又飞快转过脸去。凤幼连忙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打着手势问她是不是有点冷。

哑女慌忙用力摇一摇头,便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桂嫂笑着问凤幼:“她怎么了?怪里怪气的样子。”

“谁知道呵!我们刚才说了她什么吗?”

8.

公社大院就是古少林和裴小丽他们从城里来到雨母山的第一天下车的地方。它其实就是篮球场那么大的一个围墙封闭起来的院落,门边长着棵高大的老樟树,树下有一圈用砖砌成的围栏。安装在树杈上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放着锵铿激昂的革命歌曲。

进了公社院落的大门,正面是公社革委会办公的一排平房,左侧靠院墙有个约一米来高二十平米大小的水泥砌成的简易戏台,平时开大会、宣传演出或放露天电影等所有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此时,戏台两侧站着几名手臂上戴着印有“纠察”字样红袖章,手执长枪的民兵。院子里已经聚满了各大队前来开会的社员,先来的坐在事先摆好的长凳上,后来的没地方可坐就干脆用自己的草帽垫着坐在地上,也有的坐在从墙角找来的砖块上。湾里村这一拔人到来的时候,连大院门边老樟树底下都坐满了人,他们便干脆也在樟树下面席地而坐。

桂嫂看见大树底下砖围子上还有一些空档,就走上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原来坐在那里的人只好往边上挪了挪。桂嫂见凤幼和哑女还站在那里,便拉着她们在自己身边挤着坐下。这个位置虽在大院门外,还是可以看到悬挂着“狠狠打击投机倒把分子”横幅的戏台。

批斗大会已经开始,高音喇叭里传出一个高亢激昂又尖利的女高音。喇叭里说了些什么哑女倒是没听清楚,但是戏台上由两名武装民兵看押的那个胸前挂了块写着“投机倒把分子陈贵发”几个墨黑大字招牌的中年秃顶男人,却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的心猛然地怔住了,眼睛里布满惊惶和恐怖。哑女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镇静下来,她用手指使劲地绞着自己的衣襟,上牙紧咬着下唇,把头深埋在胸前。

批斗大会在一阵一阵口号与声讨的巨浪声中进行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个穿着黄军装、臂戴红袖章的中年男人跳上台去,手掌压着陈贵发的头用力往下按:“你这个吸人民血汗的投机倒把分子,把头低下去!”

等“红臂章”的手放开,被按的人又将头抬了起来,“红臂章”再次将其按得更低,不一会儿那秃顶的头还是倔犟地抬了上来。

“打倒死不悔改的投机倒把分子陈贵发”,高音喇叭里响起更加强烈的口号。台下的人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齐声附和。

听到这阵阵汹涌的喊声,哑女心如刀绞一样地疼痛。她抬起头惊恐地往戏台那儿望过去,被火烧伤过的没有眉毛和睫毛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嘴唇也颤抖不停,表情十分痛苦。

周围有人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当戏台上被批斗的那个中年男人再次将头抬起的时候,“红袖章”挥起右手往他的后脑勺使劲劈了下去,那人一个趔趄,轰的一声栽倒在戏台的下面。

“爹——”戏台下传来一个女人的清脆的声音。

会场里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人们纷纷转过脸来寻找这个叫“爹”的人。

只见哑女以手掩着鼻子和嘴,哽咽着朝马路上跑去。

“把那个扰乱批斗大会秩序的女人抓上来陪斗!”台上主持会议的人严厉地叫道。

“她是哪个大队的?把她抓上来!”

桂嫂和凤幼那几个湾里村生产队来的人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懊然地望着跑远的哑女。

忽然,桂嫂大声喊道:“她是我们队里的哑女,她神经有点不正常!”话一出口,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哑女神经不正常。

“你们队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叫个神经病来参加革命群众的批斗大会呵?”人群里顿时暴发出一片怒骂和指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