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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石潭惊魂 (1)

1.

哑女的到来并没有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丁家宝木讷无言的性格。他依然整天不说不笑,不与任何人交往,只是闷头干活。他总是将屋里屋外的卫生收拾得干干净净。

渐渐地,古少林注意到,每当丁家宝没事可做时,便会一个人坐在屋门前的青石墩子上望着小河对岸的石山发呆;要不就掏出他那支扎着白胶布带的破短笛来,吹一段不知道什么调子,有些忧郁却也十分清悦的乐曲。

古少林悄悄留意到丁家宝那双眼睛,它们有时也会兴奋得发亮,那是当他听到古少林吹奏口琴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这双眼睛则暗淡得如一盏灯油即将耗尽的小灯。他好像有着许多的心事和烦闷无从向人诉说似的。他那神情,那眼睛,落寞而麻木,痛苦而郁闷,像他父亲丁耀宗一样,深不见底又包含着强烈的渴望。只有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绝望和极度孤独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目光。这真是一对沉默寡言的父子啊!

是什么东西撕咬得这个身子骨壮实得犹如牯牛的男人这样透不过气来?古少林感觉,丁家宝就像一个宇宙黑洞,深不可测。他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不停地劳作,不停地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他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来驱遣所有的郁闷、烦恼以及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忧思。

2.

有人说,经常惦记的事情终究会悄然降临。

事有凑巧,有一次,队长安排古少林跟着一个外号叫“老鸡公”的社员到山上去看守即将收割的玉米,别让窃贼和野猪偷吃了。

看守玉米的人晚上就睡在玉米地头一个用竹杆扎成的两米来高的吊脚望棚里。他们的任务就是时不时地用小木棒敲打手里的竹筒子,让它发出“帮帮”的声音,一面高声呼喊:“吆——吆,打死野猪吃六六(肉肉)”,以此来驱赶偷食玉米的野猪或小偷。

从“老鸡公”的嘴里,古少林得知关于丁家宝的一些故事。

“老鸡公”本名叫丁富贵,大概四十岁的年纪,长着一张邋里邋沓的瘦尖脸,一双眼睛像睡眠不足似的永远眯缝着,两道眉毛一高一低,给人一种脑袋“叮咚”不怎么灵光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此人长得獐头鼠脑,面容木纳又猥琐,村里人就给他取了个“老鸡公”的绰号,老老少少都这么叫,倒是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

“老鸡公”的父母都上了年纪,就养了他这么一个儿子。由于家境不好,平日也不讲究卫生,家里又脏又乱又臭,一年半载难得洗个澡换件衣,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在他三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央求了好几个媒婆,总算替他找了个老婆。

有一回他大舅来了,母亲叫他去捉只鸡杀了炖给大舅吃。他见了大舅也不打声招呼,拿了根竹杆追着鸡满院子飞,在大舅身边跑上跑下就跟没看见一样。折腾了好一阵,最后把鸡捉住了,他手里提着鸡,弓着个腰站到大舅跟前,惺惺地笑着说:“舅,你来了?嘿嘿!”

据说“老鸡公”婚后两年都没沾上老婆的身子,抱孙心切的老太婆十分焦急,向双方一打听,才知道那么个内情。原来,“老鸡公”愚笨得根本不知道男女之事。事不宜迟,于是老太婆亲自上场给儿子帮忙,这才勉强让他与媳妇圆了房。“老鸡公”在那个女人身上完成了初级性启蒙,可终究没能守住她的心。次年,那女子把未满周岁的女儿送给了别人,随后就跟着个外乡人跑了。

3.

那天“老鸡公”斜倚在吊脚望棚的草垫子上,从裤袋里摸出一包揉得皱不拉沓的火炬牌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口,向触手可及的草棚顶上喷出一股浓烟,他望着古少林说:“你这个城里伢仔,住在丁家宝家里,听没听说过他们爷崽偷人的事情呵?”

古少林起先没听明白“老鸡公”的话,问了一句:“偷人?偷什么人?人又不是东西,怎么可以偷呢?”

“老鸡公”怪怪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些鸡屎分子,真是些脑壳进水的书……书呆子,连偷人都不懂!告诉你吧,偷人就是已经结婚的男男女女与别的男男女女干那种打情卖骚的事情,知道了吧?”

古少林似懂非懂地望着“老鸡公”。

“老鸡公”用黑乎乎的手指头抠着鼻屎,接着说:“你别看丁家宝表面上不吭不响,他呵,可是个偷女人的老手哩?不过他老爷子比他还厉害,连自己的媳妇,就是那个哑巴都偷了。嘿嘿。”这个“老鸡公”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有兴趣,开始绘声绘色地对古少林叙说起来。

4.

“丁家宝原来喜欢过一个女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两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全地方的人依然记得清楚……唉,我怎么没有碰到这样的好事呢!那个女人是隔壁公社陈家祠堂的人,母亲是个裁缝。那女子我在乌鸡坪赶集的时候见到过一回,人长得可标致了,跟狐狸精一样,细细的腰身,滚圆的屁股,两条小辫子搭在高高挺起的胸脯上,那皮肤白白嫩嫩,水灵水灵的,就像刚揭锅的水豆腐,实在招人喜欢。我就不明白,这个狐狸精怎么会喜欢上黑牛屎一样的丁家宝?这不是鲜花插在牛屎上么!”

据“老鸡公”说,1968年的冬天,县里组织各公社的民兵和青年积极分子参加欧阳海灌区水利工程的建设。丁家宝就是在修水渠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陈香萍的女子。

那时,水渠正修到一座石山跟前,要在山坡上凿开一条一米多深两米多宽的沟槽,因为山上尽是花刚岩石头,必须用爆破的方式才能完成。丁家宝被安排打炮眼,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但他是个技术熟练的打眼工,不仅打得快,而且打得好,他轮起大锤来呼呼风响,每一锤甩下去都打在钢纤上,不偏不晃,绝不会伤及扶纤人的手,所以扶钢纤的人都愿与他搭档,尤其是那些女人。

次年初夏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工地上被一片迷蒙的雨雾所覆盖。

雨水泼打在民工们住的茅草工棚的茅顶上,发出“哗哗哗”的声音,草棚里也已被渗透下来的雨水淋得湿湿沥沥,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人的汗味和泥土被雨水淋湿后蒸腾出来的土腥味。昏暗的天空低得似乎要与大地贴在一起,雨水落在山坡上,形成无数条拥着水泡喘急奔涌的浑浊的小溪流。

这样的天气无法进行施工,因而成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民工们只得聚集在竹板架成的床铺上打扑克、聊天或睡觉,等待着雨水停下来。丁家宝躺在草垫上,手里捣弄着一支短笛,却并不吹奏。

5.

过了一会儿,雨稍微小了些,民工们说笑的声音便显得更大更响亮起来。

对面女民工们住的工棚里有人在唱着歌曲,是一个女人甜润的嗓音。

与丁家宝住在同一个工棚的施工队长刘德财侧耳听了一会,开玩笑地对丁家宝说:“家宝,这个女人唱得好呵,我把她叫过来,你用笛子给她伴奏怎样?”丁家宝稍微抬起头,看了队长一眼,脸上拂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纹。

刘德财也不管丁家宝愿不愿意,一轱辘爬起来,走到工棚外面向对面的工棚喊道:“对面的女队员听着,叫刚才唱歌的那个妹子马上到这边来,我们这里有个吹笛子的,你们来个笛子伴奏。”

对面工棚里的歌声停了,接着便响起一阵笑声,随即就有人答道:“来就来,怕什么?”话音未落,就有七八个女青年出现在那边草棚的门口,她们迟疑了一下便用手遮在头顶,冒着雨丝疾迅地跑了过来。

女人的到来让这间棚屋立刻变得热闹了起来,同时充满一种温馨而又愉快的气氛。

一个年龄稍大、体形偏胖的女青年拉着她身边那个身材苗条,面容清秀,正抿嘴微笑的女子说:“香萍,你给他们唱一个,看看他们敢不敢小瞧我们!”

这名叫香萍的女子姓陈,年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笑的时候脸颊上浮现一对迷人的酒窝儿。

胖姑娘用眼睛在棚屋里扫了一圈,向刘德财问道:“刘队长,吹笛子的人在哪里呵?”

一名小青年马上接茬儿说:“挪眼的人在这里呢,嘻嘻!”这话引得男人们一阵嘻笑。

在精神文明极度贫乏的工地上,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们常常会讲一些带着黄色意味的“浑话”,以此来满足精神的空虚,缓解肉体的疲劳。刚才胖姑娘问到“吹笛子的人在哪?”小青年就接言“挪眼的人在这里”。他们由“吹”字联想到“眼(洞)”,又由“眼(洞)”联想到性,凡是提到“眼”、“孔”或“洞”有关的字眼,就会想入非非,尤其是在年青女性的面前。

刘德财瞪着眼对那接茬儿的小伙子狠狠骂道:“狗伢子,你爷娘教没教育过你呵?年纪轻轻就学得流里流气,明天开斗争会第一个就批斗你!”

被骂的狗伢子吐了吐舌头,缩颈沓肩地不说话了。

骂过之后,刘德财指了指正勾着头坐在棚屋角落一张竹板上的丁家宝说:“家宝,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给她伴奏一下,活跃活跃工地的气氛。”

丁家宝还在犹豫着,只见陈香萍已经主动走上前去,拿起草垫床上那支竹笛,塞到丁家宝的手中,笑着说:“来,我们给大家表演一个。”

草棚里响起众人鼓掌欢迎的声音。

丁家宝抬头望着陈香萍,就在此刻,两个人的眼睛在接触的瞬间似乎闪亮了一下,丁家宝被这双清纯的笑眼看得心里一阵狂跳。他犹豫了片刻,忽然鼓起了好大的劲似的接过竹笛,在衣袖上擦拭了一下,便将它凑到唇边,等待着陈香萍。

陈香萍站到棚屋的中间,清了清嗓子,微笑地大声说:“好,我给大家唱一首《社员都是向阳花》。”

丁家宝用竹笛吹起歌曲的“过门”,随着悠扬的笛声,陈香萍那清亮的歌喉唱了起来,笛声、歌声、雨声、欢呼声,荒山的工地上回荡着一种欢乐的气氛。

他们一连表演了好几支歌曲,直到风停雨住。结束时,刘德财一边鼓掌,一边凝视着陈香萍那丰满的胸部说:“香萍妹子真是一只画眉鸟,从今天起你就给丁家宝打下手,扶钢纤,以后要多给大家唱唱歌,鼓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