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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卷刃 (2)

到我的身边,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说道:“兄弟,你若是不饿,把馒头给我吃好吗?”当时我几乎不假思索,将馒头往他面前一伸:“喏!拿去!”

小老头一把夺过馒头,狠狠啃了一口,说了一句:“谢谢唠!”转身走开了。他边走边将馒头贪婪地塞进嘴巴,塑料盆还没放下,那两个馒头已经被他囫囵吞了下去。坐在前面的何沈突然大声说道:“咱们这里有人学雷锋,看来是不饿啊,卷刃,从明天开始,那些不饿的人每顿饭分他一个馒头,把馒头省下来给饿的人吃!”

“知道了,大哥!”卷刃应着,扭头瞟了我一眼。

玻璃厕所上高挂着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它算得上是给囚犯们提供精神食粮的唯一来源。不过那玩意不能任由囚犯们自由调台,遥控器都握在所长手里。每天晚上七点半所长会准时把电视机打开,荧屏上会播放新闻联播,国家领导人会出现在画面上,某某地方地震了,某某领导亲临现场视察了,伊拉克打科威特了,美国出救兵援战了,等等,诸如此类,一直到那个漂亮的老女人说一声:各位观众晚上好,新闻联播播放完了,谢谢收看。画面一跳,既而就是地方台无休无止的广告,一直看到九点,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一个声音高喊了起来:“熄灯了。”所有打坐的囚犯都迅速起了身,手脚麻利地在大炕上铺被褥。我也在炕铺的最后面找了个位置铺展被褥。

那个地方很窄,也就有二十公分,褥子根本就铺展不开。我依然挤了个地方倒了下去,一侧是冰冷的厕所墙壁,另一侧是晚饭时跟我要馒头的蛮子老头。蛮子老头很霸道,欺负我是刚来的新犯,他四脚朝天地躺着,根本就不想给我留地方。没办法,我只能在那处狭小的空间里侧躺着,身子一动都不能动,两侧就像是夹了两块夹板。

监室内并没有熄灯,顶棚的两盏白炽灯依然亮着,把狭长的监室照得恍若白昼。我半眯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眼前晃动着跳跃的广告画面,耳边回旋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诸如:“今年过节不收礼啊!收礼还收脑白金啊!”抑或是“喝了哇哈哈,吃饭就是香”。

我透过被缝偷偷向外打量,见两个囚犯并排着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上,身子笔挺,站着军姿。我并不知道他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值班”,专门看守睡觉的犯人。值班也有规矩,两个人为一组,每组站三个小时,一宿需要轮换三拨值班的。我暗暗窃笑,这些人还用看?难不成还会有人逃跑?谁能跑得了呢?这里天罗地网,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刚开始囚室内非常安静,静得似乎能听到掉到地上的钢针声,过了一阵子,南腔北调的呼噜声便此起彼伏了。我根本就睡不着,蜷缩在臭烘烘的被窝里琢磨着事情,这个时候,我听到轻微的一声喊:“卷刃。”喊这一声的是何沈,我能听得出来。

卷刃轻轻应了一声,悄悄爬起身子,随手披上一件绿棉袄,穿鞋下地。

何沈先是警觉得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摄像头,掀开炕席,从炕席底下抽出一颗皱巴巴的过滤嘴香烟,随即对地上站着的卷刃说道:“搓火,点泡儿……”他这一套动作流畅利索,看上去很有经验,不过一直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卷刃爽爽地轻应一声,走到墙根儿坐下,用同样鬼鬼祟祟的眼神抬头瞅了瞅头顶上的摄像头,随即扯下了披在身上的绿棉袄,翻找到一个棉角,从一个开线的缝口撕出一团崭新的棉花,双手不断地揉扯着,直到把那团棉花扯得松松软软,捋成一个舒展的长方形的形状,于水泥炕沿上铺展开来。

他从炕席上折下一根席梗放在棉花里,又从墙龛处拿起一袋洗衣粉,在那片棉花上倒上些许洗衣粉粉末,再用指头仔细认真摊平了,将棉花卷成了长条状。他弯腰从地上拿起一个千层底布鞋,将手掌插进鞋洞,摆好架势,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在棉团上不断揉搓起来。卷刃面红耳赤,一鼓作气,千层底在棉团上迅速地摩擦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火候到了,慌忙停止了手里地搓动,迅速扔了鞋子,将炕沿上的棉花捏在手里,捏住两端猛地扯开,同时嘴巴不断朝着它吹气,那团棉花竟然窜出了青烟,并燃起了红红的火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对卷刃的壮举暗暗叫绝。不得不说,这帮人是绝对的天才,这份聪明才智也是可圈可点的。搓棉取火看上去简单,其实实际操作并非易事,扯棉的松软度、撒洗衣粉的多少、以及搓棉的时间,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生手做起来十有八九是失败的。而卷刃干这个却是行家里手,把把必着,他得意地吹着冒着烟的棉火,一只手朝着何沈一伸,语气低沉但带着得意地说道:“老大,着了。”

何沈拿着冒烟的棉花和烟卷跑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就在囚室的里角,全是用透明玻璃镶嵌而成,一会儿的工夫,玻璃里面飘出了丝丝的烟雾。何沈抽了几口烟从厕所走了出来,卷刃又跑了进去。卷刃出来了,蛮子老头又进去了,以此为序,监室内的每个瘾君子都过足了烟瘾。何沈走到炕边拍拍我露出来的半边脑袋,轻声说:“你也去抽一口。”听上去更像是命令。

“我不会。”我说。

“不会也得抽。”

“我……”我有些犹豫,我读过监规,监规明确规定,不允许囚犯抽烟。他照着我的脑袋拍了一巴掌:“怎么?你不抽?难道想点炮?”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犀利的光泽。

“大哥说哪里话,我哪是那样的人,我这就去抽!”我说着,猫着腰跑进了卫生间。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抽到烟,只有牢头的兄弟才能有这个特别的待遇。而我只是个新来的囚犯,论资历并没有吸烟的资格,何沈之所以免了我的杀威棒,而且能让我吸到代表着权利和威望的烟卷,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送我进囚室的老所长李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