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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放风场 (1)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我睡意正浓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哨响惊醒,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起床了。”我睁开睡眼,坐起身子,瞅瞅窗外的世界,外面黑洞洞的,并没有亮光。

所有的劳改犯们都起了炕,大家开始忙活着叠被子。现场有一个监工,便是卷刃。而何沈则提着一把笤帚疙瘩在炕上来回转悠着,看着谁叠的被子不周正,上来就是一顿猛打,把笤帚疙瘩都打得散了架。卷刃朝着还在地上站着的我喝了一声:“你还在那里傻站着干吗?上来叠被子。”我便上炕叠被子。我并不知道这些破被子该怎么叠,也不知道该如何捋出那一道道笔直的条条棱棱。那些已经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囚犯依然挨打,直线有一个小皱褶不行,背面有一个凹坑也不行。

我也蹲着叠被子,我叠的被子歪歪扭扭,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重踢。我回头看,是卷刃。他呲着嘴露着两颗卷了刃的铝合金牙齿,横眉怒目:“好好叠。”我没搭理他,继续扭头叠我的被子。这个时候,我算是明白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叠被子时间,牢头是拿着这件事儿故意整人。

七点一刻,早饭准时开吃。我这次很识趣儿,主动将饭碗摆在炕沿儿的最后面,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卷刃拿着水瓢开始逐个舀水,舀到最后一个塑料盆的时候,他故意给我倒了半碗水,又将筐子里最后两个最小的馒头递到我手里。

何沈一直盯着卷刃不动声色,他脸色铁青,朝着卷刃摆摆手,语气平和:“过来。”卷刃眼神怯怯的,慢腾腾挪到炕头跟前,垂着头不说话。何沈突然抄起炕沿上的一个盛了热水的塑料盆,猛地扣在了他的脑门上。卷刃疼得跳了起来,步步后退。何沈又朝着他招招手,语气仍然很平静,“过来。”卷刃不得不再次靠了过去。这次何沈没再打他,只是轻问:“昨天晚上我跟你说啥了?”

卷刃紧蹙眉头思索着,好一阵子才低低回道:“不饿的人分一个馒头。”

何沈又问:“那为什么给他分两个?”卷刃低着头,不说话。“从今天开始,你一顿吃一个馒头。”何沈说着,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卷刃乖乖递到他手里一个馒头。何沈却大喝一声,“都拿过来。”卷刃又把另一个馒头递到他手里。

何沈把一个馒头放到自己的水盆跟前,把另一个馒头朝着卷刃身后的小老头一伸:“蛮子,过来,给他调调味儿。”蛮子老头伸手接过那个馒头,看着卷刃说了一句:“兄弟奥!对不起唠!”说罢,转身进了厕所,随手将馒头丢进了蹲便器。

何沈盯着卷刃说道:“还傻站着干吗?去吃饭吧!”卷刃乖乖地应着,转身去了玻璃厕所,他蹲下身子,从蹲便器的冲水口里掏出那个被污水浸泡的白泛泛的馒头,正准备剥掉馒头外面的那层脏皮,却听得外面的何沈大声嚷道:“蛮子,给我瞅好了,他若是敢剥皮,剥下的皮你就给我吃了。”

蛮子盯着蹲在坐便器旁侧的卷刃,低低说道:“兄弟,你莫要剥皮奥!乖乖地吃,莫为难哥哥吆。”卷刃不敢再剥皮了,将那个沾着屎浆的馒头填进了嘴巴里。

何沈强迫卷刃吃调味馒头,原因在于我,这点儿我心知肚明。那一刻,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论是在社会还是在这里面,欺软怕硬永远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一刻我又有些可怜卷刃,有些于心不忍,但我一直没作声。

吃过了早饭,一众囚徒又坐在大炕上坐监。而我和新来的几个囚犯则抱着一个小本子背诵《监规》。所长值班室里的坐地钟敲打的钟声音质沙哑,仿若从天际敲响的一记破锣,囚室内每个人都静闻其声,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点儿,一,二……九!听这声音应该算是一种煎熬,但数着次数却是一种期待。那贯透的音质无异于娘亲在耳边轻喊一声:“孩子们,出来晒太阳啦!”

监室后窗响起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要把后窗甬道都要跺下来了,脚步声由远至近,蓦地顿住,“嘎啦啦”一声脆响,擀面杖一般粗的铁门插销随即被他拔开,紧接着就是一声吆喝:“放风啦!”那是什么人?能干这样的事儿?起初我以为是监管所长,后来我才知道负责放风的也是个囚犯。那阵脚步踩着乱点疾速远去,伴着走走停停、渐行渐远的拔门插声,似乎是响在天边,却又即在耳畔。而这一切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放风?放风场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台球桌?乒乓球台?

我真是异想天开了,还以为自己是光荣参军呢!

“哗啦,哗啦。”铁链撞击的声响打破了囚室里的这份安静。依着后墙的一个秃头汉子第一个跳下通铺,“咣”的一声,把那扇厚重铁门推开了。秃头汉子坐在通铺的最后面,而他那个位置紧挨着监室后门,所以他是第一个跳下了炕铺,推开了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