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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夏荷 (2)

的大姐,前天抬她进病房的那三个男人是她的三个哥哥。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出了车祸。她又问:“严重吗?”我说我的一条腿没了。她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可惜了。”又问,“怎么没人照顾你?”我说我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照顾不了我,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继续问,“你的朋友呢?”我说我没有朋友。她眨巴眨巴眼睛,“刚才医生向你催要住院费,咋回事儿?”我苦笑了一下:“我也没钱。”她有了些惊讶:“怎么会呢?一个人活到你这么大,什么都没有啊!”她说完这句话,显然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过份,又向我道歉,“对不起,我说的有些过了。”

我问她为什么住院?她却突然沉默了,紧紧闭着嘴唇,将脑袋扭向了窗口。看着她如此,我想我肯定是触到她的痛处了,遂识趣儿地不再问。其实,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大概情况,她是喝了农药才被送到这里来抢救的,多亏抢救及时,才捡回了一条命。至于她为啥喝农药,我却不知道。

夏荷一直背对着我躺着,面朝着窗口,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搭理我,但我知道她并没睡。我语气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不该问的事儿。”她仍然面朝着窗口,回了一句:“没事儿。”我说:“你应该振作,起码你还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还有爱你的家人,还有治病的钱,而我……”我实在忍不住心底翻涌出来的酸涩,说话的语气有了些哭腔。她慢慢扭回了头,一只手垫在枕头上,看着我说:“虽然你的家境不好,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听着夏荷关怀的话,我的心底蓦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眼睛不知觉得模糊了:“我没了一条腿,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她说:“没事儿,我听说现在的医学很发达,你安装一条假肢,跟真腿没啥区别。”我点点头,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许久,她又说道:“有啥事儿你就跟我说,我可以照顾你。”

我盯着紧挨着她病床的窗口,问了一句:“外面有什么?你能帮我看看吗?”她扭头瞅了瞅窗口,又看了看我,随即坐起身子,脑袋贴着窗玻璃向外观望了好一阵子,扭头瞅着我,眼睛里辉动着灵光,语气无比轻快:“外面是一个菊花园,园子里种满了菊花,黄的白的都有,很美……”

“喔!”瞅着她的表情,我仿佛看到了窗外园子里那片盛开的菊花,迎着萧风,竞相怒放。

躺在病床上的那些天,日子终究是难熬,我从来没觉得时光有那么漫长。某一天,医生对夏荷说,说她的病情已无大碍,可以办出院手续了。那天夏荷的姐姐来到了医院,帮夏荷收拾着行李。夏荷一直坐在床沿上,看着姐姐默不作声。姐姐问她:“你咋啦?”

夏荷说:“大姐,我不想出院。”

“什么?你都好了,还待在这里做啥?”

夏荷指指我,看着姐姐说道:“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夏荷的姐姐瞅了瞅我,又看了看夏荷:“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夏荷的姐姐结清了住院费便独自回去了。我不知道夏荷为什么决定留下来照顾我,或许她看我可怜。想想我也真是可怜。有了夏荷的照顾,我的伤病好得很快。奇怪的是,医生也没再向我催要医疗费。后来我才知道,夏荷让她姐姐替我支付了住院费。我想我是走了狗屎运了,虽然处境悲惨,但山穷水尽之时,总有人跳出来帮我。上一次是冬梅,这次是夏荷。

一个月后,我的腿伤终于痊愈了,医院给我安装了一条合适的假肢。夏荷扶着我走出了病房,路过病房外面的那片空地的时候,我特意向着那里望了一眼,那里是一片混凝土地面,其上停了各种各样的车辆。我的耳边蓦然响起了夏荷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外面是一个菊花园,园子里种满了菊花,黄的白的都有,很美……

想起她的话,我的眼睛立马湿润了。我想她当初之所以这么说,是看到我情绪低落,编着谎话儿欺骗我,然而,她的欺骗是善意的,是为了给我活下去的勇气。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有心。想到这里,我扭头看了夏荷一眼,说了一句:“谢谢你。”夏荷看着我泪盈盈的眼睛,问了一句:“怎么了?”我摇摇头回道:“没事儿。”

夏荷陪着我回到了钱家庄。她从面包车上将我搀扶下来的那一刻,引起了围在村头小卖部正打着扑克的那帮村民们的注意,他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俩,目送着我俩进了家门。他们肯定会有一番激烈地讨论,那一幕就像是在我眼前发生的一样。我对村口的那群人太有感触了,那里是小村笼络信息的汇聚点,也是散布信息的传播点:钱龙不是进了监狱了吗?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还有个女人搀扶着他?这个女人是谁?他是得了什么病了吗?

看来我安装的这条假肢很靠谱,他们并没察觉出异样。

在老家待了十几天之后,我终于可以拄着拐杖独立行走了。有一天,夏荷对我说:“钱龙,我想回一趟家,你跟我去吗?”我明白夏荷的意思,她想带我回老家,是想带我去见她的家人。也就是说,她准备让她的家人接受我,准备要和我结婚了。夏荷曾经对我说过,她比我大三岁,属狗的。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家里排行最小。她家以屠宰为生,在农村算得上是富户。

这个时候,我还是有了些犹豫。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对夏荷还是有了些了解,她很聪明,也很世故,性格豁达,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人。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上过什么学,认不了几个字,这是我对她最不满意的地方。我看着她说道:“我想先去趟市里,回来后咱们再去你家行吗?”她说:“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吧!”我撒了个谎:“不用。我去看个朋友,下午就回来了。”

我在县城里能有什么朋友啊!没进去之前的那帮狐朋狗友,早都换了手机号,一个也联系不上了。我这次去县城的目的,是寻找那个我进看守所之前,扔在邻家灶膛里的小木盒,那个盛着耳钉的小木盒。这档子事儿最近一直纠结着我,在看守所里的那段日子,我想的最多的就是那个盛着耳钉的小木盒,以及那些耳钉的主人——春桃。

自从冬梅探监之后,我的脑子里充斥的更多的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把那个女人从我心里排挤了出去。直到冬梅往看守所送钱为我治病,这个女人对我天大的恩情彻底占据了我心里所有的位置,我似乎把春桃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我对冬梅不再抱什么幻想。如今,我即将与夏荷走进婚姻,春桃又在我的脑子里复苏了过来,这个女人,其实我很在乎她。

我先去了原来我租住的那间赁房,我已经两年没交房租了,这间房子早就换了主人。我朝着邻家院门走去,推开虚掩的院门,我踏进了院子。这个时候,从屋门口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我忙笑着打招呼:“阿姨,你好。”她问我是谁?来她家做什么?我说我来找东西。他又问我找什么东西?我说:“去年秋天,我藏在你家灶膛里一个小木盒,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她听我这么说,突然瞪大了眼睛:“里面是不是盛着一些耳钉?”我惊喜不已,忙应承着:“是是是。”她说:“原来那个木盒是你的啊!那天我烧火做饭,若不是我往灶膛里瞅了瞅,怕是早就烧了。”她说着,转身进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

我搭眼一瞅,正是那个小木盒。她将木盒递到我手里,说道:“喏!你的东西,收好了。”我忙接过木盒,连连道谢。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木盒从我手里夺了过去,盯着我疑惑地问:“你到底是谁?当初为啥把木盒藏在我家里?”她这么一问,我倒不知道说啥好了。她瞅着我一脸的窘态,说:“你不说明白,我就不给你。”我说:“阿姨,说来话长啊!但这个木盒真是我的。”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是你的,你知道木盒里盛着什么东西吗?”我忙回道:“耳钉。”她拍拍脑门儿:“不对不对,这个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你说对耳钉的数量,我就给你。”我回道:“二十个。”她终于不再怀疑,将木盒重新递到我手里,嘟囔了一句:“看来,这个盒子真是你的奥!”

我抱着木盒从邻家出来,抬头瞅了瞅日头,觉得天色尚早,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去一趟北镇的迫切心情了。我坐上了去往北镇的客车,一个小时后,客车在北镇停了下来。下了车,我向着春桃家的方向赶去。远远地,我就看见了她家院子里那棵参天的枣树。这个时节,枣树的叶子早就败落一空,看上去光秃秃的,倍感萧条。我走到院门口察看,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头。我感到无比失望,正准备离开的的时候,发现从巷口走过来了一个女人。

我忙朝着她打招呼:“大姐!向你打听个人,这家的主人哪儿去了?”女人瞅了瞅我,回道:“你是说春桃吗?跟着他男朋友出车了。”我皱了皱眉头,问:“男朋友?她啥时候有了男朋友?”她回道:“今年夏天谈的,我给她介绍的,小伙子是开货车的。”女人说着,又问我,“你是她什么人?”我说:“我是她表哥。”女人神情有些惊讶:“表哥?我和春桃是邻居,我俩经常在一起聊天,咋没听她提起有个表哥呢?”她说着,叹了口气,“唉!春桃这孩子真是命苦,自小没了父亲,前些年又没了母亲,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前年我就劝她抓紧找个人家,她却死活不肯,只说心里已经有了人,要等着他,等了两年了也没等到那个人的消息,今年秋天我又给她介绍男朋友,她还是不同意,我硬领着那个小伙子来了她家里,她才逐渐和人家说话,现在两个人处得挺好,前几天,她还跟着小伙子出车了呢!”

我从北镇坐车回到钱家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沉暗了,夏荷早就做好了晚饭。转天,我就和夏荷去了她家。虽然夏荷之前对我介绍过她家的情况,但当我踏进她家门的那一刻,还是吃了一惊。

刚踏进那座红砖碧瓦的小门楼,鼻孔里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走出门楼北望,是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院子里遍地都是腥红的血水,北屋门口堆积着像小山一般的羊皮,看上去像是刚刚从羊身上剥下来的;羊皮堆旁侧散乱地扔着几只新鲜的羊蹄子和羊头;东墙根茅厕的地面上,培着一大堆鲜红的肉崴崴的东西,起初我并不晓得那是什么,走近一看,不仅有些吃惊,那是一堆羊崽子,貌似刚刚从母羊的肚子里剥离出来,还窜冒着腾腾的热气。我突然从心底升腾起一种恐惧,不仅为这些未见尘世就已经命赴黄泉的小生命悲哀起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吃羊肉就是造孽啊!何止是吃羊肉,吃狗肉、猪肉、驴肉不是如此吗?

我心里虽然大发慈悲,但是中午还是喝到了鲜崴崴的羊肉汤,啃到了香喷喷的羊蹄子,而且吃得肚儿浑圆,喝得酩酊大醉。那天中午夏荷的哥哥和姐姐们都来作陪,她大哥乘着几分醉意对我说:“我家小妹要嫁给你,我们没意见,至于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只要你对她好。你没钱置办婚礼,大哥这里有,你们婚事的所有花销,我都包了。”

看得出来,她的家人对她都很娇惯,这也难怪,夏荷排行最小,在家里也算是“老生娇”了。有了她大哥的这番话,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夏荷对我没得说,她家人又这么照顾我,这桩婚事应该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可我却一直犹豫不决,拿不定注意。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一想就要和这个女人去领结婚证,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冬梅。

想起了冬梅,我骑着新买来的一辆踏板摩托车,神使鬼差地踏上了去往银城山区的路程。

顶着夕阳,我又看到了那座披着金光的挑子山,塑着金身的鸳鸯桥,以及金波闪闪的小溪水,叮叮咚咚的溪水仿若天籁,奏响了我心底珍藏的那丝美好。那丝美好飘渺虚幻,在我心底若有若无得游离着,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我很明白,这次我来找冬梅,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倘若不见,那么就注定此生无缘。即使无缘我也要见到她,我一定要问个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别人,既然嫁给别人为什么又要帮我,更让我疑惑的是,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这一大堆的疑问就像是缠绕在我心头的一团乱麻,搞得我神魂不宁。

过了鸳鸯桥下一个大坡,鸳鸯桥小学校便显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惊喜得发现小学校靠近公路的那座小屋的窗口上亮着灯光。看到那扇明亮的窗口,我一阵窃喜,我想她肯定在屋里,这一次我终于能见到她了。

我迫不及待地停稳了摩托车,走到小屋近前,伸手敲响了门板。“咚咚咚”,静夜里的敲门声很清脆。

“谁啊?”屋里传来一声问话。声音很低,夹带着些许的紧张。我听着很熟悉,四年了,我对那种银铃般的声音依然感到亲切。它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我。”我回道。

屋里沉寂下来,好久,飘出一个声音:“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找我了吗?”

“我……”

“你回去吧,我不会再见你的。”她语气决绝。

“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这么问。

“没有为什么!”她重复了一句。

我声音低低地回道:“我……我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那个女人不错,她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好待她。”

我惊讶,看来她什么事儿都知道。我说:“可我并不喜欢她。”

“为啥?”

“她不识字儿。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不可能。我已经结婚了。”她语气仍然冷冰冰的。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啥要帮我?”我问。

“帮你还需要理由吗?”她回道。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我又问。

“这个你没必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