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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项小红进城

灰蒙蒙的天空吊着一轱辘红萝卜片一样的日头,几乎没有热度的阳光泼洒在重阳店通往西衙口的车马官道上。十八芳华的项小红一根竹棍撅着油馍篮儿,勾着头,低着眉,迎着日头,踩着碎步,跟在年近半百的父亲项家奇身后急匆匆地走着。项小红皮肤白皙,瓷瓶一样光滑温润,鸭蛋型的小脸蛋,白里泛着红,红里透着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吞到心里去。那乌黑的秀发自额头垂下一绺刘海似挨非挨地掩映着一对墨玉一般黑亮碧水一样澄澈的丹凤眼,与那高挺挺的鼻子,微翘翘的嘴巴,和谐地构在一起,宛若一幅雅致的美人图画,比画更美妙,更生动,更传神,令人看一眼就难以挪步,更无法忘怀。

项小红第一次出远门,一切是那么新奇,那么诱人,遇见路人,牛车,房屋,甚至一棵树,都不免要偷偷瞟一眼。爹的后脑窝像长着一只眼,头也不回地训斥道:“女娃儿家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不能左顾右盼!”项小红把头垂得更低,勾得更弯,几乎要把白净漂亮的脸蛋藏起来,遇到什物却仍忍不住瞟上一眼。

临近晌午,项小红跟着爹来到城西的老鹳河边。老鹳河是从伏牛山伸出来的一条大河,说大,也不大,大是相对的,而且那些小河都交汇于它,所以西衙口人称它为大河。老鹳河因常年有鹳鸟栖息觅食而得名。老鹳河在伏牛山的夹缝里一路向东南而流,入丹江,汇汉水,注长江,最终归大海。老鹳河宽约三十余丈,河水深浅不一,深处一丈有余,浅处尚不没脚背。河水澄澈,可见河底五彩斑斓的石子和欢快游弋的小鱼蹦跳的小虾。老鹳河在官道上,官府设有渡船。渡口上已有一些等着进城的人,散乱地站着,蹲着,坐着,抽着烟,拍着话,顾盼着河对岸的渡船。项氏父女二人找两个石头坐下,耐心等候。对岸只有两个坐船的人,船老板儿圪蹴在船头吸烟,两袋烟吸过,走来几个团丁,才勉强凑一船撑过来。

船老板儿是个年近半百的小老头,皱纹跟版画一样刻在脸上,黑黢黢的。船老板叫查显明,原在一家漆行跑船。漆行的生意大都是一进一出,从割漆佬手上收购生漆,一桶一桶,攒够船,顺老鹳河运到老河口,或更远的汉口,换一船盐巴和洋布洋火之类的家用东西,来回脚,两头赚。漆行都这么本本分分地做着,查显明的东家却起了歪主意,装船的前一晚,给漆兑水。一般东西兑水会变稀,生漆却有一个变稠的阶段,只要掌握得好,行家也难看出来。生漆具有耐储性,十年八年搁不会坏,兑了水却不行,没几个月,就会变质发臭。那年秋天,掌柜把一船生漆运到汉口,卖了一个好价钱,第二年又运一船去,结果被对方扣住,一船生漆不说了,还索要双倍的赔偿。掌柜不答应,对方就动了杀伐,将人和石头一起装进麻袋扔进了长江。一个月后,查显明回到西衙口,正遇上县衙在招募船老板儿,便揭了榜文。渡船需要两个人,原来跟船的后生袁书臣过来做了搭手。

此刻,袁书臣正扯着缆绳站在船边招呼客人上船, 项小红怯怯地抬起头,偷偷地瞟一眼,只见袁书臣穿一身黑灰色的棉衣,腰间勒一条紫红色腰带,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嘴阔,鼻挺,一对大眼睛黑亮闪烁,还有眉宇间那一颗豆大的红痣,宛若一颗明珠,与那一对卧蚕眉构成一幅二龙戏珠图,好不诱人。项小红忍不住又瞟一眼,却跟那黑亮亮的眼睛碰在一起,“咔嚓!”火镰打火石,火花迸溅。项小红感到心被烧了一下,忙勾下头,却忍禁不住,又偷偷侧眼去瞄,见袁书臣还愣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脸一红,心一慌,忙跟着爹去登船,不知是船晃得厉害,还是心慌得厉害,脚步慌乱,踩了空,一个趔趄,油馍篮猛然一摆,身子一侧歪,就要落水。说时迟那时快,袁书臣一个箭步冲过来,伸出粗壮的胳膊,稳稳地将她揽住,生生地扶起来。“咔嚓!”火镰又打一次,“嗞!”火燎睫毛一样两人的目光生生弯一个钩儿,勾住对方,只一下便勾走了对方的魂儿。

渡船没有乌篷,隔三尺担着一块木板,两端钉在船帮上,一共三块,供人歇脚。项小红挤在父亲跟儿坐下来。船在晃悠,她的心跟着晃,跟着悠,比船晃得更厉害,悠得更离谱。项小红深深地吸一口气,期望心能静下来,却没用,依然晃着,依然悠着,愈发的厉害。项小红禁不住又偷偷瞄一眼。袁书臣站在船尾,一根长长的竹篙向后撑着,双手交替着把向梢端,木船便稳稳地前行。项小红看见那双手上的青筋,蚯蚓一样爬着,树根一样凸起,爬得她心痒痒的,乱乱的,目光顺着手臂向上游走,仿佛看到袄袖里黝黑的胳膊上那暴突的肌腱,一疙瘩一疙瘩,一滚一滚,透着阳刚与力量。项小红不敢再往上游走,慌忙收回目光。那边,袁书臣一篙一篙地撑着,也不时瞄一眼这边。竹篙出水入水,都会有一些声响,都会有一些水花,生生地撩拨着项小红慌乱的心。

渡船在项小红的慌乱中到达对岸,袁书臣斜里撑一篙,船尾掉过来,整个船横着靠在岸边。袁书臣轻轻一跃,上了岸,拉起指头粗的缆绳,把末端挽着的绳套套在一个石橛子上,又匆忙过来站在船边招呼客人下船。

坐船交钱,天经地义,跟现在坐公交一样。查显明不收钱,不是不收,是随意,有钱给,不给也行,很像无人售票的公交车,又不一样,公交车不给钱不行,要罚款,还会被人嘲笑,必须给,一个子也不能少,查显明不罚款,也不嘲笑,有点公益。给钱,也不接,船头放着一个柳编的篓子,下船时丢进去就行,是多是少,没人计较。不知晓的会以为是鱼篓,把钱递过来,查显明也不伸手,只把嘴向篓子努努,那人便意会了,一松手,铜钱落进去,“哗啦啦”一阵脆响。

查显明和袁书臣一人站一头,见老人扶一把,见小孩抱一下,谁也不去照看钱篓子。项家奇走到篓子跟前,甩一下手,做出一个很标准很优美的丢钱动作,却没有一声脆响。项小红知道爹抠唆,不会丢钱,便把自己的零花钱掏出来,故意一个一个慢慢地丢,好偷偷多瞟一眼袁书臣。项小红丢钱的声响,像极了屋檐下滴落的雪水,一下一下,又若受潮的鞭炮,断断续续,却似勇士出征的战鼓,擂得袁书臣的心房咚咚咚响作一团。

丢了钱,下了船,项小红回头又瞄一眼袁书臣,红着脸匆匆去追赶爹。油馍篮晃悠悠的,心晃悠悠的。项小红晃悠悠地跟着爹,晃悠悠地走了四五里,就晃悠悠到西衙口的南北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