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狗

项小红望望头顶那个依然像红萝卜片一样发红的日头,已晌午,赶紧顺着大街往南走,很快到了撞洒油馍的地方。那只脏里吧唧的大黄狗又回来了,正伸着脖子,低着癞头,四处嗅着,油得亮光光的黑鼻子一抽一抽,偶尔打一个响鼻,喷起一片灰尘。

狗不忘吃屎,也不忘吃油馍,这是本性,不是过错。但这只大黄狗却犯了一个大错,它不该吃散落在地上的油馍,坏了西衙口路不拾遗的规矩,坏一次便罢了,还要回来坏第二次,这叫重犯累犯,是要受到处罚的,知道不?人尚如此,何况你一个畜生,更何况你是一只狗,一只脏里吧唧的流浪狗,一只满头生癞邋邋遢遢的流浪狗!

项小红知道刘根须正在四处寻找这只狗,赶忙去轰,希望它跑得远远的,躲到刘根须找不到的地方。那狗却不知好歹,居然朝着项小红呲牙,嗓子发出“嗷呜,嗷呜”的怒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项小红轰不走,急中生智,拿出一个油馍来引诱。项小红曾拿着一把嫩草成功地把自家的那头老牛引回家,引进牛圈。那狗只瞥一眼,应该是不屑地瞟一眼,便又伸长脖子,低下癞头,继续一抽一抽地嗅,好像项小红手上的油馍压根就不存在,或者早已料到那只是一个香喷喷的诱饵。没办法,项小红只好走开。

漆宝庙在哪儿呢?项小红第一次进城,只知道姑姑家在漆宝庙西边,哪里知道城里有几道街几条巷几个胡同,哪里知道漆宝庙在哪道街哪条巷哪个胡同,即使知道漆宝庙在哪道街哪条巷哪个胡同,也不知道该怎么走。狗靠鼻子人靠嘴,问呀。项小红见十字街口有一个正在叮叮咣咣锔锅的锔锅匠,刚要上前打听,刘根须几个人牵着一只黄狗走从南边走过来。那狗毛色泛红,光滑油亮,一看就知是家犬,很可能是哪家店铺的看门狗。那狗四蹄跐地,极力反撑着,许是跐得爪子疼了,腿困了,才跑一阵儿,稍一缓和,又跐着地反撑着不走了。这不是要冤枉一只无辜的家犬吗?项小红生气了,心疼了,立马㧟着篮子追上去。尽管那狗不时地用蹄子跐地,毕竟没有一个大男人有力气,还是被扯捞得飞快,项小红一直追到西衙门口才算追上。郭大头见项小红又回来,心里不禁一阵窃喜,却不知此番回来又有什么来头,正不知如何应对,项小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弄错了,弄错了。”

郭大头说:“一点没错,三十六根,一根不少,错了你掰我一颗门牙!”

项小红稍稍缓过一口气,说:“是狗弄错了,不对,是弄错狗了,那只是脏里吧唧的流浪狗,癞头的。”

郭大头一听,哈哈大笑说:“错没错,一审就知道了!”

项小红不知根底,问:“狗还能审?”

郭大头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着,郭大头一转身对刘根须说:“吊起来!”

刘根须几个人迅速将那黄狗扯到皂角树下,绳头往枝上一搭,一拉,那黄狗“叽汪”一声被吊起,四条腿乱踢蹬,“叽汪叽汪”直叫。

项小红嘴厉害,心却跟豆腐一样软,当下就落泪了,对郭大头说:“不就是一根油馍吗,求求你们,放了它吧。”

郭大头用鼻子哼一声说:“人在路上拾遗都要受罚,何况一只狗!”

项小红哀求说:“狗就是一个畜生,咋知道这是犯王法,积积德,饶它一命吧!”

郭大头正要让项小红心生害怕哩,哪里肯放过那狗,不仅不放,还要她看看他的手段。郭大头不再理会项小红,一摇一摆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从小腿处拔出一把尖刀,左右看了看正“叽汪、叽汪”惨叫的黄狗,说:“好大胆,敢吃我女人的油馍,你这是找死,知道不?知道?知道还敢偷吃?不是偷吃?是当着人面叼的?那就是抢劫,罪加一等!”郭大头说一句,用刀背狠劲地敲一下黄狗胡乱踢蹬的前爪,那黄狗更凄惨地“叽汪”。郭大头最后又敲一下说:“还不承认是吧?端水!”

刘根须踏踏踏一路小跑着去厨房端来一木盆清水。项小红见过农村汉子们杀狗,跟灌牛一样朝狗肚子里灌水,活活地把狗憋死。狗性硬,剥了皮,甚至割了头,还能乱蹿着跑。灌水的杀法,算是对狗最仁慈的了,而且狗肉还鲜嫩好吃。刘根须端水站在跟前,郭大头挥刀,一戳一刺,不等项小红看清,狗肚子便迸出血来,接着,白花花的肠子慢慢地流了出来。郭大头将刀叼在嘴上,双手反抠,猛一拉,狗肚大开,五脏六腑全露出,那心像一只紫红的蛤蟆,一跳一蹦。郭大头大头一摆,乌啦一声:“泼!”

一盆冷水泼进去,那黄狗更凄凉地惨叫起来。项小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下子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随着泼溅的水帘,项小红看见一片霞光飞起来,那个红萝卜片一样的日头血滴一样迸溅在青花瓷一样的天幕上,仿佛血红的眼睛一样盯着自己,渐渐地,霞光消失了,日头消失了,血滴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连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也消失了。项小红昏厥了。

这真是天赐良机!郭大头吐掉刀子,捡起一块破布,胡乱地擦巴擦巴手,将项小红抱进后院的住室。

完了,又一个黄花闺女被糟蹋了!刘根须站在皂角树下,诡异地望一眼后院,捡起地上那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