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节

在哪里都能干活。在饭庄里我可以端盘子洗碗,烧火扫地……

孟养泉笑了说,也不定干那些粗活儿,就先做个记账吧!不过,咱爷俩说的话,你不要跟别人透出一星半点。

小米点头答应了。

这样,汤家河镇便有了“独一处”饭庄,老板孟冬,记账小米,另请了十几个伙计和厨师。

 

6.

 

小米回到“独一处”饭庄,孟冬笑脸相迎。

小米问他你咋不去开会?孟冬说,这里也不能关门啊,你去就中咧呗。开会是八路军的习惯,到哪里都开会。

孟冬自打有了这个饭庄,有了每日里可以看见天仙,端详着她的迷人之处,欣赏着她那两角翘起带着笑意的小嘴,浑身都长力气。自己在屋里让伙计们把他用绳子捆在椅子上。不知受了多少煎熬,折腾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总算把大烟瘾给戒掉了。小米也不理他,只在柜台前记账收钱,然后把匣子锁好,交到孟冬面前。小米看着孟冬戒了烟,脸上的红润血色也泛了上来,较之原来判若两人。戒了烟,孟冬开始精心经营着买卖,进货、应酬,拓展饭庄的生财之路。

孟养泉曾经来过两次,他见儿子果然变了一个人,自然很高兴,他不夸赞儿子,反倒夸赞小米,香香,你有本事。

香香说,这都是老爷的主意好,教训得好,我可啥也没做呀!

他听你的,你要管着他!孟养泉说。

小米说,我算啥呀,咋能管着东家?

孟养泉说,你还不明白嘛?

孟冬见爸爸高兴,便偷偷说,爸,我把大烟戒掉咧,该让我们结婚了吧?

不能。孟养泉坚持说,你得把饭庄经营好,到那时才是你的吉期。你怕啥,她又飞不了?

“独一处”饭庄表面上是孟冬住持,实际上是小米当家。

夜里,孟冬住在后院东厢房,小米住在饭庄的前厅靠边的一个小单间。伙计和厨师都住在后院西厢房,小米成了打更的。

每到夜晚,小米就想心事,想着美好,也想着可怕。按说孟冬要是娶了她,一个大宅门就这么个独苗,她就是少奶奶,会有享不尽的福。可是,她又怕,恐怕自己的命薄,难以承受这么大的香火。天算不如人算,天底下的聪明人多咧,有几个是靠着算计而享福的?

小米虽然年龄不甚大,幼时的经历,父母亲在滦州车站骤然惨死给她烙下深深的伤痛。到了孟家,跟着老妈子们干杂活,听了许多人情世故,见了许多不平和艰难,她过早地成熟了。

小米忙完了一天,身子朝床上一躺,总是回想过去那些事,在不知不觉中睡去。等她醒来,日头就照亮了厅堂,起来洗脸漱口,擦桌子扫地,打开门市脸,再去后院喊叫伙计们。

每天都是这般刻板一样的准确。

小米的屋子小,很窄,蜡烛一吹,什么也瞅不见了。只有后边顶上一个小窗户,晴天推开窗,吹进一点风,黑夜星星密的时候能看见几颗星星。小米睡觉前便把小窗户关上,省得街上卖卤煮肉和卖烧鸡的老头那沙哑幽长的喊声,打断她的思想和影响睡眠。

不知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轻轻的有人敲她的刚容下一个身子的小门。小米坐起来惊问,哪吔?

我。孟冬的声音。

好长时间没有回音,孟冬静静地等着。小米先是不知给他开不开门?后来一想,开开门怕啥呀?于是她划火点上了蜡烛。

门刚开开,孟冬裹着一股风,把小米压在床上。小米推他,咬他,他反而更加疯狂。小米乏力了,变得半推半就。她不能喊,丢人现眼。她也许朦胧地期盼着,反正早晚有这么一天。小米终于软软地任他折腾。她听着孟冬呼呼地喘,感觉到他咕咚咚的心跳,她更感觉得到,孟冬胯里有个硬东西压着她软软的小腹。

本是夏景天,衣服好处理,何况小米只是穿着内衣。一阵激烈的绞缠,青春的渴望夺去她的思考,象久旱盼雨一样,等着新奇的,不可名状的欢乐。

孟冬咬着小米支挺的乳头,胯里那原始的猛物便寻找着归宿。他觉得小米的两腿间泥泥乎乎,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根猛物胡乱地戳动,却象戳向抹了油儿的草地,泥鳅一般越过了山岗。孟冬难以自制,那发了疯的玩艺儿,象水枪一样喷射了。小米觉得肚脐处热热乎乎爬着小虫子。

孟冬的头扎在小米的乳峰间,呼吸更加急促,象老牛喘气。咬着小米雪白脖胫。

小米的身体燃烧着,下体如滚开的水,翻腾四溢,她急切地等待那根硬棍子将她充满,将她制服。她象蛇一样扭动着身子,嘴里呻吟着,等待,等待……可是她失望了。只觉得身上的孟冬死了一样的烦人。她猛地抓住了刚刚还那般硬梆梆的棍子,却是软软乎乎,吊儿郎当了。开始,小米有些生气了。当沸水冷却时,她又怜爱起孟冬来,亲亲地说,别着急,等结婚后就好了!

孟冬不服自己废物,又泛起热潮,胯下的物件直挺起来,要找回面子。可是他再次失败了。硬物件似乎不给他争脸,刚刚触到泥浆池,却经不住温度和湿度的见面礼,点头告退了。

这一次,小米倒没有怪他,反而更加亲亲热热地说,等着吧,等到入了洞房你再撒欢儿。

孟冬也笑了。他失意中有极大的满足,轻轻地吻着香香的小嘴说,香香,你就是我的小宝贝咧……

小米郑重告诉孟冬,眼下要平分青苗,财主的地要归还穷人,躲是躲不过的,你要劝说你老爸,争取主动自己让出青苗……

孟冬一惊,这可是天下没有的事,恐怕我爸想不通。

小米说,你想得通吗?

实话说,我也想不通。为啥我们的土地还种着庄稼就分给穷人?孟冬说,那我们家还能收租吗?

小米说,少爷,以后就是穷人的天下,不能再雇工剥削咧!想不通也不中,这是疾风暴雨的阶级斗争啊!你要想不通,就是阶级敌人!

孟冬害了怕,这么说咱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呀!

对呀,你们是剥削者,我是被剥削者!小米说。

孟冬说,你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啊,不想想我爸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是啊,正因为这样,我才叫你做做你爸的思想工作呀!接着,小米又说了许多在训练班上学的革命道理和当前革命形势。她说,何去何从由你选择。不过她把话说得很温情。

孟养泉看出了形势,从刘区长和崔干部到他家来他就犯寻思。听话听音儿,那就是鼓励他能做个开明的财主。刘区长抗日打游击的时候,就住过他家里,孟养泉虽然没有费多大劲,却也是掩护了他和他的战友们。刘区长认为他还算一个比较开明的,守本分的,没有民愤的知书达理的财主。

孟冬回到家里,向孟养泉说,小米让我告诉你,做个表率,主动让出青苗给穷人。

孟养泉说,儿子,这是天下大势呀,违抗不得呀,我早听说苏联十月革命时,不知杀了多少个剥削分子呀!

我真想不通啊,咱们祖祖辈辈置下的田产就这么白白地送给别人?孟冬摇着头说。

这就是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孟养泉说,财是身外之物,现在明白了吧!别心疼,人家过了那么多年穷日子,何况共产党还给咱们留那分土地呢!

孟冬问,爸爸,你准备咋应对?

孟养泉说,爸爸自有办法。你只要对香香好,一切都好说。咳,土地归属的事,从古至今都是争锋的焦点啊!共产党替广大平民争平等,其实这也是好事啊!天下苍生尽开颜嘛!

春起爱刮风,立夏风就小了。可是俗谚又说,立夏鹅毛不起,刮得碌碡乱滚。

口袋儿被老牛车拉着出了昌邑县城,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天道。风呼呼地刮,刮得路边的高粱玉米嫩叶儿沙啦沙啦响,正是顶头风,老牛走道很吃力。她什么也没带,只用毛草纸包了十个昌邑名吃“缸炉烧饼”,准备让妈妈尝尝。她把事情都装在脑子里,准备跟崔淑凤汇报。

口袋儿这次回家,不是为了探母,而是有重要事情与母亲商量。当然,头跟母亲商量,必须先向崔淑凤说,得到她的允许。

口袋儿学习的地方,就在昌邑县中学。二十多天前,崔淑凤也是坐着老牛车,把她送到这里。向一个四十多岁的语文老师交待了一番。这个语言老师是女的,很和蔼,白白胖胖的,很有文化人的气质。说话的声音是山里人,有点哏。崔淑凤跟她叫李老师。

其实,头来之前,区长刘明诚已经向口袋儿交待,以上学为名,主要是学习刻板印刷,编辑油印小报,以昌邑民歌的形式,配合革命工作。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战线,特别要注意保密。李老师讲得更具体,白天随班上课,就说是插班生补习。夜里学习刻板编辑油印技术。一定要肯吃苦,别怕累,刘区长要求一个月结业,对外人不透半点消息。

口袋儿很聪明,对这个没见过的东西,一看便喜欢上了。先练习把蜡纸放在钢板上刻字,一笔一画地刻,刻完了让李老师看。李老师作示范,字要工整,正文要用仿宋体,笔画要把劲儿使匀,字印出来才清楚。再一步,练习印刷,一张一张地比较。李老师要求一张蜡纸印八百张不折皱。到了十天头上,李老师就说可以过关了。最难的是编辑,安排版面,还配插图。什么样的内容配什么样图,这不单单是技术,更要有巧思,有构想。

口袋儿真感谢十几年的冬学,没有白上,如果没有这点文化,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

李老师说,真正编好《昌邑民歌》小报不是简单的事,就看你的聪明才智了。

一天夜里,李老师说,这个油印小报,编辑刻板印刷只你一个人,为了隐蔽,地址不放在昌邑城内,而在乡间。所以,你要先回去一下,向小崔和刘区长汇报,先选好一个恰当的地址。

老牛车吱吱呀呀顶风走着,老车把式抽着烟,口袋儿看着路边的庄稼,嫩生生绿芊芊海洋一般,她想,这都是庄稼人的汗水和心血呀!一群群小翠鸟在树行里鸣叫,车到了跟前,就嬉戏着飞走了。风把它们的翅膀旋得一歪一斜,它们却很愉快,没有风倒失去了许多风韵。

赶车的老头,在鞋底子上磕磕烟袋锅儿,然后插入烟口袋儿,抡起鞭子甩了一个脆花儿,老牛知道不是为了斥它,仍然悠悠地走,一声鞭响警起地里隐藏的各式各样的鸟,一齐吵叫着,四散而去。

口袋儿说,大爷,原来庄稼地里,还藏着这么多鸟啊!

是吧,赶车老头说,看着平平静静,这些小生灵们正在躲阳儿和觅食呢!这跟世道一样,看着平平静静,藏着许多天机呢!

口袋儿听老头说得很有意思,便问,大爷,你一定读过书吧!

老头笑了,上了三年冬学,识了大字没有一斗,全就粥吃咧!

沉静了一会儿,只听老牛的蹄子声。老头耐不住寂寞,把鞭子放在牛背上,说,姑娘,听我给你唱一段古谣,解解闷儿吧!

说完,咳嗽一声,便唱起来。

昌邑古塞千百载,

黑水遥从口外来。

双雁坨上悲风在,

染各庄里有庙台。

……

沙哑的嗓子不掩深沉的音韵,本来不只是四句的歌词,赶车老头却反复唱着。把口袋儿逗得咯咯地笑。她似乎从老头的古韵中寻找到了昌邑民歌的深厚渊流。她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段子,是妈妈唱的。说是赵家祖辈沿传。郑瞎子也说,这首古谣就是昌邑民歌形成的第一首。

郑瞎子曾经给她讲过古谣的内容:

昌邑是古县城,唐朝时这里是边陲之地,在长城之上设塞戍边,称为古塞。

黑水是古滦河的旧称,也称漆水。史传此地是商汤发韧之地,谓之玄鸟生商。口外(即长城边塞之外)那黑色的洪流滚滚而来,流过昌邑之南,一马平川奔泻入海。

滦河并不是黑色的水,而是从长城古塞奔腾闯过时,山环峦复不见日光,而呈黑色。先人们便以黑水或漆水呼之,把燕子称为玄鸟。

追朔历史,昌邑古城始于东汉时,历代为郡、州、府、路、县之治所。元代时建制为平滦路,明清时建府,称为京东第一府。民国初年改县,至今。

昌邑县城座落于三山鼎立、五水相会的高埠之上。城垣高三丈六尺,底宽三丈,顶宽两丈,周围长九里十三步。城设四门,东为“通辽”(意为与辽东通),南为“望海”,西为 “护蓟”,北为“威胡”(意为震慑胡人之意)。城下水门外有蒙恬井一口,水甘气凌。是当年秦始皇命大将蒙恬东征至此所凿。东门外十里许,有蒙恬榆,郁郁葱葱,生生不息。昌邑之东便是著名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其实最早时称榆关。大将蒙恬东征到海边,再无可进之路,便收兵扎营,命令兵士在此遍植榆树,便是榆关的由来。

滦河下梢的村民很少进昌邑县城,穷苦人家有的一辈子也没有到过县城,不知县城是个啥模样,说起昌邑县便有许多美丽的传说,或是祖辈相赓的故事。

口袋儿长到这么大,也知昌邑县城在西麦港村的北边,秋后丽阳,天空高爽时可以渺渺乎乎地望见那奔马似的山峦。口袋儿曾问妈妈,那是什么呀?

小荣告诉过她,那是山,山根儿下就是咱们的昌邑城。

老牛车走进山路,慢慢爬高,左边杂树掩盖着一个高坨,是一个村庄。老头儿告诉口袋儿,那就是染各庄。过了染各庄,一进山,就是双雁坨咧。两个庄有两个庄的故事,祖辈流传不知多少年咧,被能人编入了歌谣。

口袋儿好奇问老头儿,大爷,你知道两个庄的故事不?

老头儿说,大小孩子芽,只要是昌邑人没有不知道的。你没听说过?

口袋儿说,愿听大爷讲一讲。

老头儿说,快晌午咧,咱们打打尖儿,牛也该饮咧。不忙,过了双雁坨就是平川咧,咱们找个背荫地方歇歇吧!大爷给你讲讲不知是那辈子的故事。

老牛车停在土坡下,卸了套,老牛拴在榆树上,老头儿顺手扔给它一把草。老牛低头吃着。老头儿拎起放在车上的水桶,说去到染各庄提些水来,连牛带人一齐喝。

口袋儿也要跟着去。

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