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节

瓷器100件,玉镯10只,金镯20只,顶箱立柜10套,炕寝5只,条案春凳各20件。

黄白之物计:金条20根,金锭10个,银元2000枚。

关东老山参2枝,犀牛角1枝,金丝缎1匹,卡机绸2匹。

善本图书200余部。

以上诸物告白于西麦港村民众,本人甘愿献出,平分给劳苦人民。本人全家留下衣食足矣。

另有汤家河镇“独一处”饭庄一幢,也悉听分处。

下边写下年月日,及孟养泉的名字,并以鲜红印泥加盖手戳。

口袋儿看完了孟养泉的告白,很是震惊。她没有想到,刚刚离开家二十几天,西麦港村就翻天覆地了。大财主孟养泉竟做出了这么大的举动,难怪村民人人变了颜色。口袋儿想起区长刘明诚的话,斗争会越来越复杂,看来这已经开始了。

口袋儿正这么想着,扭头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裴四妈,手拄着枣木棍,说,丫头,这上头是写啥了,你给我念念!

口袋儿说,老奶奶你不识字啊?

裴四妈说,阎王爷让我识字着,生下来我就忘咧。

口袋儿说,你老听着,我念给你听。

口袋儿大声地读了一遍。

裴四老妈说,告白的更全,只差还有多少虱子、狗蹦子、臭虫、苍蝇咧!

说完,戳打着枣木棍子就走了。边走边在嘴里叨咕着,这个孟养泉,还真是个种儿……

口袋儿怀着心事往家里走。路过地主李锡九门口,李锡九在院门里一探头,瞥见口袋儿,立即将头一低,蹲在院门下。

口袋儿想,孟养泉贴了告白,李锡九咋不贴呢?

孟养泉的告白,对于李锡九来说,无异于有人往他的水缸里扔了块砖,使他六神无主,进退无路。进路已经让孟养泉占了先,细想想他也做不到,他舍不得把土地和贵物拿出来平分。退路装傻充愣再看看风头,看来共产党果真是不吹不哄来实的了。本来,两个月前,儿子李焕仓就派孙子李敬业给他捎了口风,一让他带上值钱的物件赶快来北平,躲开这一劫。可是他舍不得那搬不动的房产和挪不动的土地。二让他捡重要的物件变成金银,让敬业带到北平来。其实这一招,他是可以有时间办到的。但是他也没做。他认为敬业太年轻,随身带上金银珠宝,路上出个闪失,也是空忙一场,后悔不及。再者说,把这些东西带回北平,指不定落在何人之手。李锡九守财如命,连他的儿子也不信任。他的口头禅是爹有娘有,不如老婆汉子有,老婆汉子有不如手把攥着自个儿有。他是个土财主,对于文化和读书,那都是扯蛋,当不了饭吃。男人识字为发家,女人识字是白搭。因为他是口省肚攒发的家,祖祖辈辈五六辈,老猫尿房檐祖辈往下传,都是以取利至上。对待长工,工价低,饭食差是远近有名的。八月十五给长工吃犒劳,他家炖的肉是肉少粉条多。长工们编顺口溜发泄不满:李老锡狠不狠,八月十五闹顿粉。伏天里饭馊了,菜让苍蝇下了蚱,也不丢掉,仍拿出来让长工们吃。但是李锡九的特长有一个,就是小二姐的烟袋——嘴儿好。靠着这一点,在西麦港村里要比孟养泉吃香。

李锡九家就是他们老两口,雇了一个贴心的管事的,人称王大管家,替他出谋划策,收租支出都是王大管家说了算。王大管家外号王大邪神,他可以歪理邪说,吃庄害户。比如说,王大邪神在门前坐着,你没有答理他。第二天他就找茬儿讹你。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把我们横道上树偷去了三棵呀!他对那人说。

那人说,我睡了一宿觉,没出门啊!

偷树还让人知道咋的!他说。

接着,找几个作证的,到横道上去看,确实少了三棵树。那人张口结舌,指天划地说,老天爷能证明我冤枉!

王大邪神笑着说,你有能耐把老天爷请来,听听他咋证明!

穷人无钱无势,打官司也得输,只好找人说合,少赔几个钱。没有钱咋办?王大邪神主动借给他高利贷,说三分的利息,到第二年去还。王大邪神硬说不够数。

那人气得跳脚,当初不是定的三分利息嘛,连本带利正好啊!

王大邪神说,李家的利息从六月头儿上就长到五分咧。

那个人气不过,一咬牙放火烧了李老锡的棉花房子,携着妻儿逃到关外去了。

李老锡知道王大邪神太奸霸,常常对着西麦港的老少爷们诉苦,唉,没办法,他跟我这些年咧,我不好意思辞退他,有啥委屈跟我说说!

李老锡与小荣有往来,他是另有企图。他好乐,爱唱爱听民歌当然也是真的。郑瞎子活着的时候,他以爱听四根弦儿为名,抬脚动脚就走到小荣家。郑瞎子过世后,他自觉着常去一个寡妇家,怕人议论,有些拗脚了。可是瞅着没有人时,便象贼似的溜进小荣的院。有一回,口袋儿已经躺下,小荣的窗户眼儿里伸进一只手,接着是李老锡的声音,小荣,摸摸我的手!

小荣有些害怕,抬头看见李老锡的手指缝里夹着四块银元——五个手指,四条缝儿,一个缝儿里一块。这四块银元,对于李老锡来说,那是刮了骨头一样的疼,可是他觉得值得。

小荣大声说,大伯,有啥事屋里说!

口袋儿醒了,看见了银元,喊,妈,银元,银元!

李老锡只得抽出手,走了。因为慌忙,一个手指缝儿里的银元掉在窗户里边。

第二天早起,小荣去了李老锡家,随便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悄悄地把那块银元放在了李老锡的桌子上。李老锡脸色难看,迅速收起来,怕老伴瞅见多费口舌。

小荣窥知了李老锡的阴暗,故意少跟他见面。

八五常在夜里来小荣家门前晃动,其中也不乏预防着李老锡这个伪善人。

现在李老锡进不能逃离西麦港而去北平,退不能顶住西麦港被共产党掀起的风暴,他只有任人宰割了。王大邪神也少了主意,只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来啥,你接着啥吧!把稀贵之物深藏起来,让老太太出面就说细软之物咱没有!

口袋儿回到家,一进门小荣就问,咋样?西麦港翻天覆地了吧!

口袋儿反问小荣,妈,你觉得咋样?

啥咋样?小荣问。

你认为好不好啊?口袋儿睁大眼睛望着小荣。

对咱穷人来说好是好啊!小荣说,就是觉得有点不相信。大财主的土地车辆还有浮物突然就平分给穷人?

口袋儿在昌邑学习的时候,李老师曾经跟她讲过,土改将是一场疾风骤雨的群众革命,老百姓一下子认识不了,就靠搞好宣传,把道理讲给民众,焕发坚定的革命勇气。

想到这儿,口袋儿说,财主们剥削老百姓,几百几千年,他们才成了财主。他积累的资产,都是穷人的血汗啊!这回平分了他们,是要他们一次归还。所以你觉得突然,好像他们很可怜了。他们一点一滴地吸你的血,这回一下子让他们把血吐出来!

小荣说,不光我这么想,庄里娘儿几个也都这么说呢!

口袋儿自言自语着,所以要宣传呀……

晚上,口袋儿早早地拉着小荣躺炕歇着,娘儿俩个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小荣还是问女儿,你的事能跟我说吗?

口袋儿翻身搂着小荣的脖子,说,能,咋不能?因为你是我妈。

小荣乐了,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自古就有的话,一点也不错。你走后,我除了莳弄庄稼,就是让八五随我去唱民歌。一回到家没意思拉撒。你走后,咱家来过两个人。一个是八五,说几句话走咧。再就是史超群。他可是来过两三回。问你啥时回来。

口袋儿心里咯噔一下,问,他找我有啥事?

小荣嘿嘿地一笑,这小伙子心直性耿,你刚走他就来了,向我说,他非要娶你不可。说是看上了你。还说,他一定要有个大出息……

口袋儿听了心里很激动,使劲勒着小荣的脖子。小荣感觉出来,口袋儿咚咚的心跳,胸脯上的乳房,是那么饱满坚挺,随着心跳,也在鼓动着。

小荣想,女儿长大了,一切都在成熟着,如涨满槽的春水。她突然想到口袋儿头走,脖子上那几块紫印,悄悄问口袋儿,我问你,你们俩横竖都亲热过了吧!

口袋儿不想跟妈妈说,故作生气地推开小荣,说,妈,别说这些叫人害羞的话咧。

小荣放平了身子,一只手使劲攥着口袋儿的手,很担忧地说,孩子啊,妈要告诉你呀,女人这一辈子,头一脚一定要迈好。可不能错了步数啊!你长得俊,两只眼睛勾人魂儿,男人血性方刚,啥都能做出来,可咱女人遭了身子就要遭一辈子心啊!除非是你心甘情愿的。你就是心甘情愿,还有两不保呢!

口袋儿不解妈妈的话,问,啥叫两不保呀?

小荣说,第一个不保,就是你心甘情愿的男人,不保他一辈子对你那么好。第二个不保,就是除了属于你的男人,还会遇上许多男人,交往啊,处事啊,就怕节外生枝。你不红杏出墙,他逼着你出墙,就会惹出许多麻烦。

口袋儿问,妈,是你经过的?

小荣说,妈不瞒你,我与你爸,是我看上了他。我们还没好够,他就没影了……这些事都是我走南闯北唱民歌,看到的,听到的,一点也不假呀!咱唱的民歌中有一句词,叫自古红颜多薄命。啥叫薄命啊,就是苦命。都是自己惹的。女人啊,长得太俊了不好,招风。老百姓话说,叫丑妻近地家中宝。丑妻,没人想,近地,干活方便……

口袋儿说,妈,别说咧,世上比我长得俊的人多咧。区里的崔干部比我长得就好。

小荣笑笑说,是,那姑娘不错。咱庄里有人编上顺口溜儿咧。口袋儿的眼睛,香香的嘴,崔干部的腰板美又美。

口袋儿听了咯咯地笑出声。说,还别说,编得还真贴乎!

小荣说,老百姓中能人多咧。咱们唱的民歌有许多是老百姓编的。只是晕的素的,能唱的不能唱的混在一起咧!

口袋儿心里想着正经事,却要耍个小聪明,便说,妈,你想听我的事不?

小荣说,想啊,不是说好了吗,躺被窝儿说。

口袋儿说,我有个条件。

小荣问,啥条件?

口袋儿说,我先要听听村北沙龙洞的事。

小荣说,说那个干啥?你小时候,哄你睡觉,给你讲故事玩。一个一个讲完了,你还不睡,我才说走了嘴。

口袋儿说,说走了嘴,你也没说完。只说那里有个洞,是姑子和尚们的事,往下就没说,说那是一个淫窟,小孩不能听。现在长大了,我要听。

小荣说,现在更不能听,再说那是大老辈子的事咧。听了干啥?跟别人去讲?

口袋儿急了,说我有用!

小荣更害了怕,问,你用它干啥?

口袋儿见妈生气了,又软下来,推搡着小荣说,妈,这是大事,是革命的事。这与我干的事有大关系了。

我不信!小荣说。

口袋儿呼地坐起来,挺严肃地说,你不信我,你信崔干部不?你信刘区长不?

口袋儿这几句话把小荣弄蒙了,也坐起来,半晌不说话。

口袋儿把小荣扶着躺下,说,妈,你悄悄地说,我悄悄地听,完了我跟你说大事。这可是崔干部和刘区长批准的。人家相信你,你为什么不相信人家。

口袋儿的话确实打动了小荣,便跟口袋儿说起了村北的沙龙洞

口袋儿抱着小荣的头。又问,妈,这事挺神秘吗?村里没人知道吗?八五叔知道吗?

小荣说,这事按说麦港十三个村的老人们都知道。可是这是前清年间发生的事,一辈一辈,经过了多少代,早被人们遗忘了。妈也是听人传说的。可是妈却发现一个别人没有发现的地方……别人不会知道的!

小荣悄悄把这事说得怪吓人,口袋儿猛地钻进小荣的被窝里听着。

清朝乾隆年之前,这麦港十三庄是被滦河分开的,东边七个,西边六个。后经河水泛滥,滦河多次改道,这十三个庄就连上了,都变成了滦河西岸。这里盛产小麦,要靠滦河运粮,便有了东西麦港之说。

西麦港村北有个和尚寺,名叫“正觉寺”,这寺很大也很有名。出过不少名僧。门前的楹联也特别。左边是:足下起祥云,到此间应带几分仙气;右边是:眼前无俗障,坐定后宜生一点禅心。

寺内和尚甚伙,靠着吃斋化缘和香火地为生,不结官不扰民,深得八方村民称道。

到了同治初年,寺内住持僧叫广源,这个人修身不正凡心如炽,破了正觉寺的名声。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于他的劣行,所有和尚都有不轨行为。寺中调戏良家妇女,寺外化缘偷香窃玉是常有的事。乡间有和尚抱鼓之谣,虽然过激,也不乏其真。见了貌美之女,大动凡心闹出许多丑闻。一夕老和尚令小和尚皆在袴间绑上小鼓,看着信女进寺中,小和尚们袴间之鼓逐次而响。唯独老和尚之鼓未响。信女走后,小和尚察看师傅袴间之鼓,却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滦河东岸的庵子东村,皆因该村村西有个姑子庵而得名。庵名为“潮音庵”。此庵历史亦很久远,有许多优美的传说。庵前楹联文气横溢哲思巧妙。左边是:天下名山僧居多,也该留一二奇峰接吾道友;右边是:世间好语佛说尽,谁识得五千妙论出我仙师。

同治年,潮音庵也声名狼藉,一改往昔美誉。新任住持俗名艳艳,原是富户姣女,因闺房不守,与家父闹翻,一怒当了带发尼姑。道名悟艳。此人淫荡成性,招峰引蝶颇有手段,一次偶遇正觉寺和尚广源便勾搭成奸。此后一日不见如三秋之隔。两人为长久之欢,密议一件大事,便是在正觉寺与潮音庵之间秘密修筑一条地下通道,以便随来随往。

一边是浪僧,一边是淫尼,此议很快付之实践,两边动手,日夜兼程,又要避人耳目,又要修得牢固。西麦港与庵子东之间东西五里路,当年又隔着滦河,暗道要从河下通过,确实耗神费力,难为了广源与悟艳的一点“丹心”。

暗道修成后,正觉寺的和尚与潮音庵的尼姑,个个如鱼得水,各得其欢。潮音庵的尼姑们长年把私孩子扔入滦河溺死。两岸渔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