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许多人去帮忙。

小荣说，这一切你都不用管。盖草坯房，只找八五一个人，一天就成。

崔淑凤也耳闻了许多关于小荣与八五的故事，知道她们关系好。便说，婶儿，八五同志虽然是村干部，但是暂时不能扩大知情者，这是一条重要的战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荣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知道一点不当知道的事。打井也没有问题。我们这里在滦河边上，地下水位高，只要挖个深坑，就可以沁出水来，砌上砖就可以用了。我自己就能挖个吃水井。

小荣说完，走出屋去了。

崔淑凤对口袋儿说，你的妈妈，真是个好妈妈。当初进村摸底，还曾担心过她是大财主杨作舟的孙媳妇呢！

口袋儿说，这不公平。我妈的父母，就是我姥爷姥姥，可都是穷苦渔民呢！

二人说着话，小荣回到屋里，说，我是个急性子，走，我带你们去北沙龙，找找那个洞。省得误了口袋儿回城去取机器。

崔淑凤不好意思地说，婶儿，忒晚了，你应该歇着了。

不晚。小荣说，我屋外看了看，清风明月的，正好。

口袋儿说，那就走吧！

小荣拿了一把锹，又拎了一条绳子，对口袋儿说，你也拿把镰刀，沙龙上的草长得又密又高了。

崔淑凤说，婶儿，我也拿个物件啊！

小荣说，你就装上这包火柴吧！

崔淑凤问，拿这个干啥？

小荣说，进洞照亮啊！

三个人悄悄地出了栅子门。

11

李玉选掌了西麦港村大权，在二区十七个村庄出了头角，区里开大会，刘区长还表扬了他，他成了威风凛凛的人物。刘区长特别还说，你们村的民歌手，宣传土地平分政策，不但成了昌邑县的人物，还是全分区的人物，了不起。李玉选谦虚地笑着，那是人家小荣母女的光荣

中午的时候，李玉选和米香香来找小荣。米香香紧随身后，两个人亲热地说着话。按李玉选的要求，米香香已经搬回村里来住。就住在村公所的办公室。“独一处”饭庄的财产没有平分，就让孟冬经管着。孟冬不乐意让米香香离开也没有办法。因为米香香成了村干部，不是他饭庄的记账了。

小荣刚吃过饭，扫着地。见李玉选和米香香进来，急放下笤帚，往屋里让。冷丁，八五也进了门。

小荣今天上午送走了口袋儿，心中暗想，莫不是为此事而来？

小荣说，干部们都来了，准是有什么事吧！

李玉选说，你说对了，有大事啊！

从李玉选的嘴和皱纹看出是笑着的模样。他的眼睛被两个缸底儿一样的镜片挡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啥大事啊？小荣望着八五问。

八五佯装不看她。小荣来个先发制人，说，既然干部们都来了，我正好有事相求呢！

李玉选用手指正了正眼上的缸底儿，说，好吧，你先说，我们的事放在后边。

小荣说，村长，我想在沙龙南坡盖两间草坯房。

李玉选说，这一平分，你家分了房子，就连这个小房子都可以不住咧，还盖什么草坯房子啊？

小荣说，村长，我不是不敢要平分的房子，盖草坯房有盖草坯房用项。

确实，西麦港村的老实穷人有这样的心理。当把各家财主的物资起出来，一堆堆放在街上，贴上分得户主的名字，有些人就是不敢领。房子也贴了条，就是不敢去住。青苗分了，不敢去耪地，去经管。因为这个，崔淑凤专门开了村干部会，村干部们又分头去做穷人的工作。裴四的老妈首先带头说，咋不敢要？我敢要！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是至理名言。有了带头人，西麦港的平分果实落实到了户头。

那些金银财宝及名贵的东西没法分，就全交到区里，区里再交到昌邑县。据说是以各种名义变成了现钱，支援正在进行的解放战争了。

李玉选问，有啥用项啊？

小荣说，口袋儿去看她师叔，看见人家种草药，也想自己鼓捣鼓捣，我想也中。我们娘儿俩种地没本事，也许种些草药能卖些钱，现在不是号召发家致富吗？种草药就得在那块沙龙地了。今天口袋儿就去掏掏种子。

李玉选想了想说，也中。反正那沙龙地是公产，只长草和杂树。盖了草坯房你们住那儿去？

小荣说，来回跑呗！

李玉选当即表态，中，中中儿的。村里给你盖。

小荣说，不用。我们就找八五兄弟中咧！

米香香瞅瞅李玉选，笑着说，千好万好不如我愿意好。

李玉选捅捅八五的肋骨，嘻笑说，咋样，人家就看中你咧！

八五低着头说，任人驱使吧！

李玉选把八五拉到一边，悄悄说，我说，人家一个心眼儿，你拿什么糖啊！

八五说，别胡扯，看上我啥呀？

李玉选诡谲地说，别装咧，我家鲁杏园早都跟我说咧！

八五生气了，说，胡唚，不管外头刮啥风，我心里没动静。

李玉选问，那盖草坯房呢？八五回答，我干。

小荣招呼道，别在背地里嘀咕咧，进屋来吧。

大家来到屋里。李玉选很郑重地说，苏小荣同志，你和口袋儿唱民歌配合革命，做出了贡献。区里奖给你们娘儿俩一张大红奖状。

来香香走过来，展开手中的纸卷，亮出大字。中间是：

配合革命斗争

为百姓唱民歌

横头写着：奖给优秀民歌手苏小荣赵口袋儿

下边落款：昌邑县汤家河二区政府。

小荣接过去，仔细地端详着，感到莫大的荣幸。

李玉选说，那首《庆翻身节气歌》可是长了翅膀，飞过汤家河，飞过昌邑县，飞到全分区去了。

小荣说，实话实说，那首新民歌是口袋儿写的，我只是改了改。

李玉选说，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小荣拿着奖状说，谢谢村长。

李玉选说，不用谢我……

那就谢我吧！八五说，我的喇叭吹得好！

你跟谁学的？米香香问。

我没有不会的事!八五取笑说，你不觉得我是顺风耳，我是千里眼嘛！

几个人说了一阵笑话。八五很敬重地对小荣说，不愧是民歌世家，一天一夜你们咋编出来那首“庆翻身节气歌”呀？

小荣笑笑说，其实也不难，我会唱过去的老调，口袋儿填上了新词儿。

李玉选问，老调是啥词？咋唱啊？

米香香也凑合说，对，小荣姐，唱一唱大伙听听！

小荣也不推辞，因为她过去经常唱。是这样的：

众位姐妹莫要高声，

细听愚妹说详情。

称心乐意你们慢着点儿饮，

听我歌舞定定丝弦声。

我唱一段满江红的大调一十二个月，

四大景春夏秋冬紧相连。

太祖爷私访莲花落，

时兴贤孝叫的什么太平年。

金柳丝乡里的妈妈把亲家探，

小二姐逛庙爱花钱。

纱窗外摘黄瓜还要拔蒜，

绣荷包稍带着九连环。

捉曹放曹华荣道，

三战吕布虎牢关。

晋王起义兴唐传，

伍子胥夜逃他过了那个昭关。

小荣唱完了，米香香、八五又叫好又拍巴掌。李玉选却说，这种词儿，可不能当众唱。如今是土地革命，太祖爷活到今天，也要被咱穷人分了！

小荣说是，要不口袋儿怎么换成新词儿呢！

好，好！李玉选大声夸赞着，不枉是后起之秀，受得起区里的大红奖状。

米香香很赞赏李玉选的认识水平，暗暗地点头。

八五不说什么，从小荣手里接过大红奖状一边看一边称赞。李玉选看着他们两个人，深思半晌，先嗽咳一声，说，咱们都是干部，也算革命人咧。思想应该开通。借着这个高兴劲，我这个当村长的，很想成全一桩美好姻缘啊！

他这么一点，八五和小荣都明白了。米香香立刻跟进，说，我赞成，其实小荣婶和八五叔就是天生的一对呀！

米香香把窗户纸捅开了。小荣有些不好意思，八五却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嘛，村长想得真周到。米香香听八五这么爽朗话语，心想事情办成功了，便拍着手说，好，我先祝贺，更赞成村长当这个月下老儿！

岂料八五语锋一转，嘻笑着说，只是老汉穷又傻，没有本事娶老婆！

李玉选和米香香都哈哈大乐，认为八五一贯开玩笑。

小荣却知道他这不是开玩笑。因为他们早就有过心灵的交换，虽然不甚明白八五为什么不愿意，但是她知道八五确实不乐意找老婆。李玉选的话才刚挑起小荣的希望，听八五这么一说，小荣彻底凉了。为了不使八五当着李玉选和米香香出现难堪，也使自己有个下台阶，灵机一动便说，好咧好咧，眼下村里这么多的事，你们村干部哪有时间考虑这个……

李玉选紧接上说，这又不误革命工作，只有推动革命工作……

米香香也附合着，就是，说不定还是革命的动力呢！

小荣急中生智，开口唱起了民歌：

黄瓜秧架两头尖，

东家烧火西家烟，

薰的大姐泪涟涟。

大姐大姐你哭什么？

找了个女婿三寸三。

薄沙烂岗半亩地，

漓漓拉拉耪了半年。

大姐给矬子去送饭，

草棵找，豆稞翻，

找了半天看见了脑袋尖。

大姐举起扁担就要打，

矬子他骑上蚂蚱一溜烟。

蛤蟆尿了一泡尿，矬子喊，不好了，

滦河发水冲了天。

小荣这一段诙谐调闹的昌邑民歌，逗得李玉选、米香香、八五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八五说，听见了没有？我就是民歌中那个三寸三哪！

李玉选、米香香又是一番笑。其实小荣的民歌，转弯抹角唱的是她的苦痛。只有她自己明白，面上还那么轻松地调笑，难为她了。

夜已深沉，李玉选和小米看着八五，齐说，咱们该退了吧！

八五说，早等着村长下指示呢！

走出门时，李玉选还悄悄对八五说，更三，人家小荣不嘎咕，你嫌人家嫁过人，生过孩子？

李玉选还想往下说更直接的话，八五急了，说，去去，村长，咱不唠这个嗑儿了中呗！

半路上八五进了自己的家。这次平分他没分房子，因为他一个人，三间房子也够住了。

西麦港村的四个人领导班子，办公在村公所。村公所在大庙后殿里，中间扎上一道砖墙，前边仍是小学校。后殿过去是校长和老师办公的地方。腾了出来给村公所，后山墙被打开，门前挂着村政权的牌子。米香香本来分了房子，为了工作需要，暂居住在村公所。其他三个人轮流值班。门前彻夜有武委会的人轮流站岗，所以米香香住着很安全。

今夜该裴四值班，李玉选把米香香送进村公所，顺便看看裴四来了没有。果然，东边屋里亮着灯。李玉选走到门前敲敲门，轻声问，四兄弟，还不吹灯？

裴四说，村长你有事？我拿虱子呢！

没事，没事。李玉选说，路过看看你，不用开门了。

米香香冲着李玉选笑笑，悄无声地走到西屋门前，扭头问，村长，还坐会儿呗？

李玉选说，不咧，快歇着吧！

12

区长刘明诚指示，崔淑凤与口袋儿一齐到昌邑城面见李老师。刘明诚说，李老师有经验，多听听她的高见。回来把油印机、纸张等物拉回来！

崔淑凤、口袋儿下午到了县城，住在李老师宿舍。夜里，李老师谈了许多关于油印小报印刷发行的事。崔淑凤说，刘区长已经考虑好了，各村都有可靠的发行员，定时到区里去领取。

李老师说，如果办得好，还可以发行到全县呢！

白天李老师去授课，口袋儿对崔淑凤说，咱们还得上街买草药种子呢！

崔淑凤问，你知道哪里有卖的？

口袋儿说，打听呗。我听说，药材有栽的，有种的。昌邑北部山区种植草药的很多，我想会有吧！

崔淑凤和口袋儿在街上逛了好长时间，东西两条主街，大小胡同都逛遍了，又寻又问，没有找见卖草药种子的。

走进一个卖酱菜的小铺，掌柜的是个光秃老头。口袋儿问，大爷，昌邑街上哪儿卖中药种子啊？

光秃老头笑了，我是卖酱菜的，只知道调和酱为首，五味醋当先。酱称酱祖，醋称醋姑。中草药我就隔行了，隔行如隔山嘛！

中草药种子？到山里去找啊！进来的人膛音很高，灌满了酱菜小铺。

口袋儿心里怔了一下，这声音好耳熟啊。扭头一看，果然是史超群。怎么，他来这里干啥？

史超群在这里偶然出现，如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口袋儿冷丁决定：不理他，不是理他的时候。便低下头，拉着崔淑凤往外走。

光秃老头不知何故，喊，二位姑娘，怎么走啊？不是有人告诉你们了吗？

崔淑凤想答话，口袋儿却使劲扯着她快走。

光秃老头的话，使史超群专注地看了看崔淑凤和口袋儿。

史超群看出来了，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吗？

口袋儿与崔淑凤已经走出小铺，史超群追上来，连着喊叫口袋儿。

口袋儿加快脚步，扯得崔淑凤打趔趄，崔淑凤猛然站住，说，英兰，别怕。有我呢！青天白日，他能怎么样？

口袋儿想，说的对，怕他干啥？于是扭过头来，问，怎么是你呀？

史超群说，我还要问你呢，怎么是你呀？

崔淑凤静静地看着他们。光秃老头跟出来问，咋的，你们认的？

哦，口袋儿说，我请他出过诊。然后很平静地问，史大夫，咋到昌邑来了？

我叫史超群，不叫史大夫。史超群现出不满的表情。指了指光秃老头说，他是我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表舅，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光秃老头很诅丧地嘟囔，看看，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史超群说，是嘛，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就拉倒。

光秃老头转身悻悻地进了小铺。

史超群问，口袋儿，你进县城干啥来了？

口袋儿早就想好了，答，我呀，陪这位姐姐进城来探亲的。

史超群又问，那，为啥要买中草药种子啊？

口袋儿很认真地说，妈妈叫我顺便买的，我们娘儿俩庄稼地里的活计软，想种些中草药，也许挣几个钱。好了，没卖的，只好算罢。你忙去吧，我们回亲戚家去咧。

史超群急说，慢走。

口袋儿说，还有事吗？

史超群说，我能帮你买中草药种子啊！

口袋儿笑笑说，好啊，你告诉我到哪里去买，我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