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节

史超群也笑了,告诉你,县城没有卖的,只有到山里种药的地方去找。

口袋儿说,也好。明天我们去山里吧!

崔淑凤一直默默地观望着,隐隐约约能感到史超群对口袋儿的心情不一般。便插话说,这位兄弟,你能帮帮忙最好了。

史超群似乎找到了下台阶儿,说,明白,我愿意效劳。

崔淑凤点点头,望望口袋儿,说,妹子,我先回去,你跟这位史大夫商量一下……

口袋儿攥住崔淑凤的手,眼里透出不愿意的样子。

崔淑凤也小声说,放心,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坏小伙子。

口袋儿的心里很复杂,崔淑凤的决定,正该是她求之不得的,她是要和史超群单独说话。只是太突然了,真是鬼使神差。

口袋儿说,好,我听你的。

崔淑凤笑着拍了拍口袋儿的肩膀,好,我先走了,在亲戚家等你。

口袋儿朝她点点头,眼望着崔淑凤扭动着漂亮腰肢轻盈地走了。

史超群走近口袋儿,说,口袋儿,你好没良心,你咋躲着我呀?说话冷得叫我起鸡皮疙瘩。

口袋儿说,冷不丁见了,说啥呀?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

史超群说,你不想我,我想你,我好几次去西麦港寻你……我史超群不是嘴硬身子软的人。说话象钉子在板儿上,错不了!

口袋儿羞涩地一笑,说,先别说这些,说正经事,你真能买到中药种子?

史超群说,容易得很。我每年都要进山买一回药呢!我带你去,保险顺当。

口袋儿说,我不跟你去。

史超群说,为啥?

口袋儿低着头说,我怕,怕你再……

史超群说,不,不,我不咧,保证。

口袋儿说,那也不好。路上挺招风的,一男一女。

史超群想了想,说,也中。你等着,明天头晌,也就是这时候,到这里来取。

口袋儿佩服史超群的干脆利索。心里的好感,使劲儿往下压着。从兜里掏出钱,说,给你钱。不够了,我再补。买个十几样,能在沙地里种的就中。

史超群说,我知道买什么。钱,我不要。我兜里有。再说咧,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口袋儿闪着亮眸,严正地说,咋能这么说。

史超群坚硬地说,我就这么说。早晚我娶你!

口袋儿说,那是以后的事。现下你要拿着钱,不然,我妈不乐意。

不中。史超群说,钱一定不要。你妈那边,我早已经告诉她老人家了。

两个人推来搡去,史超群乘机紧紧握住口袋儿的手说,你答应我,说句话。

口袋儿夺不出手来,瞪大眼睛说,超群,你这不是逼我吗?我害怕。

史超群松开手,说,好,你慢慢说。

口袋儿不语。史超群急得跺脚。

口袋儿也着急,说,你让我说什么呀?

史超群问,你稀罕我吗?

口袋儿揪着袄襟儿撒娇地说,还非得让我说出来呀?

史超群说,你不说,我不知道。我心里空。

口袋儿说,看看我的眼睛。说着低垂了头。

史超群说,我看不见。这样吧,你亲亲我,亲亲我的手背子也中。

口袋儿猛地夺过史超群的左手,在手背子上猛地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真下力,史超群的手背子立时现出两排整齐的牙印。史超群抬手看看,有四五个点点儿沁出殷殷的血红。

口袋儿心疼地又把史超群的左手夺过来,揉抚着……小声说,记住这一口吧!

口袋儿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史超群望着口袋儿的背景,心里小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史超群的心,象凫水扎到了河底,抓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滦河红鲤,他欣慰了。

口袋儿见了崔淑凤,崔淑凤含笑着问,一切都顺利吧?

口袋儿听得出来,崔淑凤把重音放在了“一切”二字上,便说,我知道瞒不了你,但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

崔淑凤故意开玩笑,问,什么样啊?

这句话倒把口袋儿问断了。呆了会儿,自我解嘲地说,是,他说非要娶我当媳妇,一句话超百总,全告诉你了。

崔淑凤说,这就对了。记得不?你来学习时,我见你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回有了答案。

口袋儿不好意思地笑,反戈一击,说,淑凤姐,你比我有经验咧,跟我传授传授。

崔淑凤突然变得很严肃,说,等有闲时,咱姐儿俩个唠唠。我以为革命工作也不能排斥男女之爱。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说到这里,崔淑凤止住话语。口袋儿觉得出来,她心里有一种微微的痛楚,似有难言之隐。

第二天,口袋儿拉着崔淑凤一齐上街。崔淑凤说,我别去了,以免影响二位的亲热。

口袋儿说,亲热个啥?胡同里人来人往。

多说句悄悄话呗!崔淑凤说。

口袋儿直爽地说,都说完了。也不怕你听咧。

崔淑凤说,那我就奉陪了。他说昨天哪个时候到,有把握?

口袋儿说,有。他这个人不会油腔滑舌。

两个人说着,转弯抹角寻到了那个酱菜小铺,果然,老远看见史超群在门前张望着。

口袋儿很自豪地说,看看,咋样!

崔淑凤说,是个血性汉子。

史超群跑过来,递过一个大纸包,说,给,全在里边咧。一共十二种,分成小包包着呢!这些都适合这个季节沙地里种植。沙参、半夏、枸杞、金银花、何首乌、独活、茯苓、益母草、泽兰、紫苏、酸枣、薏米。小包上都标着名字呢!其实,野生的中草药有很多,咱滦河套里有不少呢!要想种草药,我帮你种!明天我回家去,不在这里躲着咧。

史超群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着口袋儿眼睛里含着笑,他很高兴。口袋儿说,不用你去种,用着你时我找你去。

崔淑凤问,你在外躲什么呀?

史超群说,大姐,不瞒你说,是我爹把我逼出来的呀!

口袋儿问,因为啥事啊?

嘿,我跟我爹一直志向不合。史超群说,他非让我继承医道,说什么不为良相宁为良医,我偏说,我要做良将。他就不干,说我大逆不道。他教训不了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把我送到石门山中当寄僧,让老和尚教训我……

史超群滔滔不绝地倾诉委屈。

什么叫寄僧啊?口袋儿听着很新奇。

口袋儿问,你爹让你去当和尚?出家?

崔淑凤咯咯地笑,说,你着什么急呀?寄僧不是一辈子做和尚,不娶媳妇,这个我听说过。

史超群说,大姐说得对。石门山中寺庙里,除了真和尚,还有一种寄僧。多数是孩子,如果小孩有病了不好养活,父母就把他送到石门山中当寄僧。一寄三年或五载不等,等病好了,身体壮实了就回家。我是不听大人教训的,我爹才想出了让和尚教训教训我。

口袋儿取笑地问,也在光头上用香火烧六个点儿吗?

史超群说,那叫受戒,我不用。老和尚只要拿剃头刀子在头顶上刮个记号,就表示剃度了。当然也要诵经祈祷。到时候家长把人领回去,给和尚不少报酬呢!

口袋儿不住地笑。

崔淑凤问,超群,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史超群说,反正我一定要有作为,有出息。

崔淑凤点头说,好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史超群说,谢谢大姐的鼓励。

崔淑凤很欣赏这个虎虎生威的小伙子,回来的路上,对口袋儿说,有这么一个小伙子倾心于你,我真为你高兴。

口袋儿说,谁知道将来咋样啊!

崔淑凤说,你应该好好珍惜呀!

口袋儿不吱声。

突然,崔淑凤在口袋儿耳根悄声说,咋的,你不是说,他不是嘴硬身子软嘛!说着猛跑起来。

口袋儿半晌没有吧嗒出滋味来。忽然想到了那一晚,史超群的贸然之举,莫名其妙地追赶着崔淑凤。边跑边说,你这是啥话呀?

两个俊俏的姑娘疯跑在昌邑大街上,招惹来不少羡慕的眼光……

13

李玉选、八五、米香香给小荣和口袋儿送奖状的那一晚,鲁杏园又找小荣唠嗑儿。进门就打听口袋儿。小荣说,她去师叔家取中草药种子咧。鲁杏园说,我们当家的跟我念咕咧,你还真是个恨家不起的娘们儿。

小荣说,我比不了你,有老爷们儿顶着,又是村长,日子过得悠悠儿的。我们母女俩是武大郎卖棉花——人软货囊,不想点儿外搭儿不中啊!

鲁杏园挑逗说,你放着硬货不使,怪谁呀?俗话说腰里夹着个扁扁货,走遍天下不挨饿!

小荣不乐意听,去去去,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说对咧,鲁杏园正色说,古语说,地上的双双猫与狗,炕上的双双小两口。我听说,我当家的和米香香把你跟八五的事挑明说咧,你可得趁热打铁呀!

小荣听着心烦,说,人家不乐意,我还得热脸贴那冷屁股?古来令儿是两相情愿,人家不情愿,就狗鸡巴上拴绳——拉倒!

小荣轻意不说粗话,心里烦燥,压着一种无名火,不由自主地汆了出来。

鲁杏园说,嘿嘿,你呀,老爷们拿糖,是想吃大豆包子。他船不拢岸,你就岸去拢船,管保手到擒来。

小荣说,我没有你那个脸。

鲁杏园堵气说,要脸你就憋着吧!你真有挺劲儿。我跟我当家的,头几年时,钻被窝爬上去就不下来。现在一宿二三回不断线儿,除非我来身子(月经),他急得猴叫,说我记差了日子。

小荣问,你们俩咋这么腻?

鲁杏园拉着小荣并排躺下,说,他不这么腻,当年还娶不上我呢,俗语说烈女怕馋郎嘛!趁今晚口袋儿没在家,听我跟你细唠唠……

李玉选是个文化人,从小就爱读书,早早落下了深度近视。其实,他爷爷曾在关外买卖上当会计,据说能袖里吞金,别人打算盘,他只要在袖子里以手指记数,比算盘还要准。可惜,早年英逝。李玉选的父亲,可是个落道帮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别人劝他,吃一成,穿两成,赌二八,嫖白搭。他听不进去,所谓劝赌劝不了嫖。他的父亲到底因为嫖娼玩妓,得了杨梅升天而亡,母亲改嫁,不知所终。李玉选孤苦零丁,守着破落的家业,着窄了许多年。靠着他的口才和智慧,到汤家河永顺增药铺打杂,因为爱看书,浅通一些医书上的话,比如《汤头歌诀》、《濒湖脉学》、张仲景的《伤寒论》等医著上的话。一次掌柜的听他背诵医典名句,十分欣赏,便提升他当柜台司药,每日站在柜台前,凭方秤药,论钱论分,他戴着深度眼镜,又在药房里不见日光,猫得白白净净,别有一副派头儿。俗话说,三年司药半个坐堂。

李玉选慢慢地有了一些名望。一提起永顺增药铺的缸底儿,十里八村有一号。

有一个姑娘常到药铺抓药,熟了,一个在柜台里一个在柜台外,便有了一些除了抓药以外的话。姑娘小嘴薄舌,单眼皮儿,眉毛也淡,一口芝麻牙,说话很快。只是面色黑,颧骨很高,长长的鼻沟间总是润着油儿。也许正是青春当年,女人都有一种媚态。镇上的人都和她叫黑玫瑰。

李玉选对黑玫瑰有了好感,黑玫瑰也很欣赏他的风度和渊博知识。

你是那家闺秀?李玉选文质彬彬的问话,使黑玫瑰很骄傲。她爽快答,西街老鲁家,没人不知道的,我叫鲁杏园。

芳龄几何?李玉选象个老先生似地文诌诌样子,鲁杏园喜欢。其实,李玉选是故意假语,企图探探这姑娘的深浅。

虚度二十春秋。鲁杏园也用戏词回敬着李玉选,李玉选哈哈大笑,变得平实起来,问,给谁抓药呀?

我妈。杏园说,是老病根儿。

不用说是气管和肺上的症侯!李玉选说。

你咋知道?你又不是坐堂先生,也没有给我妈号过脉?杏园很是惊奇。

药方子上都写着。李玉选说,不信我给你背背方子——苏子、半夏、柴胡、厚朴、桔红、当归、甘草、肉桂、生姜。这些药配量有差,按君臣佐使组成这个方子。哮喘病因多有不同,在治疗方面也不同。冷喘以发表散寒为主,热喘以宣肺化痰为主。此外,还有实喘或虚喘。实喘,当宣肺开表,降气定喘,多因外感风寒而引起。虚喘则以治肾为主。这都是有许多分别的……

杏园没等李玉选说完,便大声夸赞,你说的真对。我妈就是长年呼吸急促,一到冬春季就更加厉害。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齁巴儿。你真不简单,啥时有空儿跟我到家,亲眼见见我妈。

好,好哇!李玉选答应着,其实心里早就求之不得呢!

后李玉选便成了鲁家的常客。白天李玉选没空儿,多在晚上去,有时晚饭就在鲁家吃。接触多了,李玉选也知道了鲁家的家世。

鲁家远祖是江南富户,明朝初年奉旨北迁,充实京畿之地。明成祖朱棣靖难之役,与盘踞辽东的兄弟作战这里是主要战场,百姓几乎十之八九死于战乱,滦河下梢土地荒芜,人口稀少,朱棣定都北京后,便实行了移江南富户北迁,那是官方指令的大规模的移民行动,汤家河西街鲁家只是九牛之一毛。鲁家在滦河下梢发迹了,成了当地名门望族。天有不测风云,日本鬼子入关以前,鲁家就败落了。原因是天灾加上人祸。滦河大溢后,瘟疫流行,汤家河镇一个月内死了一百多口,鲁家就占了十口,只剩下了鲁杏园和她的父母。杏园尚在襁褓中。瘟疫过后,杏园父亲在杏园里焚香祈祷上苍,决心重振家业。因此给喃喃而语的小女儿取名杏园以示纪念。谁知当夜,来了一帮海盗,这里叫“闹海洋”,把汤家河镇所有的买卖铺户都洗劫一空,杏园家同时遭难,所有金银细软全被抢光。海盗们这次人多势众,不但抢了财物,还把十多个人绑到船上,不知去向,杏园妈因惊恐得了哮喘,家中积蓄没有了,先变卖土地,再变卖房子,只留下了一个当年发迹时的家庙(就是祠堂)存身。真是应了那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也好,省得挨上这次平分,只能叫个破落户。

常来常去,李玉选也不避讳,因为他是永顺增药铺的司药,等于半个医生。医生到病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呀!加之李玉选嘴巧,脸皮厚,床上功夫勇猛,不到一年的工夫,李玉选就把鲁杏园的肚子鼓捣大咧。他占有了黑玫瑰如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