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节

的作用比我这个区长厉害多了。

在坐的小荣和崔淑凤,都为口袋儿祝贺。弄得口袋儿不知说什么好。青春的脸庞荡漾着激动的光彩。她说,区长的指示好,淑凤姐的发刊词好,妈妈的帮助好……

刘明诚总结似地说,你是昌邑民歌世家出来的,传统的功力不可小看。重要的是你的阶级情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崔淑凤听着这些话,觉得刘明诚似乎有些指桑“说”槐,曲线批评她的意思。

刘明诚说着掏出一把很漂亮的小手枪,推给口袋儿说,英兰,这就是我给你的嘉奖。

口袋儿惊住了,不敢接。崔淑凤拿起来递给口袋儿。

我也不会使呀!口袋儿说。

刘明诚指指崔淑凤,她就是你老师。不要轻易使用。只能是在非常的情况下。懂吗?

口袋儿不知所措地给刘明诚深深鞠躬。大家都笑了。刘明诚说,以后不要这种礼节。

要啥礼节呀?口袋儿忽闪着眼睛问。

刘明诚说,敬礼呀!

咋敬啊?口袋儿又问。

这个样子。刘明诚说着站起来,做了个示范,四个人都不禁笑起来。

日头压树梢儿的时候,口袋儿告诉小荣说出去办点事。小荣说快去快回,别让妈惦着。

区里开了会,执行军分区命令,第一批参军参战征兵工作开始了。口袋儿第一个想到了史超群。

口袋儿一路想着怎么去找他。他的父母是不是欢迎她。还有……想了好多好多,不知不觉来到史超群大门前。正好给史歧黄老先生赶车的老头出来了。口袋儿叫声大爷,然后说,请问超群在家吗?

赶车老头说,我正要去找他。姑娘有啥事?

口袋儿有些心冷,天快黑了,他怎么不在家呀?

大爷,他干啥去了?口袋儿问。

谁知道啊,老头说,老先生两口子急得转磨磨,让我去找,我可上哪里找啊!

不会是出诊了吧?口袋儿试探着问。

老头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老先生不会让他一个人出诊的。

口袋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向老头说声,我走了。便径直出了庄。走到半道儿,突然见史超群匆匆地迎面而来。史超群问,你干啥来了?

口袋儿反问,你干啥去了?

两个人都乐了,跑到对面紧紧握着手。

史超群说,我先到了你们家,家里锁着门,又跑到沙龙上,你妈说你有事出来了。我一想,你准是来找我!

口袋儿说,你咋知道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史超群充盈美意地说。

那你说,我找你干啥?口袋儿动人的双眸充满期待。

史超群松开口袋儿的手说,应征入伍,参军参战,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看见《昌邑民歌》小报了,真好。比你唱得好多了。《东屋掌灯西屋亮》我都背下来了。我可有了机会,一定报名参军!

你家定的啥成分?口袋儿担心地问。

我家土地房子都不多。超群说,没有剥削,靠行医为生。

啥成分啊?口袋儿刨根问底。

叫什么医业主。史超群说,反正不是剥削阶级。我打听了,不影响报名参军。只是我爹不乐意,非要我继承祖业。

你能说服你爹?口袋儿又担心了。

这个……史超群说,你就别管了!你就等着给我送行吧!母送子,妻送郎,兄弟双双上战场嘛!

口袋儿说,不中。咱们还没有公开定亲呢!不过,我一定能为你送行。

那就叫妹子送哥哥了!史超群乐得手舞足蹈,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的双手紧紧抓着口袋儿的双手,两眼凝望着她,象欣赏着晨起顶着露水的花朵。

口袋儿被史超群看得有些害羞。说,你的眉毛象小笤帚,扫得我心里发毛。

史超群说,你的眼睛真水灵,看着叫人长精神。我想着你的眼睛,读了不少诗词,古人赞美女人眼睛的诗词多了。什么一双杏眼似笑非笑,什么盈盈秋水,淡淡春山,都没有你好看。

口袋儿感动了,猛地扑入史超群雄壮的胸膛。享受着男性青春筋腱的跳动。她的身体变成柔软的棉花,任凭超群改变着形状。

夕阳透过摇曳的柳条,柔柔地收取着蜜意。

史超群咬住口袋儿的耳朵说,记住,我立功了,你给我送大红花;我战死了,你给我收尸……

口袋儿冷丁挺起腰肢,用手狠狠掐了一把史超群的腰眼儿,说,不吉利!

史超群笑了,我是医生,不信迷信。

我相信。口袋儿说,你走了我天天给你烧香。

反正,反正我不当英雄,决不娶你做媳妇。史超群发誓说。

两个年轻人被时代的青春激荡着,周身燃烧着烈火,在紧抱亲吻和轻轻私语中释放着。难分难离。

柳树的枝叶由金黄变成淡墨,口袋儿冷丁想起了妈妈的话。说,该回家咧!

史超群双手搭在口袋儿的肩上,说,好,回家吧。记住我的话。

口袋儿点点头,记住了,一辈子!

史超群说,走,你先走。我望着你。

口袋儿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跑过来,说,等你入伍那一天,我送你一件宝贝。

不能先告诉我?史超群问。

不能。口袋儿说,先馋着你……说完转身跑了。

17

裴四老妈给儿子裴四说媳妇成了心病。自从黑夜登门向小荣求婚之后,三日过了也没消息,知道人家小荣母女一定不乐意,也没脸再去问,过了几日,小荣还是给了裴四老妈一个回话。她说,口袋儿呢,太小。我呢,你老知道,我当家的不上不下的,虽是多年了,也没个准信,我也难定章程。请老妈妈体谅。

裴老妈是个痛快人,说,过年吃豆腐渣子——没啥。亲事不成,咱们还是好庄下。

裴老妈先是怕裴家断香烟,近来又增加了一个新负担。自打崔干部住到她家之后,她明显地看出有点够当儿。儿子裴四看崔干部时的眼光都是亲的。每次吃饭,他都把好菜夹到崔干部的碗里,还得眼盯着崔干部吃到嘴里。崔干部每次到区里开会,无论回来多晚,他总是等待她回来才肯去他的屋里睡觉。

崔干部跟裴妈妈学会了用白菜叶子搅弄玉米面疙瘩汤。一人一大碗,浮头儿倒上点香油儿,又热乎又香喷,三个人都吃得冒汗。裴妈妈夸奖崔干部心灵手巧又勤快,学啥会啥。玉米面疙瘩汤比我做的还好吃。

裴四低头用筷子往嘴里稀拉哗啦地吞,脖子上一个胖虱子因经不得热气儿乱爬,不小心扔入汤碗里。崔干部眼尖,笑着说,四哥小心,虱子!

裴四说,不,是汗珠儿。

崔干部较真儿,用筷子头儿指给他看。裴四看见果然是一个胖虱子在挣扎,自己找下台阶的词儿,哦,是口胖猪,正好缺肉呢!说着一口吞下肚子里。

崔干部看着嘻嘻地笑。说,四哥,可得拿拿虱子啊!

虱子都长膀儿咧,拿光了还来,干脆凭它长吧!裴四说。

崔淑凤告诉他勤洗澡,勤洗衣服,就不生虱子了。

裴老妈听着说,过去咱穷人家哪有不生虱子的。四季倒不下毛(衣服)来,棉改夹,夹改单来回一身皮呀!买不起碱,只能用灶炕里的草木灰洗,有啥法?

崔淑凤住在裴四家本有改造小资思想体验生活之意,她很理解裴妈妈的话。从那以后,崔淑凤就自己买肥皂和碱,把裴四的衣服被褥都扯洗了一遍。裴四听崔淑凤的话,隔三错五地洗身上,尽量把虱子消灭了。

老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可不中啊!人家崔干部长得画上人儿似的,是金枝玉叶。往人家身上下笊篱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裴妈妈偷偷把儿子叫到跟前训斥,你赶早死了这份心,人家是金枝玉叶的身子,又是区干部,到咱们家住住,你就动这个邪心,你觉得般配呀?蚧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真是枉想天开!裴老妈把儿子数落一通,裴四只是不言不语。

裴四养着大白马,每次给大白马填上草拌上料,进屋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半下子水,扬脖儿咕咚咕咚喝下去,裴老妈心疼儿子,总是在屋子里嚷:急啥呀,别呛着,你个兔崽子!

今天没听见葫芦瓢响,老妈妈纳闷走出来,见儿子抱着脑袋望着大白马落泪。

老妈妈望着儿子,心里明白,今晚崔干部开会去了,不回来了。便也流着泪回到屋子里。自己躺在炕上,望着房笆,想起裴家,想着儿子裴四。

裴家在西麦港村是外来户。说是从山西六州洪洞县大槐树下来的,也未可知。民国初年,裴四的曾祖以贩驴为业到了滦河下梢。看中西麦港风水好,留居这里。西麦港背靠沙龙,面前一马平川,直到葡萄庄子沿海,所谓藏风聚气,是发迹人的地方。

裴家祖辈以贩驴为业,不经营别的家畜,比如牛、马、骡子之类。也巧得很,滦河下梢皮影业发达,而皮影雕刻所需之料,用的是驴皮,非此莫属。至今仍延用着。用驴皮刻出来的影人软润、细腻、上色鲜明,便于操作。

滦河下梢的皮影,是南影北渐的产物,追溯起来历史久远。北宋年间在国都汴京已经形成影戏状态,于勾栏瓦肆间演出了。再早者,便是五代史中关于俗讲僧,以纸剪弄影于窗上,为亡者超度亡魂,赞颂其生平之光彩。俗讲僧以影代人来陈述,这是他们的发明,当然一切缘为讨口饭吃而己。此时,只是以影子说事,并未形成影戏。因之,皮影与佛教早有一种契连。

野史中更远者还可以推导到汉武帝思念李夫人,会齐人李少翁,弄影于窗,使汉武帝观秀,以慰思念之苦。接着又有野史演义说张良以影人退敌制胜,近年有甚者还把皮影推至孔子杏坛讲学,虽然给皮影戏寻到了至圣先师的光环,毕竟是虚无缥缈的想象。

北宋末年形成了影子戏,也有了专门的雕刻匠。当时北方草原民族兴起,不满足于地狭天低,以铁骑南扫,生擒了徽钦二帝,康王赵构被逼南迁。民间说唱有“泥马渡康王”的故事,那是对封建帝王的神化。赵构建都临安(杭州),过上了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日子。当代诗人曾有名句曰:薰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

国之不幸诗之幸,不错。赵构的苟且偷生,江南水乡的表面繁华,也成全了各类艺人为谋生存而群蝶纷飞。皮影也从以影子说事形成了戏剧的程式。这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盛唐时尽管诗词歌赋如何发达,也找不见任何一阙关于描写皮影和皮影艺人的作品。文艺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唐诗三百首中,把各类彼时生活都触及到了,唯不见皮影。

金兵南扫,不但索取金银珠宝,还要征调大量艺人、医生和有手技者北上。软弱的南宋政权江山不保,还在乎这些所谓下流愚民?一时间金兵押着这些离乡背井的人们,随军北上,一路走死逃亡,一路哭天叫地,还是来到了北方。

滦河下梢是富庶之地,也是金兵久居的争战后方,便把他们分散在这里。这是南北文化的大碰撞大交流。南方的影戏在此落地生根,因为水脉关系,其形式是南方的,其音韵和故事却是滦河下梢地域的了。皮影戏在这里风起云涌形成了明清民国及解放初期的四个高潮。

裴家以贩驴为生,并不以屠驴为业,只是运输倒卖于雕刻用家。他家成了重要的货源。所以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裴家祖辈单传,直到裴四父亲这辈,却频频破蒂生子,一连生四个顶天立地带棒儿的后生。

四个儿子分两次生养。头一个,单生。三岁扎莲花缸里淹死了:裴妈妈一只银镯子不见了,到处找不见。晚上抱孩子站在莲花缸前,月光映水发出银光,便大呼,在这儿呢,在这儿呢!于是慌忙放下孩子去屋里找捞的物件。等她找到一个铁勾子来到莲花缸前时,冷丁不见了孩子,细一看孩子两只小脚停在缸口,一动不动,裴妈妈把孩子扲出来,用嘴吸水,用手拍背,却怎么也没有唤回孩子的哭声。

此时的裴爸爸仍在与驴皮商人在交涉价钱。

裴妈妈脾气暴,悲痛中拿起斧头将莲花缸击得粉粉碎。莲花落地,流水满院,一片狼藉。

裴爸爸醉酒回来,不知脚下水泥,竟滑了跟头,大唤裴妈妈前来扶他。一连几声,裴妈妈不动,裴爸爸滚爬到她身边,举手就打,裴妈妈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呆呆地抱着儿子,披头散发地坐着。裴爸爸不知所因,仍然胡乱抡打。裴妈妈忍不住,一声狼嚎咬住裴爸爸的手指,裴爸爸冷丁酒醒。见孩子倒地不动,浑身冰凉,情知有异,便问,儿子,儿子咋的咧?

死咧,死咧!裴妈妈大吼,你就知道贩驴皮,发财……

丧子之痛,压了夫妻好几年,直盼着再续。

有地有种,还愁不长庄稼!裴爸爸志气很大。果然不过几年,裴妈妈怀揣大肚,十月破胎儿,一气生了三个,都是小子。连收生婆也没有经过的事。

生孩子要先烧开水,再掀开炕席,在炕上铺上沙子,产妇躺在沙子上,下身的血水流在沙子里。几辈几辈农村人家都是如此。也是一步步进化而来的。三个小生命就在沙子里滚。

收生婆走了,头出门说,家有红糖吗?多让她喝点儿红糖水,补补血。

裴爸爸家里没准备红糖,便跑着到财主孟家去借。借红糖很顺利,裴爸咧嘴笑着往家里跑。到了屋里,正有烧开的水,便拿碗沏了一大碗,端到裴妈妈面前,孩子妈,快喝红糖水,难为你咧。

裴妈妈翻不过身来,裴爸爸又从抽屉里找了一只铜勺,一下下地饮着裴妈妈。

裴爸爸喜滋滋地瞅着三个儿子,说,这孩子睡着咧,咋不动啊!

裴妈妈坐起来,去抱孩子,吓得她哇呀一声,三个小家伙的头都钻进了沙子里。裴爸爸接过来又洗又涮,又用嘴吸,两个已经堵死了,一个勉勉强强哭出声。

两口子呆呆地对望着,不哭,也不说话。好长时间裴爸爸才说,中咧,刚见面儿也不想他们,只当生了一个吧!

裴妈妈流着泪,呆若木鸡。

这孩子从月子里就发实,手脚乱动,大声哭叫。裴妈妈的奶头都让他吃破了。裴妈妈说,这是个小牲口!

总算保住了一个。为了吉祥,就叫个四儿吧。四与死谐音。小孩的名字反叫才能成人。权当是末一个见的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