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节

而是那两条淡淡细眉。

不知不觉中,孟养泉从敝开的前门进了原属于他的大院。那时候天天关门,进门还要叫,由看门的佣人开门,他进来再关上。如今,怎么就破败了,一切都很乱没有规矩。也许慢慢就会有人管理了。

孟养泉手中搓着树结子,走到中排房子前见米香香屋里亮着烛光。心想,正好明天早起去结束心中的不宁,而明断是非,痛下决心。

刚入堂屋,一声惬意的狂叫,孟养泉惊得一身冷汗。接着传出来的呻吟和疯狂,孟养泉大怒起来。不知怎的,他觉得这是对他孟宅的玷污。他想破门而入,痛骂奸夫淫妇。热血顶撞脑门,黑暗中头撞在墙上。忽的,沸腾的情绪一落千丈。这不是过去了,我已经将所有物件都公布于众,交给农会分散了。这房子已易其主,不属于他所有了。

孟养泉的身子软了。停止了不该有的冲动。但是,他想知道,除了淫妇之外,那个奸夫是谁呀?他悄悄地回到窗棂前,强忍着刺耳的声音,用树结子捅破了窗户,从破孔中他的目光射进去,烛光很亮,让他瞅见了李玉选汗流如雨的脸颊。

孟养泉只扫了一眼,便忍着屈辱、愤怒和彻底的失败,悄悄地走了。

孟养泉后半宿不能合眼,他鄙视米香香,也彻底毁灭了心中的一线希望,他思考着如何收拾自己的残局。

米香香与李玉选的欢乐,因为发现窗户格儿上出现的小孔,而冷却了。她没有跟李玉选说,也没有急着去看。直到把满足后的李玉选送走。

去山海关的担架队,大聋子没有参加。米香香几次找到大聋子妈,也没有做通她的工作,一口咬定,我就这么一棵独苗,还是个残疾,村里就高抬贵手吧!

米香香向李玉选、八五和裴四通报情况。八五说,他一个残疾人不去就算了。

裴四也说,他不去,不影响咱村的支前工作。

李玉选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抬担架,是两个人的事,与聋子哑巴有啥关系。又不是入伍当兵打架。只是要他一膀子力气!再说,那是聋子当众指指划划地报了名。忽然又不去了,说明我们的思想工作有问题。也是咱们西麦港村的工作头一次碰了钉子。

八五和裴四与李玉选争论不休。米香香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向着李玉选。会议开得不欢而散。

八五和裴四一齐走了。米香香站起身,望望他们,没有走。看着裴四与八五说话很亲近的样子,李玉选心里生气,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米香香坐下劝李玉选说,算了,消消火儿吧!一个聋子去不去也不打紧!

不是这么简单啊!李玉选用手指指八五和裴四肩并肩走着的背影。

米香香认为李玉选这是乱猜疑,草木皆兵。

四个人的班子,应该和睦。米香香说。

我总觉得这些日子,他们好像有啥事瞒着我!李玉选思摸着说。

能有啥事啊?米香香问。

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李玉选很是不欢喜。说,也许是因为裴四不日咕媳妇的事?

米香香问,啥叫日咕啊?

李玉选笑了,说,一个傻媳妇就怕夜里那事。晚上和婆婆坐炕上围着火盆烤手。婆婆说,又黑咧。傻媳妇说,又该挨日咧!婆婆说,那是人情大礼呀!傻媳妇气呼呼说,那咋不让他日咕你?把婆婆气得翻白眼儿。逗得米香香咯咯大笑,说也许是这事,裴四与八五平时就很近乎。李玉选说,但愿如此吧!

一张桌子两个人对面坐着,沉闷着。米香香弄条记账的毛草纸,用手指卷着条儿,再围成圈儿。

李玉选抽着烟,是“红锡包”牌,过去李玉选在家里也不卷烟,买最贱的猫牌烟卷,几分钱一盒。到汤家河永顺增药铺时,便升了牌号,叫“老刀牌”。回村后当了村长,身分高了,出门入户抽太次的怕人笑话,再说兜里的钱儿也比以往多了。

红锡包的内装是金色的锡纸,很漂亮也很有柔润性。

烟盒放在桌子上,李玉选一棵一棵不断弦地喷云吐雾。米香香极爱闻这种含有香料的烟味儿。也许她闻惯了这种味道,有一种亲切感。

米香香不声不响地捻着毛草纸条,然后再围成圈儿。突然她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红锡包烟盒,那里边的金色锡纸吸引了她,伸手拿起烟盒,将里边剩下的烟,一只一只地抽出来,放在李玉选面前。

李玉选说,把我的心都掏出来咧!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米香香说,只要这种锡包纸儿!

李玉选心里不快,也不细问做什么?无意地瞅着米香香那柔润的手指灵巧地活动着,将锡包纸儿撕成条,然后再一条条地捻成圆圆的细条,将细条儿摆开,又将它们围成一个一个的小圆圈儿。再一个个地摆在李玉选面前去。

李玉选看着这些小圆圈儿象牛眼一样望着他。他禁不住轻轻笑了。问,你这是干啥?要变啥戏法给我看?

米香香微微地摇着头,然后拿起一个圈儿放在一只眼睛前,瞄着李玉选。

李玉选猛然觉得米香香很奇怪。严肃了脸色,问,香香,你心里肯定有事。你瞒不了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米香香自语着不做回答。好像罩着锡包纸儿的眼圈儿在审问他。或许是在嘲笑他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眼睛。

李玉选问不出米香香的心藏,有些生气了,压低了声音说,你今儿个是想火上浇油咋的!

米香香望着这副缸底儿,有些害怕了。站坐起来,拉住李玉选的手,说,走,到我的屋子里去!

李玉选不解其意。说,大白天的,干什么去呀?

走,叫你走你就走!米香香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李玉选稳定稳定情绪,用手扶了扶眼镜,站起来跟着米香香出了屋。

米香香走得很快,把手中拿着的锡包纸儿圆圈儿扔了一道儿,平平展展地落在尘土里。李玉选猜想米香香肯定是有特别的事,也快步地跟着。一阵风从他们的脚下掠过,形成一个小旋风,碎草和败叶都拧着旋儿飞起来,其中还有几个锡包纸的小圈儿。

李玉选和米香香都没有在意,仍然快步地走着。庄里的人看见他们都不为怪。因为村干部们的事情很多,也不必件件都告诉他们。

到了院子里,米香香的脚步放慢了,李玉选也随着慢了。他们从前门进来,悄悄进了屋。站定之后,李玉选瞅着米香香,看她要做什么。

米香香把李玉选推上炕,李玉选不知所措。

米香香说,你抬头看看窗户!

李玉选抬头看着窗户,没有发现什么,反问,看窗户干啥?

你真……米香香差点儿说出李玉选忌讳的那个字,改口说,你真傻,你看看从上往下数,第三行,左边第二个窗户格儿!

李玉选按着指令,找到了那个户格儿,他终于看出来了,怎么捅了一个窟窿眼儿啊!

李玉选突然明白了在村公所米香香搓弄圆圈儿,又把圆圈儿放在眼睛上审视他的情景。他突然明白了。说,香香,这不是你捅的,对吧?

也不是原来就有的,对吧?李玉选又问。

米香香点着头。

李玉选说,你咋不早告诉我?

现在也不晚啊!米香香说。

自打昨天夜里,那一场极度快乐后,米香香偶然瞅见了窗户上这个小孔,心里立时升起恐惧。但她没有告诉李玉选。因为那时她还心存侥幸,也许是什么原因弄破了窗户纸。李玉选走后,米香香爬起来拿着蜡烛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孔。

她看到这个小孔很圆,不象是锐利物件扎破的,周围的边缘破裂很整齐,而且明显是从外面弄的,圆孔的裂迹是向里边凸着的。

米香香放下蜡烛,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一直到天亮,迷迷糊糊没有睡好觉。她本想到窗外再看看,可是黑夜里她不敢出屋。第二天起来,头一件事便是走到窗外,再仔细查看这个小孔。再次证明不是利器比如树枝和柴草所扎,是一种浑圆的物件,从外向里挤出来的。她断定这是有人有意而为。那会是谁呢?

米香香查看地下有没有留下脚印儿?没有脚印。因为窗户台下是光滑滑的大理石铺的。

米香香回到屋里打蔫儿,思考这个人。不能是村里的老百姓,因为他们不敢。是不是八五和裴四,平时他们看出了她与村长的近乎,而探个究竟?也许有可能。至于那个崔干部,米香香很快就排除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何况是个大闺女。她一向是革命的,进村之后,一直吃住在裴妈妈家里,说什么也不搬到村公所去。更何况她已经调走了。就算偶然回来,也不可能到这儿来。

她又想到了李玉选的老婆鲁杏园。这有天然合理性。她得问问李玉选。

米香香想到的另一个,便是孟养泉,这使她格外害怕,浑身出冷汗。如果要是他,他再告诉儿子孟冬,那可就是一场血拼了。

不论是谁,肯定是人为。是有人窥见了她与李玉选的隐秘。或迟或早都要出毛病。也许,她与李玉选的幽情应该到此结束了——米香香想。

梳洗完毕,在椅子上坐着,听得外边有孟养泉的脚步声,便立刻出来,与孟养泉打了个照面。她想观察一下孟养泉的神色。

孟养泉经过半宿的思考,他只有痛下决定,了却这个残局。想个巧妙的办法,让儿子孟冬打消对米香香的空幻。他自己以后,不再理睬这个女人,因为她不值得他理睬。

冷丁与米香香打个照面,一种无名的玷辱之感,猛地低下了头,把眼睛望着墙。

米香香笑嘻嘻打招呼,老东家,吃饭咧?

孟养泉本不想回答,却禁不住反问,你呢?

我去村公所伙房吃!米香香说。

好啊!孟养泉说,你是如鱼得水了,珍重吧!

这是孟养泉头一次这样对米香香说话,而且眼睛望着墙,不阴不阳的样子。米香香快步走出院子。

李玉选又细致地查看了窗户格儿上的小孔,他的判断与米香香的一样,是有人有意所为。

李玉选摘下眼镜用大拇指擦着,半晌不说话。他是不轻易摘下眼镜的,除非到了他动真气的时候。

你说能是谁?米香香问。

你说呢?李玉选反问。

米香香便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李玉选说,鲁可园的可能性没有。因为她离不开孩子。退一万步,如果是她,早就打进来了,哪能看看就走?裴四昨夜值班,不能离开。八五是个灵牙利齿,又爱调笑,他心中根本没有这个影儿,何必黑灯瞎火来偷看这个。如果是他,他今个儿当面就得挑开。

米香香问,那崔干部呢?

你竟胡想——李玉选说,她早调到了昌邑县城,夜里回来干啥?

米香香害怕地说,那就只有孟养泉了?

李玉选复又戴上深度近视镜。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哎呀,就怕是他!米香香恐惧地说,要是别人,还……

都一样,谁见了也不中。李玉选狠狠地说,谁见了也是后患。

咱们往后断了吧……米香香近乎无奈的告哀。

断了?断了就等于他就没看见吗?李玉选说,头发长见识短。

米香香手脚无措,听任李玉选贬斥着。

那,你说该咋整?米香香急着问。

除掉后患,乘着他还藏在心里的时候。李玉选果断地说。

杀了他吗?米香香胆怯地说,哎呀,我又不忍心啊!

你不忍心,他忍心。李玉选说,对待牲口就得用对待牲口的办法,你用对人的办法对待牲口,他也不会领情。还有一句俗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嘛!

咋说我也是不忍心,米香香窃窃地自语。

杀他不必你动手。那得使个妙法子!李玉选轻松多了。

米香香看不见那藏在缸底儿后边的眼神,但听他的话语声,感到利剑一样冷酷。

李玉选站起来,要走。

米香香说,咱们以后别那样了!

李玉选用手摸着米香香的脸,又低头亲了一口。说,别怕,宝贝儿。带虫子眼儿的枣是最甜的。因为虫子早就替人选择了!

米香香搡李玉选一把,嘟嘟嚷嚷说,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嘿,李玉选说,如果让那个看见的人,永远不会说话了,那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如初嘛!咱们……

24

几天来,村长李玉选有两件大事令他懊恼。第一件,他与米香香的“美事”被人窥觉,而且判断是孟养泉所为。除掉后患也并非容易。

第二件是口袋儿竟当上了区妇女主任,接替了崔淑凤,成了脱产干部。这件事他实在想不通,小小口袋儿,不就是因为唱民歌,得了一个奖状嘛,其他的还有什么可取之点?

米香香得知消息后,更是气不忿,也猜不出原因。她说,这个口袋儿是不是悄悄地跟刘明诚睡觉咧?

李玉选说,不象啊,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听说还当上了区里宣委,是宣委就是党员啊,她怎么入的党呢?有啥工作成绩呀?按说,选拔区干部应从村干部中选呀,我们经常受区里的表扬,怎么不选我们呢?刘明诚对我也没啥意见啊!

米香香说,肯定是与刘明诚睡觉咧。口袋儿那一对勾魂的大眼睛,谁见了也得色胆包天。

李玉选再三思考,说不可能,那腰肢美又美的崔淑凤不会让。

米香香反问,你跟我日咕,鲁杏园让吗?你咋还那么大胆呢?玉米稞高粱地儿都能干,男人的手段多着呢!八五和裴四他俩咋说?

李玉选说,他们俩都说好。咱西麦港出息了人才。

这两个屁股眼儿大,把心漏掉了的东西。米香香眨斥着说。

其实八五也犯捉摸,只是不说罢了。

李玉选百思不解,迷迷芒芒想到了那个《昌邑民歌》小报,但没对米香香说。

两个人商量着,李玉选决定到镇上跟区委书记吴尚友套套近乎,讨讨教儿。

吴尚友来二区当书记,是前昌邑县委的决定,与刘明诚毫无关系。上任之后,他的想法就是踢开前三脚,树立自己的威信。他知道二区是个模范区,接这个茬儿不那么容易。他的为官之道是,既要铺自己的路,又要拆别人的桥,光铺路不拆桥,路不会铺好。慎密思考之后,定了两条方针,即座住区公所,拉拢村干部,瞄准形势,左右逢源。

米香香也要见吴尚友,李玉选说,不中。

为啥?米香香问。

还用说嘛,李玉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