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点点米香香的胸脯儿，你傻呀？公开场合咱们尽量避开。

米香香骂了一句，缩头乌龟。

其实，李玉选准备在“独一处”饭庄待客，怎么能带着米香香呢？

李玉选先到吴尚友办公室，玄天黑地向上级汇报工作，吴尚友认真地听着。李玉选透过缸底眼镜观察着吴尚友的表情。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人，小眼睛白性子儿，尖鼻子尖下颏儿，不象一个男人。生了一个男人女相，北人南相。李玉选认识他，此人叫靳子敬，是区里的公安助理，也称治安员。

靳子敬点头施礼向吴尚友说，吴书记，口袋儿要去县城，她跟你请假了，牵着马就走了。这个狐狸精，又去浪什么？

吴尚友用手制止着，说，吃饭时她跟我说了，你忙你的去吧！

靳子敬闹个没趣儿，转身欲走。吴尚友喊住他说，老靳，去安排伙食，我请客。李村长头一次汇报工作，就不在区里伙房就餐了！

靳子敬忽又高兴起来，似乎找回了面子，连声说是是，李村长可是稀客，应该应该。我去了，是南关，还是北关？

吴尚友说，随便你吧，我也不熟。

李玉选急忙站起来说，不用不用，汇完报我就走。

靳子敬眨眨眼睛，推着让李玉选坐下，哪怎么行？

吴尚友也百般挽留。

其实李玉选施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招儿。到了这火候儿，说，要吃饭，我请客，下级见上级也算见面礼吧！你说是不是，靳公安！

靳子敬摊着手说，你们领导决定吧，反正我负责安排饭局。

李玉选果断地说，快去吧，安排在“独一处”，那里的老板是本村属下。

靳子敬拍手说好，那是高档次的地方。我去了。

靳子敬很会办事，他知道吴尚友的心理。

靳子敬出了门，吴尚友笑着说，让李村长破费了！

小意思儿，小意思儿。李玉选说，吴书记慢慢地就会了解我是个什么人。

李玉选拿出香烟，先递给吴尚友一根说，书记会抽烟啊？

吴尚友说，会吧嗒几口，不勤。

李玉选说，我是烟篓子。我怕书记不抽烟，赚呛得慌一直憋着呢！

吴尚友笑笑，自言自语说，洞明事理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

李玉选不接话茬儿，他很懂吴尚友此时的话中之意。

李玉选做了许多铺垫，心里的话没有说，揣摸到了时机，便说，吴书记一上任，就从本村提拔了一个脱产干部，本人代表村民表示感谢呀！

吴尚友笑笑，刚要说什么。靳子敬笑嘻嘻地跑进来说，吴书记，先耽误一会儿公事。李村长，来，借一步说话。

李玉选瞅瞅吴尚友，随着靳子敬出了屋。靳子敬附着李玉选的耳朵说，那个孟冬很倔，他说今日客满，没有雅间。要吃就是大餐间里大餐桌。我说没个商量。你们村长请区委书记，给个面子呗！他说不中，人们都坐满了，我不能把客人起走，让给你们吧！要雅间，那就等明天吧。你看看，这咋办？

李玉选乍一听很上火，这个不知好歹的孟冬，当初看情看脸没有把你的“独一处”平分了，现在你炸什么刺儿？

李玉选想马上过去找孟冬，起走别人的客人我也要去。但转而一想，不中，有米香香在里边裹着呢，事情闹僵了不好收场。再说还憋着孟养泉的疙瘩。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这里，李玉选笑着说，靳公安，我看这样吧，别为难孟冬了，做买卖嘛，以诚信为首，咱们又没预约，你去告诉孟冬，让他倾饭庄的好菜、好酒，让伙计们用食盒送过来。要快，就晌午咧。

靳子敬一听笑了，好主意，不出屋里，就在书记的办公室。

好。李玉选说，你坐陪。

靳子敬急急摇头。

李玉选说，别推辞了。咱哥们儿没有背人的话儿。

回到屋里，李玉选很巧妙地将意外情况向吴尚友说了一遍。吴尚友很同意，省得去饭庄了。

不多时，靳子敬领着饭庄跑堂的进来，将一架食盒放下，一样一样将菜摆好。菜八件，全是滦河之鲜。红烧滦河红鳞大鲤鱼，油焖滦河大草虾，爆炒河贝，清蒸滦河大蟹，醋熘黑鱼段儿，水煮沙钻鱼，清炖花鲶鱼，秤杆儿鱼肉丸子。酒是十年滦河陈酿。

跑堂的放完菜问，主食要什么？汤要什么？什么时候送来？

靳子敬说，拣着好的来。汤要滦河鲫鱼子儿甩秀，饭要三鲜馅饼。什么时候送，我什么时候叫。

跑堂的答应着走了。靳子敬装着要出门，吴尚友说，老靳坐下一起喝几杯。

靳子敬要的就是这句话，掩饰着说，好，我跟李村长还没喝过酒呢。

三个人围着桌子，靳子敬先给三个杯倒满了酒，说我就喧宾夺主吧。我今天是受宠若惊，能跟书记和村长吃饭，我先喝为敬。说着仰脖儿干了。

吴尚友和李玉选举起来，碰了一下，各喝了半杯。

靳子敬说，我连干三杯，二位领导随意。

接着自斟自饮，干了三杯。

李玉选说，好，靳公安好量。

靳子敬笑着说，受宠若惊嘛！

慢慢地酒局放开。吴尚友和李玉选也连干了三杯。

三杯酒下肚，吴尚友去掉矜持，连连品尝着滦河之鲜，不住地赞美，汤家河不亏是滦河宝地呀！

谈起滦河，李玉选滔滔不绝，大赞滦河的古老，滦河的特产，滦河的民风……

吴尚友接上说，昌邑民歌就产生此地嘛，西麦港赵家母女是正宗传人。

李玉选说，感谢书记厚爱，将口袋儿提升干部。

靳子敬滚动着小绿豆眼儿说，这与吴书记没啥关系，都是那个刘明诚搞的，那丫头常来区里，鬼鬼崇崇的样子就跟崔细腰儿和刘踮脚儿联络，听说崔细腰儿是骡马歇蹄儿的老婆，一个美人不够，又抓闹了个唱民歌的勾魂鬼儿……

吴尚友摆摆手，说，老靳，嘴上留德，话过分了。那个《昌邑民歌》小报，还是很有影响的。

李玉选早就感觉到，吴尚友与靳子敬对刘明诚有意见。但不知道口袋儿就是在刘明诚和崔淑凤的领导下办民歌小报的人。

李玉选问靳子敬，啥叫骡马歇蹄儿啊？

靳子敬嘻嘻笑着说，少见多怪，躺下长短不齐儿，站着骡马喝蹄儿，这不就是刘踮脚儿嘛？

吴尚友说，我呢，对刘明诚同志没意见，何况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安排我一定照办。赵口袋儿是他的红人，我得重用才是。

李玉选又问靳子敬，民歌小报一定在区里印，你不知道？

不，不，不，靳子敬说，不知道在哪里印。

吴尚友说，肯定在昌邑县，昌邑中学有刘明诚的战友。

李玉选喝着酒，从吴尚友与靳子敬的嘴里，知道了口袋儿提升的原因，解开了心中的迷团。

三个人东拉西扯，又喝到了第二个高潮。高潮过后，靳子敬已经口角流水了，说话语无伦次。吴尚友强力支撑着。李玉选也有些过头，但他心中的大事没忘。他说，吴书记，靳公安，我有一个难办的事啊，不知咋下笊篱……

靳子敬大包大揽，说，有吴书记做主，你怕什么？

李玉选假装醉歪歪地说，我们村的地主孟养泉，表面老实厚道，内心里很尖滑，他破坏支前工作，我就不敢处置……

靳子敬说，有啥顾虑？证据确凿，枪毙！这叫反心不死，必须镇压。

李玉选说，可是，可是，他是刘明诚树立的典型啊！抗日时，他掩藏过刘明诚，平分前，刘明诚几次到他家里去，孟养泉主动公布家产，支持土改，都是刘明诚的劲儿。孟养泉成了开明地主，我才不好下笊篱呀！

吴尚友问，有证据吗？

有。李玉选重重地说。

有证据就好说。吴尚友说，不要考虑领导的面子，应从革命的利益出发，不就是一个地主嘛！

靳子敬酒力冲昏头脑，拍着桌子说，这年头，社会治安混乱，时局动荡，别说是有证据，就是没证据，公报私分都不在话下……

吴尚友又制止他，老靳，你的话又过分了。这一顿十年滦河陈酿，一下子让咱们成了“三人帮”咧。我们还是要按党的政策办事啊！

李玉选很敬重地说是，吴书记说得对。酒不乱性，真君子也！

三个人酒杯碰得当当响，一直到日头落，窗外一片赭红。

李玉选望望窗外说，老云接驾了，要来天道！

靳子敬摇摇摆摆地说，下吧，下个沟满壕平，咱们有吴书记怕什么？

吴尚友斜靠在椅子上，流着口水嘟囔，老天爷，比我大得多呦……

25

《昌邑民歌》的发行，刘明诚批示由县委社会部办理。各区每旬到县城来取。口袋儿必须及时将印好的报纸送到崔淑凤那里，这也是刘明诚配给口袋儿一匹马的原因。

口袋儿向吴尚友请假进县城，说是去看望领导，实际就是为了送小报。吴尚友说，去吧，见了刘书记和崔部长，代我先问好，再征取一下对二区工作的指示。

口袋儿骑马先到草屋，小荣刚刚吃过饭。她知道女儿是干啥来了，急忙打开洞口，母女二人将印好的小报搬出来，驮在马背上。口袋儿急着要走，小荣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口袋儿，口袋儿问是什么，小荣说，给你心上人的，两双布底鞋。口袋儿笑笑说，谢谢妈。

口袋儿进了县城，街上人来人往，买卖铺户早都开了张，墙上刷写着标语口号，有些还是她编的油印小报上的词。口袋儿心里高兴，没想到小小报纸有这么大作用。

进了县委大院，找到崔淑凤，把报纸卸了，崔淑凤说，刘书记正等着你呢，有重要事情跟你说。可惜这次见不到心上人了。

口袋儿早已把她与史超群的关系，告诉了崔淑凤，崔淑凤很高兴，说这样你每次进城就可以公私兼顾了。这次为什么见不到了呢？口袋儿心里纳闷。崔淑凤说，形势有突然变化，史超群的县武装大队转移到北部山里去了。

口袋儿找到刘明诚，刘明诚先将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口袋儿。说，回去把它交给你们吴书记。然后又说，本来你可以不回去了，地委宣传部通知集训各县小报的负责人，明天就到地委报到。但是这封信你一定交给吴尚友。

口袋儿说，没事儿，我回去。明天起早赶来。地委在哪儿啊，我不知道。

地委已经转移到北部山里。刘明诚说，明天你到县城找我，我也到地委开会。

接着刘明诚讲了当前的形势，据北平内线可靠消息，国民党21师要扫荡京东，重点是昌邑到山海关一线，21师来了，各种反动势力将会抬头，地主还乡团反攻倒算，也会更加猖獗。昌邑要做最坏的准备。油印小报更要办好。刘明诚说，要揭露敌人的阴谋和暴行，宣传群众发动群众，渡过黎明前的黑暗。你这次到地委集训，就是要提高小报的战斗力。在非常时期，发挥非常的作用。

口袋儿回到区里，天已经黑了。急匆匆敲吴尚友的门，好久不开，便轻轻地推开，扑面而来是浓重的烟酒气味。模模糊糊见吴尚友仄歪在床上，口袋儿大喊，吴书记，喊了好几声，吴尚友才坐起来，说，点灯，点灯……

口袋儿划火将玻璃泡子灯点着，猛见床下一摊呕吐之物，桌子上的杯盘狼藉不堪。

口袋儿说，咋喝这多酒啊？边说边打开门，找了笤帚将呕吐之物扫进铁戳子里，又把桌子上的残物收拾干净，一齐倒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吴尚友坐在椅子里问，咋没住下呀？天太黑了。

口袋儿倒了一杯水，放在吴尚友面前。吴尚友嘿嘿儿地笑着，口袋儿，将来你，你肯定是个贤妻良母的材料。

口袋儿说，书记，醒醒吧！这里有封信，是县委刘书记写来的，让务必交给你，我才顶黑儿回来了。说着将信放在桌子上。

吴尚友没有急着看信。口袋儿说，书记，我明天要赶到地委报到，参加集训。

什么，什么集训啊？吴尚友问。

搞好宣传，进一步办好小报的事。口袋儿说。

好，那就去吧。吴尚友说，小小丫头越来见识越宽。将来高升了，别忘提拔提拔老领导啊！

口袋儿正色说，吴书记你酒劲儿还没过，歇着吧，今晚我回家住一宿，看看妈，明天起早就从家里走了。说完迈步出门。回身关门时，又说，酒醒了，想着看看信！

口袋儿骑马摸黑儿回家，快到沙龙的草房前，嘎啦啦一声脆雷，把小红马惊得咴咴叫，口袋儿急忙下马，将马牵到院子里，喊叫妈妈。小荣已经躺下，听到口袋儿的声音，埋怨着说，姑奶奶，你咋这个时候家来呀，要来暴雨了！

口袋儿嘻笑说，雨来了，我到家了，老天爷也照顾我！

雷声惊吓了吴尚友，酒劲儿消了不少，猛然想起口袋儿交给他的信，便拆封观看。信里的语气很严肃：目前局势可能猛然变坏，国民党21师重点进剿昌邑。县委可能随时转移北部山区，暂时难以联系。各区要加强区武装小队的力量，各村也要组建武装机干队，随时准备抗击敌人，保卫家乡，保护百姓。突变发生要善于独断，非常时期非常处理。你区尤应注意，国民党21师可能要对其骚扰，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21师的师长李焕仓即是二区西麦港的人……

吴尚友看到这里，吸一口冷气，酒劲儿全消，他害怕了。首先想到的是劣不胜优，寡不抵众，国民党一来，共产党的县委、地委马上变成流亡状态。区里百十人的武装小队算得什么，

老套筒破枪，有的拉不开大栓，子弹也缺乏，何况组成人员都是农民，没有战斗经验，抓逃跑地主，逮一贯道徒还可以，真正和美式装备的21师打仗，简直叫光屁股扭秧歌——挨打带现眼。

吴尚友半宿没合眼，思考着后路，这就是他的非常时期的非常处理。现在是山雨已来，风未满楼。吴尚友仍然装得很平静。

国民党21师果真要重点进剿京东昌邑了，他们的师长正是李焕仓。

李焕仓是西麦港地主李锡九的嫡出儿子，早年进北平读书，后来官运亨通，熬到了北平警察署的署长。

李焕仓放着北平警察署长不当，怎么一改警服而换军装了呢？

本来做北平警察署的长官，又肥又显，是个难得的地位。但李焕仓时时想换换职位。一则北平的警署署长，扯肘的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