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节

,也不容易再升发了。二则北平为官,权力所限只在北平。北平之外便与他无关了。他要寻个可以鱼跃天下的职位。为此他处心积虑地走动了好几年。他的儿子李敬业由西麦港回来后,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不久,听说西麦港的财主已经被共产党平分了,他父亲首当其冲。家中财产、土地除仓促藏起来的以外,其余全被穷人瓜分,他心中暗暗不平。更加速了他转向军队的念头。闻听北平军界组建青年军,从年轻学生中选拔,一色美式装备,由美国军事教官训练。军中干部从各部调拨。有此良机,李焕仓岂能错过,他不惜重金与家藏,打点显要,终于达到目的,破例转入军界,委任21师师长之职。其子李敬业也跃跃欲试,宁可辍学也要从军。不久也克任连职,可谓意气风发,神色飞扬。一时间北平军界有父子从戎报效党国的佳话。

有官则有私。李焕仓心里想着到家乡复仇宣威,但对上峰却振振有词说北平以东,京沈线以南共党建立了许多根据地,正好借冬春两季,青纱帐未起之时破坏之。上峰欣然同意命他21师,扫荡该地,歼剿共党,以振军威。

李焕仓领兵从北平驻地出发,当天晚上就到达昌邑县城,他要在昌邑设立大本营,然后辐射出击,打击共党地方势力,同时组织民间武装力量,反攻倒算,复仇雪耻。

李焕仓出发之前,军事秘密岂可泄露?他打得如意算盘很不错,突击包围昌邑县,将城内共党的首脑机关一举歼灭,再向周边蚕食。谁知前锋回报于他,昌邑城内共党机关昨天就悄然撤离,丢下一座空城。这使李焕仓大失所望。进了县城到处张贴安民告示,保证不扰顺良百姓,各安其业。一个士兵买了一盒烟,没有给钱,店主不敢讨要。李焕仓路过店门,店主对其苦诉。李焕仓立即让随身副官付了烟钱。李焕仓下令,找到那个买烟不付钱的士兵,关禁闭三天。

此事传出,昌邑城内老实店员到处传诵国军21师果然是秋毫无犯。

李焕仓失去了剿共的机会,却将这些做样子的草芥之微,屡屡上报北平上峰,甚得嘉许。

有官则有弊,多么守秘的行动也不是铁板一块。正如当时北平市民所言,在北平,只要有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影摆。

昌邑县离北平尚有五百里之遥,21师的军事行动,怎么走漏的消息?

崔淑凤的父亲崔老先生亲身所历国民政府的倒行逆施,出于爱国热情,加入了秘密组织,他靠着供职于教界,学校的学生中,出身于各种阶层,消息广泛,以此为阵地获取多种情报。此次21师进剿行动,被他获知后,立刻通过组织,专人送到了主持昌邑县工作的刘明诚手里。

刘明诚分析现状,敌人气焰凶猛,力量对比悬殊,遂做出撤离昌邑城的决定。

李焕仓扑了空,心里不欢喜,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派出许多侦探寻找刘明诚、史超群的去向。

26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

李玉选回村第二天召开了一个村干部会。会议的内容不是传达区里的指示,也不是布置村里的工作,而宣布了一个令人十分吃惊的事情。李玉选说,我昨天被崔大妈悄悄地叫去,她向我揭发了孟养泉破坏咱村出担架队的事,他的儿子大聋子积极报了名,这个大伙儿都知道。可是后来为什么不去了呢?崔大妈说,她是听了孟养泉的话。孟养泉说抬担架虽然不比上前方打仗,那也是要在战火硝烟中抢伤员,大炮和枪子就在身边飞!崔大妈害了怕,这才不让聋儿子去了。这些天,村民们都指责她,给儿子拉后腿儿,她受不了咧,这才找到我,揭发了孟养泉使的坏……

李玉选口若悬河讲了崔大妈向他揭发的过程。

四个村干部八只眼睛,一双藏在缸底儿后边,嘴叨着烟,说着话。一双低头不语,另外两双皆是惊疑和不解。

裴四开口说,单凭崔大妈一张嘴,怎么可信?我看应该把孟养泉叫到村公所问问。

八五表示同意,米香香一直眯着眼睛。

李玉选说,孟养泉是大财主,是我们的敌人,他的话是不可信的!

八五强辩,孟养泉是财主,可是在平分中主动交待,支持土改,这人人共见,这也是革命的表现,不能说他是敌人!李老锡则不然,装病搪塞,被动交出土地和浮物。隐藏起来的,还不知有多少。这两个人的表现就是不一样,应该区别对待。

李玉选说,只是孟养泉高明一点罢了。平分了他们的财产,哪一个也不舒坦。

四个人有了分歧,最后举手表决,三个人举了手,除了李玉选外米香香也勉强把手举起来。她心里一直矛盾着,她很明白这是李玉选一手策划的,应该按着李玉选的主意办。可是她倒要听听孟养泉是不是跟崔大妈说过什么?省得他冤枉,也减轻她心灵上的内疚。如果孟养泉一口咬定他什么也没说,将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米香香没有考虑下一步。

李玉选早把下一步思谋好咧。所以才同意举手表决:传唤孟养泉来到村公所。

孟养泉进屋,先对李玉选、八五、裴四逐个点头施礼,接着扭过头来看看米香香。米香香低着头,没有看孟养泉的脸,孟养泉也就没对她点头施礼。

李玉选和米香香都明白为什么,八五和裴四也感觉出来有些异样。但他们都想,可能是米香香以前是孟宅的下人,今天却成了村里的干部,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个人都觉得难堪吧!

李玉选的表面样子做得比别人都好。他笑模笑样,口尊着孟老先生,你请坐下。有件事我们甄对甄对。

孟养泉不失财主风度,慢慢坐在大家的对面,等候接话。他的心里不敢猜测,如果是关于那天夜里的事,将使他无地自容。后来他又想,不可能。共产党的干部再怎么开放,也不能四个人在一起抖罗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吧!

别的事情,孟养泉猜不出来。或许是关于儿子孟冬的事?他在汤家河镇,不知惹了什么麻烦,他有些担心。人啊,往往就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玉选启发性的问话,和风细雨。八五、裴四和米香香静静地听着。裴四听着很着急。他想,还用这么着,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李玉选说,老先生对土地革命很开明,也曾受到过刘区长的表扬,西麦港村的群众眼睛也是雪亮的。和李锡九比有天地之差。

孟养泉谦虚说,人的进步有早有晚,我孟养泉也是愚拙无知,还有许多做的不及的地方。

李玉选问,不知孟老先生对政府的工作,比如扩军呀,支前啊,有什么看法?尤其是对村政府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呀?

孟养泉说,政府为百姓着想,扩军和支前都是为了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保卫胜利果实,还有大生产发家致富,孟某人从心里赞成。至于村政府的工作,没有什么建议和意见!

孟养泉头一次与李玉选这样谈话,他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听说话却很温和的。但他仍不知道,传唤他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他认为李玉选的这些话只是开场白。

李玉选又问,老先生经常与村里人接触嘛?

孟养泉答,很少。这个村里人都知道。也是我多年的毛病。

认识大聋子妈吧?李玉选问得仍是那么从容。

认识。几十年对门住着的。孟养泉说,出门遇见也有过交言。

李玉选认为已经接近问题的实际了,站起来给孟养泉倒了杯水。孟养泉站起来说声谢谢,接过杯子,轻轻放下。

大聋子没有去担架队,他老妈因为这事找过我。李玉选说,我说这没什么。村里人也不比着他。

孟养泉说,村长这么说很对。虽然年轻他毕竟是个残疾人呀!她妈就这么一个聋巴儿子,记得她跟我念叨过……

孟养泉说到这儿,八五和裴四、米香香都震动了一下,集中了精神。

李玉选没想到孟养泉能这样坦率。其实,李玉选明白正是这样坦率,才说明孟养泉心中无鬼。

孟养泉不知李玉选怎么设的套子,他认为这还没有进入找他谈话的实质,仍是在随便唠嗑。

大聋子妈跟我叨咕,孟养泉说,你有文化,聋子抬担架中呗。我说,村里不会让他去的,他是个残疾人啊!

李玉选又问,还曾说了些什么呀?

没有了。孟养泉拿起水杯,要喝口水。

李玉选说,孟老先生,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你呢,把跟大聋子妈的交言写下来吧!

孟养泉冷丁放下杯,问,村长,这有啥好写的呀?

没什么,实实在在。李玉选说,香香,给老先生纸和笔。

孟养泉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认为村长只是印证一下,聋子妈与他谈到过聋吧儿子要参加担架队的事,并没有替她出过什么主意。但是要他留下字据感到有些严重。可是当着全体村干部的面,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如果推辞不写,反倒有些不妥。思考一会儿,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聋子妈与他的交言以及人了的话语。写完之后交给李玉选。李玉选端在缸底儿跟前看了一扁,轻轻松松地说,孟老先生果是老饱学,写得顺顺溜溜。好咧,再写上年月日和你的名字。

孟养泉又提笔写上年月日,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玉选检查过,从抽屉里取出印泥儿,推给孟养泉,孟养泉明白,于是以左手拇指沾上印泥儿,按在自己名字的下方,留下鲜红的指纹。

一切办完了,李玉选说,劳驾老先生一趟,没啥事,你请回吧!

孟养泉怀着疑惑走了。李玉选送到门口,又说,这事不要跟别人说,包括聋子妈!

孟养泉答应着,知道,知道。

李玉选落了座,说,咋样?有这么码事吧!

三个人一时间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还是裴四发言。他说,这能说明个啥吔?人家又没有指使她不让聋子出抬担架,人家还说村政府好呢!

李玉选笑笑说,他敢公开骂村政府吗?这就是孟养泉的高明之处。

米香香这时候似乎喘了一口气,心中轻松了许多。她想,孟养泉毕竟与崔大妈有过交言,并且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这就不是无中生有的冤枉他咧!

裴四急脾气,问,弄明白了,你说咋办啊?开会批斗他?给他戴白帽子游街?

李玉选半晌不说话。八五说,依我说批斗他,游街都不中。钟在寺里音儿在外,孟养泉的人缘,西麦港村民都知道。再说,他说的或写的这些话,没有毛病,咱为什么批斗他?大聋子是不是残疾呀?是。既然是残疾,我们为啥非让他出担架呀?孟养泉说,村政府不会让他去的,这难道不对吗?还有……他是区里树立的正面榜样,他带头让出所有财产,对我们的土改是有贡献的。在他的带领下……

八五站起身,说得十分激动。裴四和米香香都倾意听着,李玉选忍不住了,摆摆手制止了他。好了,这些大家都知道。可是现在谈的事不能和以前的事划个等号。

八五仍然坚持,说,问题是,现在的事,孟养泉也没有毛病。

是。李玉选说,孟养泉是没有明说,你别让你儿子抬担架去呀!他的高明就在于此,打着咱村政府的名义。香香,你看见了,那天满庄筒子观看崔家娘俩打架的场面没有?

米香香说,看见了。

这就是最大的破坏。李玉选说。

裴四倔声倔气地说,村长,你说,咱们村政府该不该让大聋子抬担架去呀?

该不该是咱村政府掌握。李玉选强辩,大聋子主动要求去抬担架,是他的热情,是他的积极性,是咱西麦港村的光荣。这是一种精神。孟养泉破坏的正是这种精神。

裴四被说得没词儿了。米香香暗暗赞成李玉选的思维和口才,不愧是她崇拜的偶像。

米香香脸上泛起一阵微笑。

八五冷静了许多,掏出他兜里的铜锅玉嘴的小烟袋,在皮烟口袋里拧满了烟,又从兜里掏出了火镰,一下一下地打着了火绒,然后按在铜烟袋锅里,深深地吸了大口烟,很过瘾的样子。

米香香看着八五装烟和用火镰打火的悠闲,好像巧手妇女在绷子上绣花,很细致的动作,感到很新鲜。因为八五在人前轻易不抽烟。但是他的兜里却预备着这套傢伙式儿。

米香香问。你咋不用洋火儿呀?

八五笑笑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这也是我一种爱好呗。火镰这玩儿是二百年前的物件,发明了这个也是老祖宗的光荣——是从原始人钻木取火那疙瘩进化来的。洋火儿,洋火儿,为啥叫洋火儿?那是洋玩艺,外来的。

裴四说,不叫洋火儿,叫火朵儿。

八五说,是咱西麦港的叫法。

裴四说,不对,全昌邑县人都这么叫。

李玉选也参加进来,其实,正确的叫法是火柴。

米香香说,对,村长说的对。全中国都听得明白。

倾刻间屋里的气氛变轻松了。

八五抽了口烟儿,说,村长,我看还缺少一个步数,就是得听听崔大妈咋说!

米香香说,崔大妈的话,村长不是刚才说了吗?

好。李玉选说,是应该把崔大妈叫来,听听她咋说。虽然我一个人听了,大伙儿没有听见,也不光明磊落。好像我李玉选对孟老先生有成见!那就把她找来吧!

李玉选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步儿。他也提前做好了崔大妈的工作。他是怎么做的?当然少不了手段。其实,崔大妈并没有找他,而是他找到了崔大妈。他说,你儿子不去抬担架影响很坏,区里都知道咧。你为什么拉后腿儿啊?

崔大妈想申白,李玉选不容她开口,步步逼进。说,你得有个交待,这是破坏支前的大事。

崔大妈越听越害怕。李玉选又把话拉回来。他说,村政府相信你,可是不能相信敌对分子呀?

崔大妈问,村长,你说谁是敌对分子啊?

李玉选说,被咱穷人平分了的孟养泉、李锡九,还有那几个中小财主。你跟他们谁说过这事啊?

崔大妈皱起眉毛,急急地搜寻着。突然她想到了,那天晨起,她曾和孟养泉念叨过这件事。可也没说些什么话……

李玉选听到这儿,如落水之徒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