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节

儿地“抓大把儿”。这种游戏是用猪或羊的关节骨磨光做成,放在地上,向空抛一个,下抓两个或更多个。女孩子脖子上披着围巾,或戴着各种颜色的花棉帽,一朵一朵的似是雪中盛开的梅花,随风摇曳。

河里的冰床上男孩子打“猴儿”,河岸墙上女孩子“抓大把儿”两相呼应笑声阵阵,构成一幅朴厚的昌邑古城升平景象。

昌邑古地在长城之南,究其文化源流,是草原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交融地。其表现多呈现出两种原生态文化的特色。民间儿童的游艺比如扔抗儿、丢手绢、扯拉拉狗儿、打抬、藏猫猫儿、轱辘钱儿、顶锤儿、跳方格儿、跳皮筋儿、弹球儿、弹桃核儿、下连儿、下五虎、搓乌龟、顶牛儿、挤卵子籽儿、挤旮旯、掰腕子、踢毽儿、攻仗、滚雪球儿、抓大把儿、打猴儿等等,不要说内容和形式,单从字面上,就可以闻到草原游牧文化的气息。

这些民间儿童游戏中,不乏美丽的传说和沿传痕迹。比如下连儿或下五虎,是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寻找路线。顶牛和掰腕儿是近身交战的变形。攻仗的战斗意会就更明显了。

弹桃核儿的游艺神妙更在游艺之外。用来攻弹的桃核儿,小孩子不管输赢都要保留着,放在窗台上,等到农历惊蜇的第三天半夜子时,埋入土中,等待雷声。第一声炸雷响起,便把埋在土中坚硬的桃核儿震裂,出土发芽。这样长大的桃树,结果多,味道甜。百试不爽。

八五此来不见古城昔日的景象,城门外死寂萧索,似在沉睡中。他正诧异着,看见一队兵出了城门,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走去。八五首先断定,这些兵不是县武装大队。他们的军装整齐、帽徽和肩章闪着金光,还有那一双双发亮的皮鞋。武器也是他没有见过的。

八五心里忐忑不安,躲在河边的枯树中,从空隙中窥视着他们。步兵过去后,接着出来马队。几匹马过去后,又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黑色白脑门儿,上边坐着的军官威风凛凛,手拽着缰绳,腰间皮带上挂着一个皮盒包着的手枪。因是挺胸仰头,八五看得很清楚。这个人长脸,高鼻梁,两眼眯着,脸上露着得胜将军凯旋而归的神态……

八五突然心头一动。这个人的长相太象李锡九了。他似曾见过面,却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了。

八五看到国民党军队占领了昌邑县城,这是火上房的事,把什么事都盖了。进不了昌邑县城,找不到刘明诚,如同掉进冰窟里。他急跑回来,没有直接进村,先到了区公所,看看区里的动静。

来到区公所门前,两扇油漆大门半掩半开,平时在门洞子坐着咕噜咕噜抽水烟儿的白发老头也不在了。只剩下一把空荡荡的破太师椅。

八五有些诧异,莫不是区公所搬家了?回身到门前看汤家河区公所的牌子还挂着,便一直进了院里。院子里安静得叫人害怕。连个狗大的人也找不见,看见的是每个门上都上了锁。吴尚友屋门的锁头更大些。这才几天啊!八五冷丁感到区公所一定是出了大事。便匆匆忙忙跑到村里。

西麦港村公所办公室的桌子上,玻璃罩子灯内火苗儿东倒西歪,扫着李玉选、八五、裴四和米香香的四张脸。四张脸都很冷木,李玉选的那个缸底儿闪着不稳定的光。

八五向大伙儿说了在昌邑城外所见,以及区公所不知去向的情况。李玉选一直铁青着脸。他想问八五,你到昌邑干啥去了?可是事情突变只好压在心里。

沉闷了许久,李玉选说,我的打算有三条。一是随时听区委吴书记的指示。二召开村民大会,不要慌张,多准备干粮准备跑反。三是敌军来了猫到海滩的盐蓿垛里,大不了,乘船上十九坨……

八五说不能等闲对待。西麦港的情况特殊。我亲眼所见,那个骑马的很可能是李锡九的儿子。再有,孟养泉已被区政府处决,他老婆不知所终,他的儿子孟冬不知去向,这些都是危险信号。我建议,立刻建立武装机干队,把原先区里发的武器和弹药,发到机干队手里,从现在开始,每天到滦河套里练射击。

李玉选说,咱们四个不会打枪,谁去训练啊?

八五说,我请缨当武装机干队队长。我去训练。

李玉选想了想说也好,你什么都会,是个能人!区里发给咱们的匣子枪一人一只别在腰里,准备应急。

裴四和米香香都乐意到滦河套跟着八五和机干队学打枪。李玉选反而翻吹掉打说,不用学,一勾锯子就开火儿呗!

29

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是一种文化,属中国所有。节气的名称,有的说明季节的开始,如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有的说明昼夜的长短,如春分(昼夜平分),夏至(昼长到极限);有的说明天气寒暖,如小署、大寒;有的说明气象变化,如雨水、白露、霜降、大雪;也有的说明播种时间和别的情形,如谷雨、芒种、惊蛰、清明之类。

节气也常跟人们逗笑话或闹别扭,影响着人们的情绪。今天是寒露头一天,还没有到霜降,夜里却朔风渐起,漫天彤云,一场寒霜凌然而至。刚刚落去叶子的树枝,一夜变成皓皓银条。

第二天晨起,日头照着积雪似的银色世界,刺人眼睛。屋顶上、大道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天气骤然寒冷了。

风不停,积霜打旋儿,成群的鹅卵鸟一帮帮地落在空地觅食。从昌邑城通往汤家河镇的大道上走来一队兵,这是21师的一个营。这个营有个骑兵连,骑马走在前边,头一匹马上坐着的是年轻连长李敬业。

李敬业此时的心境可想而知。老子如愿以偿。他借老子的地位,选了个可意的兵种。骑马挎枪多么威风啊!今天又向家乡来,不说衣锦还乡,也算光宗耀祖。先驻扎汤家河镇,随时可去西麦港。

李敬业骑着马,惊起一片鹅卵鸟啾叫飞起,他抽出腰中的手枪,连发数枪,无一个鹅卵鸟落下。自知有些失意,便从随身警卫员手里夺过马式机枪向着飞在高空的鸟群开火。其他战士也都描准射击,子弹如雨点射过鸟群,不幸的鹅卵鸟纷纷落在霜地上,染得霜地点点殷红。

李敬业的自尊心被他的战士们找回来了,不禁哈哈大笑,随口高吟一阙空旷而怨味十足的元曲:

俏冤家,

在天涯,

偏哪里绿杨堪系马。

困坐南窗下,

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扫教谁画?

瘦岩岩羞戴石榴花。

骑兵连的士兵多系青年学生,也曾读过元曲,领略曲中之原意。但他们不懂李敬业心中所想,借以引伸之意了。曲中这他,应是意中之她也!

李敬业踌躇满志进了汤家河镇,先清剿了二区区公所。岂知区公所内早已星散已空,连一个会出气的耗子也没有找到。李敬业下令骑兵连在此驻跸。他还自嘲说,就算鸠占凤巢吧!

一天前二区所有干部都走了。区委书记吴尚友没有执行昌邑县委的指示,他自作主张,将区里的干部化有为无,分散隐藏起来,不做任何举动,等待21师撤走,再回区公所。他说滦河下梢渤海湾沿岸,一马平川无遮无碍,如果夏季青纱帐起来,还好周旋,现在正是秋末冬初,敌军大兵压境,只有象老鼠一样钻进洞里。这个洞就是老堡垒户,以个人名义入户藏起来,不做任何行为。他还引用了进化论者达尔文的一个观点,物竟天择,弱肉强食。最后生存下来的动物不是强者,不是弱者,而是最能适应者。

二区干部化有为无了。李敬业不去管他,正如21师进入昌邑城,城内共党机要统统转移一样,没有不透风的影摆。但是,他自信西麦港的老百姓不会跑得无影无踪!因为那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息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升平年景,家家都该准备猫冬了。

李敬业先来汤家河镇扎营,等着父亲李焕仓到来,一齐去西麦港老家。

刚刚下过严霜,大庙的瓦顶上花花点点,古槐下没有放桌子,只有两个长条板凳。坐着李玉选、八五、裴四和米香香。估摸村民到的差不多,李玉选站在村民前面,开始讲话。他先把脚底下的桅灯提起来,在自己的面前晃动着。一张不胖不瘦的圆脸上两个缸底儿,在桅灯的照射下非常清楚。

他大声说,看好了,我是李玉选,李玉选就是我,是西麦港村的村长。今儿个黑介的会,不比往常。我告诉大伙,敌21师打过来了,在昌邑县驻扎……

李玉选讲到这儿,八五站起来小声耳语了几句。

对,李玉选接着说,他们的骑兵过晌儿,已经到汤家河镇了。

村民们听说敌军到了不远的镇上,有些发慌纷纷议论起来。

又来了兵,这又要打仗咧……刚刚好了几天啊?

21师不是中国兵吗?中国兵怕啥吔?

中国兵也分拨儿。有的向着穷人,有的向着财主。

哎呀,咱们分了财主的土地还有房子和物品,人家指定不干哪!

退给人家呗。偷来的老婆过不了夜。

地里打的粮食我都吃咧,变屎咧咋整?

等着挨打呗。知道这个还不分呢!

……

议论乱糟糟,裴四老妈大声说,是好兵咱欢迎,给他们烧炕做饭。要是坏兵,帮着财主,我拿老菜刀跟他们拼!耕地还家,是共产党对咱穷人好,咱记一辈子。还给财主,没门儿……

裴四老妈越说劲越大,李玉选急了,大喊,都别吵咧,听我的……接着,他把村政府研究的对策一二三条讲出来。

听着人群又有些骚动,李玉选把桅灯往地上一放,说,今儿个的会,就散了,回去做准备吧!

八五本来还想讲几句,李玉选宣布了散会,他也就忍去了。会后,只把村里的机干武装人员找到办公室,布置了明天去滦河套里练习打枪的事。

八五给武装机干队开完了会,便急匆匆来到小荣的草房。

小荣说,刚刚几日啊,就变天咧!

八五心里有好几种火,一团火没扑灭,又来了一团火,他只得捡最大的火来灭。他对小荣一直暗暗关心。他心中明白目前的局势很紧张也很复杂,这是土改平分后的头一年,也是头一年下这么大一场霜,西麦港村要经受磨难了。他把村里的情况向小荣都讲了:孟养泉被处决,孟冬母子的失踪,还有他在县城看见李锡九儿子的事。他对李玉选的怀疑没跟小荣说。今天的会上,李玉选的讲话还有群众的情绪,都使他有些担忧。平分后的穷人成了翻身户,这是共产党的政策。可是翻身不久,敌人来犯,人心不稳,到手的胜利果实,不但要失去,也许还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李玉选对此估计不足,不是如何组织斗争,而是消极地躲避,必定造成重大的损失。八五听着村民的议论,多是害怕的声音,只有裴四老妈敢于说出硬气的话来。这说明平时对群众的翻身教育很不够,这正是西麦港村工作失败的地方。所谓的在土改平分中有了美名的西麦港四杰,现在看来是有名无实。

小荣说,八五,我也去参加武装机干队,拿起枪!

八五说,你的民歌就是武器,可以起到教育群众打击敌人的作用。

小荣说枪能打死人,民歌能吗?

可是,民歌可以打动人的心!八五鼓励小荣说,要鼓舞群众,自己起来保卫胜利果实!

小荣坚定信心,说我一定随编随唱新民歌,配合你们的机干队!

八五又说,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组织村民乘船上坨。

八五说的坨,就是十九坨。

十九坨很有些来头。据昌邑县志记载,十九坨居海中,离岸十余里。周遭二十余里,土质肥沃,水源丰沛。坨上树木茂盛,井水甘甜,周高中洼,酷似杵米的石臼故又称石臼坨。唐朝贞观年间唐太宗东征泛海路过此地,驻跸十九日而得名。坨上有古寺一座,僧人百余名。

滦河从这里入海,乘船可直达坨上。

小荣说,这个办法好。可是我们可以上坨,敌军就不能上坨吗?

我们把船只不给敌人留下。八五说,他就是现造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口袋儿说,对。那时我们大部队就来咧!

突然,当当两声枪响震惊了夜空,震惊了八五和小荣,也震惊了西麦港村的百姓们……

30

八五跑到村公所,裴四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看八五跑来,急问,刚才是枪响吧?

八五拉着裴四说,去河套里。

裴四不问为什么,跟着八五跑出门。

西麦港庄筒子里没有一个人芽儿,八五与裴四跑过庄筒子,只听见家家户户从内锁门或顶窗的乒乓声还有几家院内的狗叫声。

米香香坐在炕上,摆弄着匣子枪,用手绢擦试着,很光很亮。放在眼前瞄着灯花,不敢钩锯子,双手攥着枪把儿。倏然,她的俊脸沉下,下颏顶着膝盖,走神了。

米香香曾见过崔淑凤那把漂亮的小手枪,又轻又小,锃黑油亮,挂在腰带上贴得紧紧的,好像妇女们一件装饰。她早就羡慕,现在发枪了,我为什么不发那样的枪呢?她是脱产干部,我也是村干部呀?她长得挺俊,我也不丑呀!

米香香正这么攥着枪想着不平,听得窗纸沙沙两声,这是李玉选与她定的讯号,只要李玉选用手呼拉两声窗户纸,那就是他到了。米香香便去开门。自打解决了孟养泉,他老婆也不知死到啥地方去了。这么个大宅子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李玉选更是来去自由,无所顾忌了。米香香说,这么个大宅子我一个人黑间害怕。总梦见孟养泉老两口呼唤我。李玉选说,你怕啥?他们又没有死在这个宅子里。

米香香仍是胆胆突突的,心里发虚。非让李玉选夜夜来陪她。

李玉选不想明铺夜盖,还是得顾点脸面免得村民闲言碎语。虽然在西麦港他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家里还有一个照顾着瞎儿子的鲁杏园呢!李玉选想了一个办法,命令几个村民轮流值夜在米香香的门前。

一天香香说,我有半个多月没来身上咧。其实,李玉选早有准备。他到汤家河永顺增中药铺找坐堂先生要了脱胎药。一碗药水喝下便没有痛苦地使胎儿脱离子房。

米香香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