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喊，这是个扒子，插了他吧！就拉出去枪毙了。如果摸摸不尿裤子，大掌柜就喊顶硬。再进行第二步拜香。

土匪所谓拜香，就是插香对天盟誓。入伙的人要插十九根粗香。十八根是给十八罗汉的，一根是给大掌柜的。十九根香要分五堆，前三后四，当中一根。然后挂柱的人跪在香前，叩三个头，说，今天来入伙，弟兄们一条心，天打五雷轰，不做负义人。不叛伙，不卖友，千刀万剐不变心！

孟冬按着指引插完香盟过誓。丁大成喊，快起来吧，从此是一家人！

慢慢熟了，孟冬向丁大成要求，一不砸窑二不绑票。丁大成说，不砸窑不绑票，你吃啥喝啥，咋能攒钱给家里？

孟冬说，我只要练打枪练骑马，回去报仇！

丁大成说，你要知道插香容易，拔香头子（退伙）难啊！

孟冬说，我不拔香头子，报了仇再回来。

丁大成答应了他。孟冬怀着仇恨沉下心来跟匪首们练习打枪练习骑马。半年过去，日夜苦练，长进很大。便急着回家去报仇，还要暂借十个人十匹马。张梦禹把他的意思转告丁大成。丁大成很爽快，拍案说中。他说，别杀穷人，别伤倒霉的人，别耍威风，别糟害乡里！

孟冬叩头谢恩。临行前，他与张梦禹喝酒。张梦禹对他说，我再嘱咐你一件事，你要谨记在心。

孟冬问什么事？

张梦禹说，丁大成让我告诉你，杀别的区村干部他不管，不能杀袁更三！

孟冬反问袁更三是谁？不就是八五吗？

张梦禹说，对，袁更三就是八五。

孟冬说，他可是西麦港的第二村长啊！

张梦禹严正说，你记住，他不会干丧良心的事。你爹的死和你娘的死，你要找好债主。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伤他。他要伤你，你就对他说三个字——思乡岭。

孟冬听了大为不解，要问根由。张梦禹说，路要一步步走，山景要一个一个看。细情不说吧！

就这样，孟冬带着十个人十匹马，加上他十一个，回到了昌邑。为了装备子弹和物资，且入石门山，抽冷子砸几个大商号，弄些武器火药，再抢些金银细软。他对十个人说，他不伤咱，咱不伤他，只要东西！

33

李焕仓安排调度，打破了李敬业的如意之梦。被其父调回之后，一直在山中剿匪，却收效甚微。

这次山中出现一股来路不明的马匪，李敬业被委以重任。他神气十足，拍着胸脯向其父保证：一直寻不见刘史共党，心里窝着火。这次歼灭马匪，正好出出气。保证马到成功！

石门山有一个很大的庙会，时间是腊月二十三。前三天后三天都算庙会期，二十三是正日子。就是说从腊月二十开始，到腊月二十六止，共七天。因为庙会在春节前，十分热闹，日夜红火。这七个日夜里官府和地方里甲长退位避权，全有公举的值灯官当家。

庙会有两项内容。一是祭庙拜神，烧香还愿和许愿。二是娱乐活动拉动商贸活动。这是中国民俗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叫做庙会文化。

奉祀佛教神称寺或庵（尼姑也是佛教），奉祀道教神称观。石门山集佛寺、道观于群峰中。山脚、山间、峰顶皆有佛道建筑。下有三官庙、三义庙、马公庙、三清洞。中间有四帅殿、三清观，还有茶棚、神游亭等。顶峰上主建筑是碧霞元君庙。另有药王庙、斑疹娘娘庙、巡回娘娘庙、白衣菩萨庙。

庙会之前在山脚广场搭起戏台，开戏前众僧人身披袈裟，诵经祈祷后才能开演。第一出戏必定要唱《天官赐福》，挑选什么剧种由石门山会董们预邀。有民歌，有梆子、落子、皮影，也有乐亭大鼓等等。

庙会的正日子，远道而来的进香者陆续到齐。如北平、天津、东三省、山西省的县、市香客。他们都会带来本地的什样杂耍。在庙会上演出，展示技艺，扩大影响。高跷、龙灯、旱船、秧歌、中幡、鞑子摔跤、耍坛子、少林会、背杆、老汉推车、跑驴等等个性十分鲜明的民间技艺，竞争亮相。

庙会其实就是庙市。庙会期间石门山脚下，早就搭建了一个个的蓆棚。周边摆满了各地的独优特产，琳琅满目，供游客们挑选。庙会期间各地的商家都会有一笔大收入。

山坡各处有许多零散的蓆棚，便是餐饮门市，各地有名的吃食炫耀于此。另外还有卖药的、吹糖人儿的、拉洋片儿的、变戏法儿的等等，丰富多彩。其实庙会上最大销量应属卖香火、纸码和替身纸人的。因为每一个进香的人都需要。还愿与许愿时，富贵人家为表真诚，常做纸替身以代其身。这纸替身做工精巧，造价昂贵，别说是穷人就是中等小户也难以承受，只有烧香焚纸的分了。

百姓们盼着，商家们盼着，演艺人员盼着，就连那些拣剩落的穷汉们也盼着。石门山的庙会终于来到了。

正日子这一天达到了高峰。俯瞰石门山中白天人流如潮，黑夜灯火齐明一片火海。人声嘈杂，牛叫马嘶，这里的世界使人忘乎身外。

这一夜，戏台上演出的是皮影戏。影窗没挂上之前，影匠先打头遍锣鼓，直到打完第三通锣鼓便拉上窗户，开始唱影。

影台子下边，赶台子的（就是卖小吃的）围在人群之外，吆喝连声。有卖糖炒栗子的，有卖面酸梨的，有卖糖板、糖球、炒花生的，有冲茶汤的，有卖枣糕的……，声高声低交相呼应，十分热闹。

这些吃货儿全是孩子们之所爱，他们拥挤着挑选着自己喜欢吃的，掏尽从父母那里讨要来的零钱。

影窗一挂上，开影了，这些小贩们全息了声音，孩子们就回到人群里看影戏了。

影台上首先唱的《天官赐福》，唱完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影人，一人一句口诵劝世词：

人在世间

方便第一

身到便行

错过可惜

……

诸恶莫作

众善奉行

万恶淫首

百行孝先

最后一大一小影人合诵：

太微仙君秉训云：

若以善言传一人者，当十善。

传十人者，当百善。

传大富贵大豪杰者，当千善。

广布无穷善言善事者，当不朽，万万善。

一大一小两个影人诵完劝世词，作揖而下。

影窗正要开新卷《五峰会》，听得台下喇叭声动，一队秧歌脚扭着地秧歌过来了。来到影台下，扭了两周，影台子上边没有动静，这些秧歌脚们不知何故，继续扭着。看皮影的人们只能散开场子，看着这些秧歌脚们起劲地扭。

庙会演戏娱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秧歌队可以随意流动。扭到戏台前，唱戏的要停止唱戏，躹躬致意，秧歌脚们便欢乐地扭着离去。如果是唱皮影，那影台子上的影匠们就要停止唱影，落下影窗，拱手致意，秧歌脚们也照样欢快地离去，让他们继续开影。

今夜反了常，影窗没有落下来，观众不懂，扭秧歌的也不懂。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影匠班主和秧歌头儿晚上吃饭闹了口角。所以上台之后影匠班主故意不落影窗向他们拱手致意。

一直僵持了多时，扭秧歌的使劲扭，影台子上没有动静。看影的观众着急，大声呼喊，开影啊，开影啊！

庙会上出了问题，就要找人来解决呀？找谁呀，就找值夜灯官，他是这七天七夜内最高长官，权利最大。

值夜灯官来了，好威风：坐着八人抬的四方桌子。权且当轿。一表示特殊，二表示临时性。这是上古传下来的。将一张四方桌倒过来，四条腿朝天，再按着四个腿，绑上四条柔软的白蜡杆儿。成双十字形。值夜灯官坐于桌子内，前二后二，左二右二，有八个人抬着，颤颤巍巍地前行。

这就是临时性的，特殊时期的唯一权利。他的话要比县乡之长还管事。

这位值夜灯官身披红氅衣，头戴黑缎子帽，额前有方形玉质帽正儿。黑胖脸，重眼眉下一双大眼很有神气。前后左右八个抬手，也穿红衣，头扎黑巾，挺腰四望。到了影台前边，落下“桌子轿”，值夜灯官被抬手扶下来。

值夜灯官命令说，把影匠班主叫下来！再把秧歌队头儿叫这边来！

抬手们过去把影匠班主叫下台。领到值夜灯官面前。值夜灯官问，你不懂规矩吗？

影匠班主说，灯官老爷，不是我不懂规矩，是这小子太狂傲。吃晚饭时他跟我叫板，说什么我不叫你唱好影你就唱不好影！你说气人呗！

秧歌脚头儿也过来了，开口便嚷，灯官老爷，你说这小子破了庙会规矩怎么处置？

值夜灯官皱皱眉头，当机立断。指着秧歌脚说，是你伤人在先，他破规矩在后。你们秧歌脚仗着流动卖艺就大夸海口，这个规矩得改一改。不然，明年庙会就不让你们扭秧歌的入场子！

秧歌脚听了悄悄自语，明年？明年还选你当值夜灯官吗？

虽是悄悄地嘟嚷，却被值夜灯官听见了。值夜灯官大怒说，我告诉你，明年还是我的值夜灯官！

秧歌脚害怕了，连说，好好，我们走，我们走！

此时一队骑兵跑过去了。接着东边就响了枪声。

值夜灯官立刻上了“桌子轿”，被八个抬手抬着向东边去了。

枪声一响，庙会上立刻乱了套。扭秧歌的不顾扭秧歌，唱影的不敢唱影。小商小贩们呼喊着推车挑担向场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叫，炸会了！炸会了！

石门山庙会二十年未遇的“炸会”又出现了。人们记得在直奉开战时，这里炸过一次会。石门山成了直军奉军激战的战场。

东边的外省大客商，半个小时前，各家店铺的账房里几乎同时闯入黑手，用枪顶着脑袋，硬让账房交出钱匣子！

账房先生稍有迟疑，黑手便压低声音狠叫，要钱，还是要命？

账房先生知道保命重要，乖乖交出钱匣子。

这帮黑手们得了手，刚刚离去。21师骑兵连连长李敬业得到了报告：马匪在东边大客铺里抢钱！

李敬业立刻带领人马追赶过来，一路鸣枪开道。

黑手们看见了骑兵，躲在山洼里瞄准儿开枪。李敬业的骑兵中弹落马。黑手们在暗处，李敬业暴露于灯光下，只有挨打的份儿。李敬业一见不妙，命令下马，爬在地上觅着枪声还击。赶庙会的人四野星散，空场上只剩下了李敬业的骑兵连。庙会灯火全灭了，李敬业只好命令上马退兵。

李敬业的骑兵刚刚上马，原路而返。突然面前又射来了子弹。李敬业的骑兵糊里糊涂地死伤多人。李敬业不敢再打，赶紧突围逃之夭夭。

后来截击李敬业的人是谁呢？他正是那个值夜灯官及八个“桌轿”的抬手。

这个值夜灯官原来是史超群。

随着21师的东进围剿，各地的还乡团也毒菌一样漫长着。这些人都是地主老财的亲门近支，伙同地痞流氓组成。他们回乡讨债，夺取失去的天堂。

李明诚得到情报，石门山区闯入一股马匪，抢商行夺枪支，匿伏于群山之中。不知是何来路。石门山百姓也说不知道，从没有看见过。

李明诚与史超群商量：要摸清这股马匪的来路，最担心是那些穷凶极恶的还乡团。于是决定由史超群带领八个机灵的战士，乘着石门山的庙会摸摸情况。因为庙会上会有各地商家前来贸易，如果马匪为抢劫财物，是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李明诚与石门山区的地下组织联系，安排史超群为值夜灯官，以掩护行藏，便于活动。

庙会上发生了李敬业、孟冬、史超群混乱交战，三方都满头雾水，不知原由。只有史超群看清了那是国民党21师的骑兵。

孟冬不知骑兵是哪一部分的。更不知截击骑兵的人从何方而降。

李敬业一路狂奔回到昌邑县21师师部，垂头丧气嘟嘟嚷嚷。此次混战，他死了十几个骑兵，伤了八个，跑失了十匹战马。

李焕仓没有发脾气，反而说，你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这回让你知道烙铁是热的。打仗可不是吹法气儿，房顶上掉馅饼啊！

打了半宿，也没看见马匪，真窝囊。李敬业说，这才叫出师不利呢！

好了，记住教训吧！李焕仓说，有了这次不利，才能有以后的大利呀！

李焕仓决定，明日始，以21师的大部包围清剿石门山。一个山洞，一个山峰地搜察，不让一只飞禽和一只走兽从眼皮底下漏掉。一定要把这股马匪找出来。

第二天，李焕仓戎装笔挺气宇轩昂，召开全师团营干部会议，布置包围清剿石门山的计划。他要亲自出马，坐阵南屏台。

南屏台是石门山中最壮美最开阔的中峰奇观。屏台被群峰环抱，苍松翠柏如波涛起伏。屏台之上，琥珀色石板光滑平整，青苔重叠，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李焕仓心致修闲，躺坐在紫藤软座上。身旁站着两个荷枪卫兵。卫兵身后的小桌上放着步话机。随时有团长们电话报告搜山进程。

李焕仓命令，没有发现马匪行藏，不要随便打电话来！

李焕仓想一两天内不会有进展，正好在此领略山中美景，贻志养神，优雅一番。所以他特意把画家刘雨农请上南屏台。

刘雨农很是得意，说，石门山如在春夏间，山花映眼飘香，翠鸟鸣啭，泉水流泄，真如世外桃园。

李焕仓说，四季各异，冬有冬的景观。

刘雨农点头称是。他感念师座抬爱，修了胡须，穿了新皮袍，戴了崭新的石门山特产貉子皮帽，阳光照射，毛针闪亮。

两个人品茗观景，吟诗论画，如同进入仙境。刘雨农恭维备至。李焕仓谦笑说，忙中偷闲罢了！

刘雨农高赞，师座文武全才，当今谁与之匹对！

李焕仓说，处于乱世，诗书画之雅也畏惧枪林弹雨呀！焕仓不才，只想力挽故国优长而己。

刘雨农奉迎说，炮火硝烟也是丹青一笔呀！

李焕仓说，石门山脊顶长城，古往今来文墨骚人皆有不朽之作。他想起了明代作家冯梦龙描写这里的诗句，情由心生，突然吟出两句：蚁能知水马识途，异类能将危困扶……

刘雨农句句迎奉，说，是啊，师座是继前贤开新河之人。我们这里是孤竹国旧地。当年齐桓公东征曾留下寻蚁取水、老马识途等典故呀！师座此景此情如有佳句产生必将流传百世，永垂不朽。老朽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