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节

了。

李焕仓沉思片刻,自谦说,焕仓愚钝,灵性不佳。诗画之雅只是爱好而已。如此美景,如此吉时,又有老先生指正,权且献丑了。

刘雨农早有准备,拿来了纸和铅笔。一要鼓动李焕仓吟诗作画,他要记录下来,以示其荣。二是预备李焕仓向他索画之需。

刘雨农仰望着神彩飞扬的李焕仓,悄悄掏出纸和铅笔。

李焕仓踱着方步,面向群山,高声朗诵:

山有石门水有滦,

故园遗迹若流年。

挥师放马安天下,

千古一脉永相传。

刘雨农高声赞叹,手下速记,连称,气壮如虹也!

李焕仓继续下诵,突然步话机响,打断其诵。

一团长报告,师座,马匪已经找到……

李焕仓问,在哪里呀?

一团长大呼:师座,马匪头目请你前来,否则决不缴械!

34

几个兵手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在枯草间挑动。看见一堆马粪。一个兵喊,看见了!

排连营团的官儿都过来,观看这堆马粪。山峰之上出现这玩艺儿,一定有情况。他们分开寻找,果真又找到马蹄子印,顺着蹄印儿再向前寻,看见了山洞,洞口很敞,被松枝遮着,移开树枝,浮土上显出人的脚印儿,可以肯定洞里有人。

一团长命人向洞里喊,你们已被堵住洞口,快快缴械投降!

喊了几声后,洞里没有应声,一团长命令向里射击。一阵排枪过后,好一阵沉静。

突然有人答话,朋友,看见那棵银杏树了吗?看见南边高枝上两颗白果了吗?

团营连排班所有人抬头寻找。果然看见那颗挺着寒风未落的白果,在阳光下闪亮。

两声枪响,两颗白果落在山坡上滚动几下,停住。一团长拾起来,白果完好无损,子弹穿过果蒂而落。

枪法太好了。一团长暗念,自愧弗如。于是躲到隐蔽处喊,好枪法,算是英雄。我们师座爱惜人才,何不出洞相见!

洞里答话,如果够朋友,让开一条路。如果非要做对,那就枪子儿说话!

一团长喊,你就是枪法再好,也冲不出这石门山。满山遍野都是21师的兵,你能逃得出去?

洞里回答,那,咱们就试试吧!

一团长害了怕,说,你且稍安勿躁,我把师座请来与你对话!

李焕仓让卫兵用青藤椅子抬着,到了顶峰洞口前。一团长向他仔细呈报一遍。

李焕仓坐在石砣后边,喊,我是国军92军21师师长,我叫李焕仓。本师长求才若渴,知道你是个英雄,是英雄何不为国效力,非要闹个鱼死网破呢?

洞里好长时间没有了回话。李焕仓等待着。终于有了回音。李师长,听口音你是昌邑县滦河下梢之人啊?

李焕仓答,少小离家但乡音不改。我的老家西麦港村!

洞内突问,李锡九是你什么人?

李焕仓答,乃是家父。

洞内又问,认识孟养泉吗?

李焕仓答,怎么不认识,庄下辈我叫一声伯父。

洞内盘问,知道我是谁吗?

李焕仓答,未曾谋面,你又没有告诉,我怎么知道!

洞内说,我是孟老泉之子孟冬啊!

李焕仓有些激动,大呼,哎呀,你是小冬啊,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孟伯父也曾向我提起过……

孟冬说,落道帮子,给爹丢脸。

李焕仓呼唤,冬儿,快出来吧,这也是天意呀!

孟冬领着人牵着马陆续走出洞口。李焕仓仔细打量着孟冬,哈哈地笑了。连说,小时的芒子没有变,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多了几分孟伯父的行态。

皆大欢喜,李焕仓可称凯旋而归,兵不血刃,反倒多了一臂之助。正如他在南屏台与刘雨农雅谈时背诵的冯梦龙的诗句:蚁能知水马识途,异类能将危困扶。上山之前他心生幻想,如果这帮马匪能被他收编,将对他有很大的帮助。此愿超级实现了,大喜过旺。当晚在师部内宅摆设酒宴,为孟冬接风洗尘。

宴席菜馔尽都是昌邑特色,由昌邑大饭庄厨师配制,送到师部。主食专点了昌邑赵家馆的饺子。这是很有名的百年老店,以蟹黄蟹子蟹肉为主料,味香色鲜,京津唐及关外三省大富都以黄金论价定做预购。酒亦是昌邑名品“百年古邑”。

席面上只有李焕仓、孟冬两个人,没人作陪,门口有两个卫兵护守。

同饮一井水,相逢在古城,两个人推杯换盏很是投契。孟冬的酒量超众,又在思乡岭中豪放过,使得李焕仓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他说,小老弟,我以茶代酒可否?

孟冬说,老兄随意吧!茶与酒都是情义。在老家,我们老孟家与你老李家同为财主,是麦港十三庄的首富。虽然没有过节儿,可也稀有来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共产党翻天覆地了,我们站在一条线上,那就是对付共产党与我们有仇的人。

李焕仓说,共产党闹轰不了多久,天下仍是蒋总统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剿匪而已。好端端的天下,不能让共匪闹得乌烟瘴气呀!

席前,孟冬已将西麦港的情况,以及其父孟养泉被区政府处决的事,还有他如何漂荡哈尔滨入了匪伙,此次回乡的打算……一一罄告李焕仓。

李焕仓自然也将自己如何由警界转入军界的打算以及此次奉命抄剿共党的计划讲给孟冬听。

孟冬说,这叫反攻倒算吧?

李焕仓说,不。这叫夺回其应得。

可是我爹却将家财土地一齐交给了穷人们。孟冬说。

李焕仓一笑,说,他老人家是受了共党的愚弄。唉,真是可悲,可怜啊!

宴席间,自然不再提及这些事了。孟冬问下一步怎么办?不能老在昌邑城啊!

李焕仓说,北部山区还有共党刘史的势力,他们以游击方式处处骚扰我们,我一时尚不能去滦河下梢。你先行一步,我给你补充人马弹药,并且设置番号,就叫滦河还乡清剿队,简称滦还队。你任队长。就算21师的别动队吧,军饷由师部配发。你看如何?

孟冬听了大为感动,连连拱手,老兄抬爱,小弟受宠若惊。明天我即可出发去汤家河、西麦港。

李焕仓说,不,不必着急。歇几日再说,我与老弟有说不完的话呀!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心里如火浇油哇!孟冬在酒力的作用下,以拳击桌大吼。

对。李焕仓说,血性男儿有仇不报枉为男儿!但一年半载都熬了,何必在乎这一二日呀!在昌邑城玩一玩,我们哥们儿唠一唠,先消消火气吧!

孟冬报仇心切,执意要急行。

李焕仓沉思片刻,很神秘地告诉孟冬,兄弟,有一事我跟谁也没有说,谁也不知道。就连敬业都蒙在鼓里呢!老兄告诉你,你一定要去见见了!

孟冬问,什么事这么重要啊?

李焕仓说,三天前,我就将家父家母接来昌邑城了。他老人家可知道不少家乡的事啊!

孟冬一怔,酒气立刻下去不少。站起身来,很恭敬地说,哎呀,你咋不早说?既然叔婶在昌邑,我明日定去拜见!

李焕仓笑了,说,这就对了!

实际上,李焕仓早把西麦港的是是非非了然于心。他悄悄地派卫兵拿着他的亲笔信,乘着黑夜把令尊令堂接来县城。一是出于亲情思念,二是详细了解西麦港村里的变化和现状,好决定对策,三是让二老高堂也在县城享享福。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家事不外传。李敬业年纪尚轻,守口不牢,张扬出去,惊动部下,你尊他敬的,传到上峰耳中好像李焕仓请命东剿,不过是耀武扬威于家乡,置党国大业于细微,造成不良印象,影响他的升发。

送孟冬到门外时,李焕仓特意嘱咐一句,兄弟,明日看望二老,要保密。我派人去送,派人去接。我就不去了。

李锡九夫妇被儿子夤夜悄悄接来,安置于昌邑县北门之外的曹姓花园中。曹家是昌邑望族,渐渐衰微了。其后代在关外经商,家里只有一二老仆看守。李焕仓派人将老仆迁散,做了他的私邸,不准任何人入内。

曹家花园门首一对石狮子,四周以高墙相隔,独立成章。入园有亭榭阁台,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园深处建有起脊红琉璃瓦二层楼房。前有走廊,可远眺花园美景,后有住室,古色古香。名人书字,名联选萃,集聚一堂。前厅大联是:消天上之清风明月,酒盏诗笺。望人间之覆雨翻云,闭门高枕。

东室小楹有联曰:

半窗月落梅无影

三径风来竹有声

中室小楹有联曰:

石怪鱼翻藻

花奇鸟啭诗

西室小楹有联曰:

春树笼烟暖如意

秋庭锁月寒笑微

李锡九老夫妻住于东室内。民俗讲究以东为长,自然而然。

中室与西室空缺,李焕仓不带眷属于军旅,这是人们称道的。

李焕仓的卫兵用吉普车将孟冬送至门前,说声,孟先生请进!晚八点来接你。

吉普车走了,孟冬进入花园,门前荷枪侍卫也不问不拦。

孟冬没见过如此佳地,自然有一种新奇。他面对亭台楼阁,拱桥石洞,翠柏油松,暗暗称赞。

时在冬日,溪水成冰,明亮如镜,残雪堆玉,干荷如剑。不禁暗想,这昌邑城真有好地方啊!李焕仓真能选择呀!按着李焕仓的指点,孟冬步上楼台,找到东室。

东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很静,孟冬不敢贸入,也不便招呼,犹豫一时,轻轻用手敲击几下门板。

敲啥吔?进来吧!李锡九赌气囊囊地吼。

孟冬推门几步跑到李锡九面前,把头上的棉帽子一摔,跪在李锡九面前,大声叫,叔,婶,看看我是谁?

李锡九抓着孟冬的双肩,低头看看,大叫哎呀呀,你个落道帮子啊……说着哇哇地嚎出声。

李锡九老伴坐在床上,双手拄着床沿儿觑着眼睛看了半晌,滚下床来,抱着孟冬胡乱地打,泪水和鼻涕流在干瘪的下巴上。

李锡九止住泪,拉起孟冬,坐在身旁。说,这不是做梦吧?

孟冬说,叔,不是。是焕仓让我找你们来的。

这个王八犊子竟弄玄乎套。李锡九说,把我们接来说是享福,这不是受罪嘛。你来,他也没有送个信儿来,咳,这个……

孟冬说,焕仓用心良苦,你老别埋怨他了!

侄儿小子啊,李锡九老伴说,咱们两家啊,早先互不睦视,怪你爹呀!他仗着多读几本破书,眼皮子朝天。共产咧,平分咧,他不当老哇哇儿,偏当虮虮儿(积极)分子。咋样啊,到头咧,死在共产手里咧……咳,怪可怜啊!

她的话一句句扎孟冬的心,孟冬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流。

李锡九走到衣架前找不到毛巾。老伴从衣兜里掏出手绢给孟冬擦泪。

李锡九说,这个地方能住皇上,可住不下我这个土财主。还得回西麦港去。

洗脸和厕所都在套间里,李锡九不习惯,屎尿来了就朝门外跑,还得老伴告诉他,别跑了,在里屋呢!

屋里的装饰很古典很清雅。椅是太师椅,桌是八仙桌,床上有床寝小桌,都刻着美人和神仙。墙上挂着四扇屏,是四出古代美女的故事: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婵戏闹凤仪亭、飞燕掌上舞。

天冷了里屋生了“憋里气”(火炉),铁瓦烟囱从窗孔里出去。屋里很暖和。

李锡九又忙着给孟冬倒了茶水,放在炕寝儿桌上。说,大侄儿别走咧,住下吧,给叔婶做伴唠嗑儿。

孟冬没有吱声,喝了几口茶水。说,叔婶,我跟你们说说我吧!

戒大烟了没有?李锡九老伴胡乱问,被李锡九打回去。

孟冬苦笑笑,说起他的故事。

孟冬从在“独一处”饭庄开始讲,到离开饭庄,只身闯入哈尔滨当了胡子(土匪),直到回昌邑石门山与李焕仓的奇遇,宗宗件件也不隐瞒。包括孟养泉夫妇如何让他戒烟学好,暗暗与米香香定亲。还有,他亲眼看着爹被枪毙,母亲如何告诫他,以及至今还念着米香香。

李锡九老伴一边听一边哭,呼天喊地,李锡九唉声叹气。

李锡九听完了孟冬的故事。擤了鼻涕,抹把眼泪,说,侄儿小子,你还是傻呀,听我跟你说说咱西麦港吧!

李锡九在平分时,装病不出被窝,让他老伴顶缸,又藏了许多细软,无可奈何交出土地、多余的房子、粮食和一般浮财。他终于躲过了那一劫。他的心里一直还有一个不平,那就是孟养泉的“积极分子”。本应是同病相连,同命相扶,可是孟养泉却配合共产党主动张贴了财产清单,使他闹得非常狼狈。他只得秋后大葱先蔫着吧!内心里老大不服。

李锡九知道孟养泉有个习惯,每到夜深人静时,都要手搓着枣木树结子到村郊去转一遭。过去他不在意,现在他要看一看你孟养泉到底想干啥?共产党村干部怎么优待你这个积极分子?

李锡九开始跟踪孟养泉。

许多个夜晚,孟养泉自是悄悄而去,悄悄而归,偶尔吟几句李锡九听不懂的诗句。

那一夜,就是孟养泉用枣木结子捅破米香香的窗户眼儿的时候,随后李锡九也来了,他也斜眯着眼睛瞄到了村长李玉选与妇女主任米香香的劣行。

李锡九悄悄从前门出去,心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幸福。回家后迫不及待地跟老伴学说了一遍。老伴拍着巴掌说,好,一头叫驴,一个浪×,到底是那么回事啊!去,老爷子到共产党的区里去告他们!

李锡九说,头发长见识短。人家是啥时候,人家是日头正晌午。咱是啥时候,咱是炕蓆缝儿里的臭虫眯着呢!你告他,他反咬一口,要咱们的老命!

老伴问,那咋整?

李锡九说,好整,让他们混去吧!俗话说,赌博出贼盗,奸淫出人命,自古一理。早晚他们得自毁其身!咱们就坐山观虎斗,伏桥看水流吧!共产党他就是再厚的鞋底儿也怕锥子扎呀!

老伴说,对,你的主意多。俗话说,人老了不死,就成了贼!

贼出匪智嘛……李锡九乐颠颠地喝了一壶酒。

孟冬听了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李锡九安慰他,女人是啥?是浮萍,是柳絮,你有势有钱就附着你,随着你飞。你倒霉了,她就另选高枝咧!

孟冬忍不住,一头扎在李锡九老伴的怀里,大声地抽泣起来……

有人敲门送来食盒。该进午餐了,每天如此。

李锡九掩饰着说,这孩子,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