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节

县长。

鲁杏园啥也不说,拉着口袋儿到厕所里,从胯间拿出那迭草纸,解开草纸露出那封信,递给口袋儿。

口袋儿说,婶子,你可真有办法。

鲁杏园笑着说,老娘们儿有老娘们儿的手段!

口袋儿握着鲁杏园的手连连点头。她心里很感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能对革命工作如此忠贞,万万没有想到。

别跟谁说呀!鲁杏园说,快研究研究吧,这是我冒着危险弄到的。

口袋儿急急回到办公室,把手中的信放在史超群面前。

史超群按着整体布署,来到十九坨,配合口袋儿攻打汤家河,嵌制李焕仓,给刘明诚端21师老窝儿创造条件。鲁杏园来之前,他们正在研究奇袭汤家河的方案。

史超群打开信,信上墨笔大字写着:

焕仓师座阁下:

明德送来手扎,尽悉。所托之事,乃区区一节,定当遵办。专此,不另。

同窗弟计小飞

民国三十七年四月十日

史超群看过后,递给口袋儿,口袋儿又看了一遍,放在桌子上。

鲁杏园坐在桌前喝着水,说,那个李副官说,李焕仓要扫平十九坨,才让他快马去天津塘沽借兵的。

口袋儿说,李焕仓还用借兵吗?整个21师多少人哪!

史超群说,他借的不是兵,而是军舰。你们看这信笺印的是天津防卫区塘沽舰队。

口袋儿说,这个计小飞一定是舰队队长了。他答应李焕仓,派舰船轰炸十九坨。

鲁杏园听了他们的分析,点头说,你们可得做好准备呀!

三个人分析来分析去,有两个关键问题不能确定。一是兵舰到来的时间,二是到底来多少兵舰。

史超群想了想,说,对付十九坨小岛,不可能派出整个舰队,何况是凭私交动用兵舰。最多一二艘,而且要速炸速回。关键是具体时间不能确定。所以我们的方针只能是守株待兔。

口袋儿说,看来,我们要改变原来奇袭汤家河的计划,重新研究了。

鲁杏园想赶天亮回到店里,及时开门,省得引起怀疑。

口袋儿和史超群非常感谢鲁杏园冒险送来重要情报。

口袋儿说,婶子,你为革命立了大功。二区百姓永远记着你。如果没有准备,后果会很惨。

鲁杏园笑笑说,大里说我为革命,小里说我为你。谁让你是苏小荣的女儿啊!我本想去祭祭你妈的灵墓,没有时间了。

口袋儿和史超群把鲁杏园送到坨边,看着她上了小舢板。

婶子,口袋儿动情地说,妈妈不枉跟你好一场。

鲁杏园嘻笑着说,婶子是个有用的人,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边,我心里有杆秤呢!

鲁杏园走后,口袋儿和史超群设计了一个新的方案:转移月牙坨,演练潜水技巧。守株待兔,奇袭汤家河。

月牙坨与十九坨是两个海中小岛。月牙坨较之十九坨更小一些。坨上没有建筑物,被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木和杂草覆盖着。高有酸枣、杜梨和野杏、野梨,低有蔓草、马绊草、海萝卜根儿,盐蓿菜、牛舌头儿、车轱辘草、艾蒿、竹叶青等等。夏天时候眼不见日,脚不踩沙。秋天之后草木凋零,落叶与杂草铺地,恰似一张软床。因其形如天上的细月,故有此称。又因其深入海中是夏日避暑胜地,从古至今昌邑域内文人墨客多有吟咏之作,如“坨呈半月”“旷沙明积雪,晴日走奔雷,仙源真世外,何地觅蓬莱”等等。无论春夏秋冬四季,月牙坨上隐藏下三五百人没有问题。

李焕仓将21师布防于滦河下梢。师部设在汤家河镇,坐等兵舰一到,炸平十九坨上的区小队。副官李明德刚要出门,孟冬飞马赶到,急着要见师座。李明德说,师座正在休息。

孟冬推开李明德闯到李焕仓面前大哭,师长,21师的军火仓库被刘史端了!

李焕仓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他没有埋怨孟冬。因为按他的部署孟冬是进山剿匪,并没有保护军火仓库的任务。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孟冬讲述进山剿匪的经过:李焕仓倾剿出城的中午,有一小股刘史部队在东关出现,夺了守城兵的武器,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山。孟冬得到守城人员的报告,立刻集合所有骑兵,尾随进山。刘史部队边打边退,直退到长城根下不见了踪影。孟冬正疑惑间,忽然从长城垛口中射出密集的子弹,孟冬急忙弃马藏身于山石后边还击。双方激战到日头落山,孟冬也没有看见刘史部队一个人。正犹豫间,大山中杀声四起,孟冬成了众矢之的,眼见着一百多骑兵死的死,伤的伤,心中害怕奋力突围。马腿被打折了,只身落在荒山中,孟冬暗暗叫苦。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孟冬,投降吧!血债要用血来还!我是刘明诚。

孟冬稳了稳心说,你不就是在西麦港搞平分的那个区长吗?

刘明诚说,不错。你本应改邪归正学你的父亲,可是你怀着一己之私,血洗西麦港村,你亲手杀害了乡亲们,你还算个人吗?

孟冬说,我的父亲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了共党,可是共党却枪毙了他,这公平吗?米香香是我媳妇却被李玉选霸占,这难道公平吗?

刘明诚知道这里边的复杂情况,又不能跟他解释,只能说,我们的干部中也许有人做错了事,也许出现了错误。但对你父亲支持土改,响应号召,我们共产党人是会承认他的。他也许是冤死的,但你不能血洗村民以报私仇!你不但杀了李玉选,你还杀了许多无辜。裴四老妈与你有仇吗?李玉选的瞎儿子与你有仇吗?真的是大聋子妈有罪,她的儿子大聋子有罪吗?西麦港村的机干队与你有仇吗?西麦港村的老人孩子与你有仇吗?我们的区村干部八五和小荣为掩护村民,不也都惨死在你的手里了吗?孟冬,你是西麦港的千古罪人!

孟冬被刘明诚质问得哑口无言。

沉静了许久,孟冬说,你少东家的烟瘾又犯了,让我先抽上一口,然后跟你走。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孟冬不是怕死的人……

孟冬将帽子摘下来,放在石头尖儿上,又喊了一句,等一等,你少东家就过去!

孟冬急速钻入草丛,象狗一样一爬一跳,跳下山涧,沿着山涧中的羊肠小路,一口气跑进县城。才知道军火库被端了。

这是刘明诚袭城救滦,兵分两股之计。

李焕仓听完孟冬的讲述,故作镇静又难以镇静地暗想,这个刘明诚果真有些韬略呀,如果就此返回昌邑,又怕在路上遭遇伏击。他跟李明德商议,李明德说,师部可以悄悄撤回昌邑县城,山区剿匪和滦河下梢扫荡可以两不误。

李焕仓考虑了一宿,同意了李明德的意见,他对李敬业说,晋升你为团长,驻守汤家河,等待塘沽炮舰到来,务必消灭二区共党武装。

李敬业愿意驻守汤家河,心里有他的小九九儿。说,有炮舰支援,定可成功。

孟冬随师部回县城,继续山中剿匪。

部署完毕,李焕仓命李明德起草电文,向北平上峰电告此次南下扫荡滦河的战功。

李明德办完了公事,便来到“杏园居”。鲁杏园更加热情地跟他说话。李明德离开汤家河,只留恋鲁杏园,临走之前想亲热亲热。但是他不能明说。

鲁杏园正在柜台上一样一样折叠着丝罗料子衣服。李明德不解,问,你这里又卖绫罗绸缎衣服了?

鲁杏园笑笑不语,悄悄问,你要办的事办了吗?

李明德问,什么事?

那夜,你说的呀。鲁杏园说。

哦,李明德说,办了办了。我当你指的哪个事啊!说着眼睛瞟着鲁杏园。

鲁杏园低头不好意思的样子。李明德说,今夜吧,我来。

鲁杏园轻轻摇着头说,我马上就走。这不是试行头吗?你就来了。

李明德问她干什么去?鲁杏园说进货。

李明德问她晚去一天行不行。鲁杏园说,不中,早就定规好了。

说着,鲁杏园抖罗着衣裤,当着李明德穿戴起来。

清末民初之后,机织市布已输入昌邑县城,绫罗绸缎也有了经销。百姓们的衣着,因家境条件而别。士商与富豪之家,夏穿绫罗,冬着貂貉。中等人家多穿家机市布,多数穷人以土布为主。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有的穷苦人全年只穿一件衣裳。叫里外一层皮。冬天是棉衣,春秋改夹衣,夏天改单衣。更有甚者夫妻一裤,谁出门谁穿上。

鲁杏园思谋好,打扮成当时的土财主模样。一身黑色的横罗衫裤,脚胫处扎起来,黑礼服尼布鞋,白色丝袜子,戴一顶竹蔑儿编的小亮帽。左肩上背着一个钱搭子,前边写着招财,后边写着进宝。这么一打扮,成了一个坐贾行商的少东家。

李明德端详着哈哈大笑,这不是个土财主模样吗?

鲁杏园说,一个女人家出门不方便,只有这样才保险啊!

李明德又是佩服又是怜悯,自语道,怪我没有福分哟。说着递给鲁杏园一个红包。

鲁杏园问,这是啥?

李明德说,不要打开。就算我的心意,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

靳子敬摇着小扇,摇摇摆摆地向杏园居走着。边走边唱“老娘儿们游湖”:

六月里呀刚动锄啊,

当家的到市上去叫工伕,

手拉着纺车懒得纺线呀,

后一仰睡的熟,

醒来叫声孩子他叔,

哎,闲着没事咱们游上几胡。

你挨着我,

我挨着他,

狗厮爹挨着狗厮妈,

见了大伯子把哥哥呼,

你挪挪屁股吧,

把奴家的大腿压得直酥酥。

鲁杏园与李明德正推让着,靳子敬进来了,见了李明德立刻点头哈腰说,哎哟,李副官好,这真是巧了!

李明德厌恶地望靳子敬一眼,没有吱声,借机走了,说,鲁老板好自为之。

鲁杏园回身对靳子敬说,人要当了官,帮虎吃食儿的就多。

靳子敬说,我这官小,还没有帮虎吃食的呢!

鲁杏园冷笑说,你还小?等不了大,就该见阎王爷去咧!

靳子敬没皮赖脸地还要说。鲁杏园一甩袖子,说,靳镇长你请便吧,我关门了。

说着把靳子敬推出去,将店门关上。

靳子敬咬牙切齿骂:你个养汉老婆,真有手段,竟攀高枝啊!

44

李焕仓回到昌邑坐卧不宁,军火库被端,只有向上峰隐瞒。心中的怒火难消,发动所有内线外线寻找刘史的踪迹,就是查不到。他不得不佩服共产党的高超,只在山里打周旋,牵制整个21师,以破城之法解滦河下梢之危,步步生动灵活。闹得他处处被动。此时他把希望寄托在孟冬身上。因为他当过胡子,了解山深林密的凶险,只有他能嗅到共党刘史部队腥味儿。于是李焕仓还象刚刚见面时一样,设特宴招待孟冬,其实是请教方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孟冬早早地就喝多了。李焕仓怕他酒多失智,劝他少来几杯。孟冬说,酒是好东西,可以解乏,可以忘忧,可以增大胆气。他的心情很不好,虽说杀了该杀的人,可挖疮误割好肉,在西麦港村留下了千古骂名。他总算给米香香留条活命。后来打听米香香不知去向,心里是个疑团,或许是一种隐患。还有,村中的罪魁李玉选被剪锄了,区里的支持者是亲手杀害其父的仇人,至今没有找到。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埋在了什么地方?他还没有弄明白,也是心中之结。在21师里呆着憋得慌,几次升起一个念头,回到哈尔滨的思乡岭去找丁大成,歇歇心,练练艺,再返回昌邑。

借着酒劲儿,孟冬将心里话倒出来。李焕仓听了咳声不断,深表同情。目前正是用人之季,怎能放他走呢?

老弟呀,李焕仓说,我们都是西麦港人,孤竹古国的美名流传五千多年就是一个义字。伯夷叔齐揖贤相让,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中,可谓义薄云天。老兄我出师京东一年余,本想一扫共产狼烟,可是事情并非那么顺利。老兄把你看得很重,一是乡党之谊,二是敬重你的胆识,你扔下老兄一走了之,还有什么义字可言哪!

就这么呆着,还有什么用啊?孟冬说,迷迷噔噔,醉生梦死,还不如回到思乡岭去,至少还可以打打猎物,练练枪法。

老弟呀,现在不是人找事而是事找人哪。李焕仓动了感情说,刘史不灭,我怎么在昌邑呆呀!老兄的前程堪忧啊。说着泪盈眼眶。

那就得找到刘史的老窝,一网打尽。孟冬说。

英雄所见略同。李焕仓说,我一直这样想。

李焕仓以乡情感动了孟冬,打消了孟冬离去的念头。

两个人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

孟冬离开李焕仓的师部,快半夜子时了。

他常住昌邑城最好的客店“鸿燕客栈”,专有人侍候。他的滦还队驻在城郊,没有事孟冬不过去。“鸿燕客栈”一色古香古色的平房,是清末建筑的民宅,民国以后改成了客栈。这里有昌邑城最好的妓女,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去处。孟冬心中空虚,百无聊赖,只有在石榴裙里寻着麻醉。他几次想再续上大烟,马弁将烟具买来了放在他的卧室,他几次拿起来又几次放下。他的脑海里浮动着孟养泉的形象和米香香的面容。还是把烟具撅了。暗自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当年因为戒大烟被父亲打坏了腂子骨,至今走路尚有残疾。米香香是他的救命恩人,出于对她的爱恋,才决心改掉了毛病。好骡子好马一鞭子,我决不能再陷毒海不能自拔。想到这些,孟冬禁不住思念着米香香,庆幸当时手软没有结束她的生命。

人是多侧面的,感情是复杂的,难以用一个尺度来衡量。有时想着一个人的坏,恨得牙齿发木,有时想起他的好处,又会产生恻隐之心。因环境因情绪而变化着。几辈子西麦港孟李两家是昌邑滦河下梢齐头并肩的大财主。因为财势均敌,两家互不往来,孟养泉从心里看不起李锡九的小器和心黑。可是现在呢,李焕仓显赫了,孟冬只好释弃前嫌,互为利用,以达自己的目的。

孟冬进了“鸿燕客栈”,门房值夜的半老徐娘迎上前说,孟队长,今儿个晌午时有人送封信来,叫我务必交给你。说着将封得严严实实的绿色信封交到孟冬手里。

孟冬问,谁呀?是男是女?

半老徐娘笑嘻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