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节

老于头点着头,说,老哥,要不咱哥俩一齐去逛逛。刚刚下了大雪,看看坨上的雪景。

李锡九又找回了居高临下的感觉,答应了老于头。

第二天,老于头背了一个兜子拿了一个小锄头,找齐李锡九,二人踏着积雪往坨上去。他俩原本想上十九坨,因为十九坨离岸近些。可是跑冰到一半时,海水涨潮,涌上来的海水立刻变成冰糕状,把水靴子没了。李锡九说,咱们上月牙坨吧,那里浅滩多,海冰结的厚,潮水涨不上来。

茫茫海水,一望无垠,只见海中的十九坨与月牙坨东西对望着镶嵌于大海中。李锡九心里很畅快,沙哑着嗓子哼哼起一首老昌邑民歌:

急急忙忙走,

两腿不消停,

走进大门里,

来到二门庭。

也不知二丫头得的是什么样的病啊,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姑娘啊!

纱窗纱窗外听,

木头底儿响,

姐儿问是谁呀?

界比子王大娘。

王大娘进门坐在炕沿儿上啊,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姑娘啊!

李锡九唱得很动情,喘喘吁吁的老于头也随上来了。他说,你会我更会呀!两个人便合唱起来:

一撩红罗帐啊,

闻着桂花香,

掀开红罗被呀,

瞧见了二姑娘,

二姑娘瘦得不象个人模样。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姑娘啊!

提起我这个病,

得的有原因,

茶也懒得进,

饭也懒得餐,

脖儿细难下咽。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大妈呀!

去年三月初啊,

刚交是清明,

桃杏花儿开呀,

柳条又发青,

王二公子游春又逛景,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大妈呀!

奴家在年少啊,

公子正年轻,

说说又笑笑,

我们有了交情。

恩恩爱爱情义重,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二大妈呀!

叫声二大妈呀,

我给你磕个头,

给你做双鞋呀,

绣上团花凤,

成全了这件事,

永记你的大恩情。

依呼哪呼哎咳哎咳我认你做干娘!

两个老头儿象两头小牛犊子,放松了心情,撒起了欢儿。俗语说老要张狂少要穏,这是常情。这两个剥削粪子很少有这样的幸运。

老于头喘吁吁地说,你看二姑娘这个劲头多足!

李锡九说,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嘛。兄弟你经过没有?

老于头说,没有。我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后来光顾在关外做买卖啊。你呢,经过了?

李锡九说,我也是。家教太严。打个沉儿,李锡九嘎嘎地笑起来。

老于头问,笑啥呀?

李锡九很神秘很自豪地说,不过,我背着老婆偷过情。

老于头羡慕地说,还是偷情好,劲头足,也甜哏儿。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下辈子吧,这辈子不中咧。瞎子挑水——过景(井)咧!

两个老头说说叨叨地不觉得累,就上了月牙坨。走上坨见一片银白,日光在雪原上熠熠生辉。他们撅树枝拨开雪被,寻找着海萝卜。

海萝卜是海边宿根儿植物,一丛青叶露在地表,下边茎块细长,呈黑紫色。剥开黑紫色的皮是雪白嫩肉。吃起来先咸后甜。这种植物的确可以入药。滦河里有河灵芝,人们把海萝卜称为海灵芝。有解毒宣肺的功效。滦河下梢的老百姓都会说一句话,家里有灵芝,何必远求方啊!此之谓也。

两个老头嘻嘻哈哈地挖到了许多海萝卜根儿,老于头装了满满一兜子。腰有些疼了,使劲直直腰。

老哥,老哥,你看看!老于头虽然有齁巴根儿但眼力尚好。他看见十九坨上有袅袅的炊烟。

李锡九顺着老于头的指向,晃晃乎乎地看见了。他心里有些疑惑,冬子月里渔家不会出船了,谁上了坨呢?

老于头说,我明白了。这是共产党的区政府又搬到坨上去咧!

李锡九寻思着,不知所因。一想到土改,一想到被刘史所部抓去的往事,他心有余悸,半晌的欢愉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连连对老于头说,快走,快回去!被人发觉了,咱们就苦大嘴咧呀!

老于头也害了怕,随着李锡九匆匆地下了坨。因为步子太急,连连在海冰上摔跟头。喊叫着让李锡九等等他。

李锡九说,别着急,着急脚步乱!小心别让十九坨上的人看见就中咧!

老于头抱着装满海萝卜根儿的兜子连滚带爬跟在李锡九的身后,喘得更加厉害。上坨时唱民歌的心情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52

李锡九回到家,天已过午。老伴做好了饭正等着。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锡九说,我们去了月牙坨。十九坨那边海冰上潮水象冰糕一样,水靴子都没水咧。

老伴笑,心里很欢喜,她见李锡九终于有了笑模样。问挖到海萝卜根儿了吗?

李锡九说,有的是。老于头弄回一大兜子。

老伴悄悄问,那东西真管用?

李锡九说,管用。前些年咱家的老马得了喘病,我就是给它灌的海萝卜根儿配上人中白才好了的。人畜一理,错不了。

老伴说,但愿老于头药到病除,一辈子没儿没女也怪可怜的。

李锡九说,谁让他光往钱上使劲咧!他家中的媳妇又正经,下边的门户守得紧!

老伴指点李锡九的额头,老不正经。

李锡九说,说句笑话呗。俗话说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两宿一回,五十半月,六十摸摸,七十说说。我这不是刚交七口(牲畜的年齿)嘛!

老伴也调笑着说,八十,九十……到了一百,只要能张嘴,谁不让你说呀?

李锡九咳了一声,活不到一百呀!那不成了千年王八万年龟咧!

吃过午饭,李锡九想躺下睡觉。老伴说,白天睡了,黑介还睡不睡?

李锡九张个“哇”,说忒累咧!

忽听外边有马打响鼻儿的声音,李锡九和老伴都惊了。

李锡九对老伴说,刚才我们看见十九坨上炊烟呼呼的,准是共产党在那儿呢!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咧。咳……

老伴问,共产党看见你们咧?不等李锡九回答,堂屋里传来喊声,爷爷,奶奶!

李敬业进屋抱抱爷爷又抱抱奶奶。可把老两口乐晕了。

老伴问,孙子你咋回家来了?

21师又回昌邑了。李敬业说。

李锡九沉下脸说,回来干啥呀,还是打仗呗!你爹呢?

李敬业说,我爹他们还驻县城。让我来接你们,还有……

李锡九和老伴都问,还有谁呀?

李敬业说,先不告诉你们。

李敬业回来后,在昌邑惦念着三个人:爷爷奶奶和口袋儿。一回昌邑他就向李焕仓要求来西麦港家里接爷爷奶奶,打听口袋儿的消息。

李焕仓说,那个口袋儿就这么让你日思夜想神魂颠倒?

李敬业说,是,我太喜爱昌邑民歌,口袋儿就是昌邑民歌旗手。将来安定之后,我和她一定要创一番文化事业。

李焕仓做为国民党军的高级将官,他很明白当前的局面。但是中华偌大版土,蒋介石与毛泽东平分河山还是没有问题的。或许隔长江分治,或许隔黄河分治,随大流吧!过河有矬子,天塌有大个儿。儿子的文化考虑也不失一招儿,仗不会总打。总打仗是不得人心的。综观中国历代兴亡史,乱与治交替进行,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

李焕仓答应了李敬业的要求。将来抓到了口袋儿,军中不能藏娇,马上把她送到北平去。

李敬业快活地说,儿子早就是这样打算!

李敬业出了门,径直来到于得水家。于得水一见挎着枪的李敬业,打个冷战,问,大少爷,你们不是走了吗?庄里又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快紧着走吧!

李敬业哈哈大笑说,于大叔的耳朵真背呀,这回又是我们的天下了!

于得水摇头叹道,这是咋说的?今个儿你,明个儿他,真成了拉锯儿咧。

李敬业打听口袋儿的消息,她们区小队在哪里呀?

于得水摊着手说,这个,这个我可摸摸儿不清呀,共产党向来打游击,你打他找不见,他打你冷不防。

李敬业不愿意听于得水白话,便匆匆回到家里。

李锡九问李敬业,孙子,你干啥去咧?

李敬业说,跟于得水打听口袋儿的消息。

李锡九老伴说,口袋儿是共产党的区书记,有兵有权的,她跟你们势不两立,你打听她干啥?

李敬业说,我一定要抓住她。

李锡九说,孙子,那不是吹法气儿呀!

李敬业说,起码儿我得知道她在啥地方。

李锡九说,知道啥地方,你也抓不住。再说,都是一个庄的人,你抓住她该咋的?

李锡九老伴儿突然说,你爷爷刚才看见十九坨上炊烟呼呼的,共产党在那儿做饭呢!

李锡九瞪眼骂她一句,你知道个屁。你让他去闯十九坨呀!

李敬业不愿看着爷爷奶奶争执,把话题拉回来,还是劝他们一齐去县城。说车马还在门外等着呢!

李锡九说,孙子,你的一片孝心爷爷领了,可是我不想去昌邑了!

李敬业说,爹正等着呢,你老不去,我咋跟爹交待?

李锡九说,炮火连天的,你争我夺,不定那一天你们一走,我还是被共产党的兵抓去。这么大岁数咧,就等着埋在西麦港吧!

李敬业想了想,吓唬李锡九,爷爷,你在这里不安全,共产党的兵随时抓你的!

老伴先害怕,忙着说,老爷子,赶紧跟孙子走。他们有枪有炮有人马,总比在家干等着挨抓强!

李锡九沉默多时,心里捉摸,去,也许有好处。便说,那就走吧!唉,这个年头儿啊!

老伴说,哪块黄土不埋人哪!

口袋儿从省里学习回来,刚到县委,便得知国民党21师和36师倾巢出动,再次反扑昌邑。立刻返回二区,参加了唐秦地委扩大会议。

刘明诚住持召开的地委扩大会议,分析了形势布署了任务。一共开了三天,这一天吃过早饭,各县的书记和县长就要离开了。警卫营长跑来向刘明诚报告:十九坨被敌人包围了。

刘明诚感到意外。冬子月里在这里开会,应该是很保险的,怎么走露了消息?他来到岸边,登上沙埠四下瞭望,敌人至少有一个团,包围了十九坨。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因为这里集聚了唐秦地委及各县的主要领导,可以说是革命的精英。一旦处理不妥,将造成重大损失。他的头脑里闪现着分散突围的念头。可是,这在白天不行,必须要选在夜间。地委、专署、军分区机关只有一个警卫营,硬拼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刘明诚召集各县书记县长商量办法。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刘明诚说出分散突围的打算。

崔淑凤听了刘明诚的话,便小声与口袋儿说,要是史超群领着县武装大队赶过来就好了,打一个里应外合。

口袋儿说,来不及了。关键是突围要在夜间,可以减少损失,但也避免不了损失。怎么能把时间拖到夜间?最好的办法……

崔淑凤说,这就需要时间,需要拖延。

口袋儿说,敌人所以没有立刻进攻,就是不知底细,正在观察!也许认为稳操胜券,要活捉我们……

李敬业回到昌邑,向其父报告了奶奶说的情况。李焕仓一振,马上去见李锡九老两口子。他迫不及待地问了十九坨上发现炊烟的事。李锡九生气地说,你小子装不知道中不中?别打咧,都是喝西麦港的井水长大的呀!

李焕仓不顾与其父争辨,便匆匆回到师部。他想这次与36师一起出动,目的在于设阻,使东北解放军不能顺利入关,但消灭唐秦地方部队更是重要的一节。连日来,他们寻不到唐秦部队的首脑机关,却随时处处挨打。正在焦虑时刻得到这个消息,真是意外收获。李焕仓不想把这一消息通报给36师,以免功劳分辟。

李焕仓判断不出在十九坨上的是地委首脑,但是可以肯定那是躲避锋芒的共军组织。他想小小十九坨不可能有大批人马。在此判断的基础上,他想到的问题是不能惊动36师。要想不惊动36师,就要悄悄行动。悄悄行动的办法有二:一是自己不能离开昌邑师部,装做没事一样。二是不能过多派兵,以防引起36师怀疑。

李焕仓思谋了一宿,秘密将李敬业唤来,说,带领你的一团,我再给你配上一个炮营,午夜子时出发包围十九坨,一举全歼十九坨上的共党。找回上次失利的面子,我给你向上峰请功!

李敬业再也不敢在其父面前信誓旦旦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说大话是要丢脸的。

爹,你估计十九坨上能有多少共军?李敬业怕重蹈覆辙,向其父请教。

李焕仓满有把握说,我判断那里有可能藏着大鱼,区小队肯定也在那里。千万不可小视,赵英兰虽是一个小女子,跟共党混了三四年,鬼魔邪道不少。还有,此事一定要严守秘密,不让36师闻到一点风声。

李敬业满怀壮志向李焕仓行个军礼。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第一次。

李敬业怀着乃爹的重托,一心要露个小脸儿,所以处处谨慎。拂晓时包围了十九坨,迟迟不敢贸然行动。另外,口袋儿肯定在坨上,一声令下开炮,恐怕不知那一片弹皮崩了他心中的美好向往,是他终生之憾。

刘明诚见崔淑凤与口袋儿小声议论,说,你们两个大声说说,有啥好办法?

崔淑凤说,也没说出个好办法。英兰的意思是……

刘明诚说,英兰,你自己讲,大胆地讲!

口袋儿想了想,站起来严肃地说,刘书记,我,我想到敌人那边看看!

口袋儿的话,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静听他的高见。

口袋儿说,大家都知道,保住地委首脑机关,把损失减少到最小最小……

刘明诚说,不用重复了,讲出你的打算。

口袋儿说,从这时候挨到天黑,这是一天的时间,敌人能给咱们这么多时间吗?所以要跟他们唠嗑呀!

刘明诚说,这样很危险,你有把握吗?

口袋儿说,如果是21师的,李家爷们儿是我们一个村的,话有的是说的。如果是36师的也好说,我就说要找李焕仓和李敬业啊。见机行事呗。

刘明诚犹豫着,崔淑凤说,只有这样才能拖延时间。刘明诚终于下了决心,紧紧握着口袋儿的手说,英兰记住,你的生命也是重要的。你临机处置吧!

口袋儿向大家告别,大家举手向他敬礼。

崔淑凤流着泪默默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