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节

吧!

鲁杏园点点头,说,副产品,副产品!

刘明诚摇摇头,说,人家年轻,我都往五十里数了。不配搭。她乐意?

鲁杏园说,起初,她不乐意。架不住媒婆我的分析呀!所以,你得感谢我呀。

刘明诚说,这事得慎重。

鲁杏园说,大哥哥,我早替你慎重了。老夫少妻是中国的传统,古往今来多咧。大哥哥,你偷着乐吧!

刘明诚搓着手,很尴尬的样子,容我再想想。

鲁杏园见事已定局,从心里朝外乐,连连说,你爱咋想咋想,这事我做主咧。

说着,站起身来,用手掌扇着肩膀儿美滋滋地走了。

70

于得水刚刚躺下,老伴儿坐在他身边,用针挑着油灯捻儿,灯火儿跳动着,于得水哼唱着“油灯碗儿不大点儿”的民歌。

老伴儿说,你一辈子爱唱民歌,偏到关外做买卖。

于得水长叹气说,不是恨家不起吗?

老伴儿说,挣了个剥削粪子,还不如不挣,把子孙都误了。

于得水嘻嘻笑,谁让你不开化?人家在关外做买卖的,哪家槽上不拴上三四个犊子啊!

老伴儿说,抹不开面子打野食儿。一辈子在你一棵树上吊死咧。

于得水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我也是个软乎蛋,在买卖铺户里,人家都去逛窑子,我不中,见了窑姐害怕,死活不中。

老伴儿说,你还是去过窑子,要不咋知不中?

于得水说,试过一两回,后来就不去咧。白花大头钱。伙计们鼓动我,说我胆儿小。我说啥叫胆儿大?人家说,除非生我者,我生者外,无可无不可。我真佩服人家,可是还是不中。

老伴儿说,你顶少试过三回。

于得水拉着老伴儿的手,嘿嘿地笑了,知我者,炕上挑灯花儿的老娘子也!

老两口子正调闹着,屋外有人轻轻地敲门。于得水吓得钻进被窝儿。

老伴儿问,你说,开门不?

于得水说,先问问是哪!

老伴儿下了炕,走到堂屋里,问,黑灯瞎火的是哪呀?开不开门呀?

于得水听了,在被窝儿里暗暗骂,八斤半面做了一块饼,废物点心一个。还有这么说话的?

大婶子,是我呀。门外是个女人声音。

你是哪呀,我也不认的呀!老伴儿说。

我是鲁杏园啊!

于得水听了这个名字,噗噔跳下炕,跑到堂屋,推开老伴儿,将门闩拉开。

哎哟,大侄女,快进屋吧!于得水先掀开门帘,把鲁杏园让进屋。

鲁杏园见于得水光着脚丫子,炕上摊着被,说,大叔这么早就躺被窝儿了?

于得水说,没意思。

老伴儿说,村长万金宝让他这么着……

于得水斥打老伴儿,少说两口,没人拿你当哑吧!

老伴儿不吱声了,上炕把摊开的被叠起来。

于得水问,大侄女从汤家河来呀?

鲁杏园笑了,说,我从昌邑城来。

于得水说,这么晚了,住下吧!

鲁杏园说,还有一个人呢!

于得水问,哪儿咧,快屋来呀!

口袋儿上了十九坨,在苏小荣与八五的墓碑前,点化了纸钱,磕了三个头,将心事默默地告诉她们。

下坨后,顶着月光,来到滦河套里,寻找到光秃秃并排着的两个坟头。一样焚化了纸钱,但是没有磕头,只是默默地流泪。

旷野里,月光照着坟头上的杂草。一点风也没有,那些杂草却吱吱地叫。

口袋儿泪眼模糊,一点也不害怕,说,你俩又在打架吗?别打咧,要打就打我吧!

那些杂草果然没有声音了。

口袋儿说,你们别怪我去报告,只有那样才能解救你们。可是,你们不听话,我不让你们出屋,为啥偏出来打架呀?

口袋儿自语着,回想着史超群和李敬业生前的事情,止不住又哭了。心声随着哭声流出来:

东屋掌灯西屋亮,

一个小姐描花样。

描的花样没处放,

放在大哥枕头上。

大哥来了哈哈笑,

二哥来了也要要。

……

于得水听了鲁杏园的讲述,木然呆坐着。

口袋儿走进屋里,于得水抽手端起小小油灯碗儿,把口袋儿从头到脚看个遍,嘴里吸啦着,说,口袋儿,让爷爷仔细看看。

鲁杏园笑着说,别再叫小名儿咧。人家是咱们县委书记呀!

于得水放下小小油灯碗儿,唱起民歌:

羊羊豆开白花,

我庄有个民歌娃,

没有爹爹没有妈,

滦河套里把花掐。

一去桃花开,

回来桃长大,

……

口袋儿不说话,抱着于得水流泪,几句民歌又燃着了她心底的灼痛。对于得水,口袋儿有许多感念,这是人伦的本源,是金钱买不到的美好。当你奔波,当你奋斗,当你有了某种欲望的时候,人伦便游离了。欲望往往强劫着人伦的崇高。

于得水心里仍有疑问,说,你说这个老史家,咋把儿子的坟头埋在咱们村东来了呀?

口袋儿不知道,鲁杏园也只是猜测,也许怕背上叛徒家属的名字吧!

于得水说,史歧黄老先生挺仗义的呀,咋说也不能不要儿子……

口袋儿躲开话题,问村长万金宝的事。

于得水说,对我心情近,不让我惹麻烦,经常偷偷地告诫我。

鲁杏园说,大叔,口袋儿要结婚了,你老给选一个近期的好日子。

于得水听了很突然,更是高兴,问了许多话,鲁杏园一一做了回答。

于得水说,你们都是官,官有官的办法,还要我看宪书选吉日干啥?

鲁杏园说,口袋儿坚持乡俗办,就在咱村里。

于得水说,这是入赘呀!人家男方愿意吗?

鲁杏园说,人家刘书记很开通,再说他家里也没亲人了!

于得水又问,新房在哪啊?

鲁杏园说,就在村公所,办了仪式就回县城。

于得水点点头,上炕从窗户台上取宪书,伏在小灯前一页页地翻。翻完了,说,就在四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宜行,宜上梁……

鲁杏园掐指计算,乐着说,好,就是二十八,还有两天。

于得水又说了许多事,媒人,司仪,住持宾相,吹鼓手,抡被的,压炕脚的,红桌子,红公鸡,随礼记帐等等。他说,按老礼儿,事情多着呢,俗语说,媳妇到门前,还得一头牛钱。

口袋儿说,不用多讲究,就举办个仪式,中午请村里人吃顿饭,感谢乡亲们,这得让金宝村长操持。

于得水说,那是他的荣耀啊!我跟他一项项地交待。你们放心吧!

口袋儿和鲁杏园走了,于得水高兴地拉着老伴儿的手,说,还是吉人天佑啊。想不到的事啊!

老伴儿也乐呵,说,赶明儿把大北窑上的坟墓平了吧!

正说着话,又有人敲门。老伴儿问,开不开门呀?

于得水还是那句话,问问他是谁呀!

没等老伴张口,万金宝进来了。

老伴儿说,哎呀,我忘了关门咧。

于得水埋怨着,看把你乐的。

万金宝不知老两口鼓捣什么“小肠儿”,也不多问,坐炕沿上就说他的事。

大叔,我是来跟你问个事啊。万金宝说,你这些天,看见过白狐仙吗?

于得水说,你不让我出门,我到哪儿看啊!

哎哟,我可是看见了。万金宝很神秘地讲了他见到的奇怪事。

因为社会情况复杂,西麦港加派了夜间巡逻。万金宝是巡逻组长。三天前,他和两个巡逻人员,走在庄筒子里,忽然看见一个白东西从孟养泉的老宅里出来,一个巡逻的拉开枪栓,那白东西听见声音,飞快地向滦河套里跑去了。万金宝要抓活的,一直追到滦河套里青草棵,目标就消失了。一连两宿,万金宝整夜整夜地守着,却再也没有发现。

万金宝问,这是不是白狐仙呢?

于得水说,不忒像。白狐仙是飞,很快,常常在北沙龙大北窑那里,没有进过庄啊!你们是不是看见了白无常呀?

万金宝听老人们说过。阎王爷派无常鬼到人间察看善恶。黑间是黑衣无常,白天是白衣无常。咋黑白颠倒了呢?

老伴儿说,这年头光出怪事。

于得水说,西麦港出奇的怪呀!

俗谚说,远怕水,近怕鬼。是有道理的。水的深浅,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所以害怕。一个村里住着的人死了,他生前的事你都知道,所以一想起来就害怕。

五六年来,西麦港一个村,因为打仗死了二十几个人,造成绝户的就有七家。地主孟养泉,老两口子都死了,一个儿子杳无去向。地主李锡九家,老少三代都没了,孙子李敬业埋在滦河套青草秣稞里。村长李玉选和瞎儿子都死了,鲁杏园离了家。八五单人独口死了,苏小荣死了,女儿离开家,裴四和老妈都死了。大聋子和老妈都死了。

这七户老宅子,封了门,上了锁,成了脚踪罕至的地方。院里长了草,自葳自荣,屋檐下麻雀做窝儿,燕子筑巢,成了长虫老鼠和蝎虎的聚集地。村民们白天快步走过去,夜间躲得老远老远。

人们传得很神,说从裴四老宅里爬出一条大长虫,被人砍断几节,转眼工夫,长虫就自己接上爬进宅子里,那个人回家来,老婆就被长仙迷上了,在地上学长虫爬。还说大聋子老宅门前有魔,专出来挡道,黑介走不过他家的门。还有的人说,裴四夜里给大白马拌料,裴四老妈拄着枣木拐杖看星星,八五打着火镰在院里吸烟,孟养泉手搓着木节儿在院里转,李玉选的窗户上闪着两片缸底儿……说起来,大人孩子毛骨悚然。

西麦港成了神秘可怖的地方,那个白东西黑夜里为啥敢到孟家老宅呢?万金宝和于得水都疑惑不解。

口袋儿和鲁杏园坐着吉普车回到县城,已经夜间十点多钟了。

口袋儿的屋里亮着灯,鲁杏园也随着进了屋。她们一楞,刘明诚在灯前不动声色地坐着。

鲁杏园说,哎哟,书记咋还没歇着?

等你们呢!刘明诚说。

鲁杏园说,你着急了,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吧!接着便把结婚的时间,拜天地的程序,滔滔不绝地讲给刘明诚听。

刘明诚说,这些计划可能都不行了。

鲁杏园和口袋儿都很吃惊,不知出了什么事。

鲁杏园问,你不是反悔吧?

刘明诚笑了,不是反悔,而是没有时间再跑到西麦港办仪式了。

口袋儿问,为啥呀?

刘明诚说,因为有大事。

鲁杏园说,什么大事也不行。四月二十八日是黄道吉日,你们必须结婚。

刘明诚说,也行啊!那就在机关举行个简单仪式,搬一屋就中咧呗!

鲁杏园说,不过,这就委屈口袋儿了。

刘明诚说,以革命工作为重吧!

口袋儿问,什么大事?

刘明诚说,走,我领你们去见一个人。

刘明诚在前,口袋儿和鲁杏园随后,曲曲弯弯来到北跨院,进了月园门,见一间房子里亮着灯,门前站着两个卫兵。

刘明诚让卫兵敲开了门,三个人进了屋。屋里的木板床上坐着一个女人。

刘明诚说,你们唠唠吧!

屋里的女人抬起头,鲁杏园惊呆了,大叫道,香香,你咋来了?

米香香扑过来,抱住鲁杏园放声大哭……

71

春起,开展肃反和镇反运动,全国一个令儿,统一行动。昌邑是个特殊的地方,肃反和镇反的任务很大,成立了由书记挂帅的领导小组。

昌邑的第一要案,是孟冬滦还队血洗西麦港,至今主犯仍逃亡在外。刘明诚要求尽快破案。派出公安局长路永安亲自侦破。根据多方线索,公安局长老路三进长春,与该市公安机关合力侦查,掌握了情况,孟冬夫妻确在长春开过小店铺,半年前不知去向。

不久,黑龙江滨江县传来消息,县城北关新注册了一家货栈,名字叫“喜卖庄”,老板名叫佟猛。

老路将这些情况汇报给刘明诚。刘明诚拿笔在纸上画着,说,就是孟冬。他把名字颠倒了,去掉“狗油儿”和人字旁,倒过来念,不就是孟冬吗?还有那“喜卖庄”,就是西麦港庄的谐音儿。

老路说,我公安人员暗访过,此人是满脸的白麻子,与孟冬相貌不合。

刘明诚说,无论怎么毁容换貌,他的乡情观念没有丢,露出了破绽。

老路决定抓捕,结果闹了一场空,货栈关张了。

正在刘明诚思考着下一步计划时,米香香来了。

当年孟冬领着米香香,千回百转到了思乡岭,却没有找见丁大成。后来听说丁大成一伙人,已经被解放军瓦解,有的参了军,有的回了原籍。孟冬折回来在长春开个杂货铺,米香香生了儿子,为纪念长城垛口的奇遇,给儿子取名垛口。

肃反镇反开始,孟冬感到了危机,便与米香香商量,一家三口来到黑龙江滨江县,隐姓埋名改容换面遁藏起来。

米香香问他,下半辈子怎么活?

孟冬说,我杀过无辜的乡亲,罪孽深重,今生不能回家了,混一天是一天吧!

米香香说,咱们烧香拜佛,祷告上天宽恕吧!

孟冬说,上天饶恕了,我都饶不了自己。该杀的人我杀了,我没罪,不该杀的人我杀了,背上了罪衍。可是,我不想死,舍不下,更丢不了垛口啊!

孟冬和米香香常常面对面坐着哭。

米香香说,我是惹祸的根苗,我想回西麦港向乡亲们赎罪。

孟冬说,赎罪应该是我,也不是你。

因为惧怕抓捕,孟冬关了货栈,三口人躲进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院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米香香每夜做恶梦,醒来就是一身白毛儿汗。与其这么活着,还不如堂堂正正去死。她跟孟冬商量,咱们去自首吧!

孟冬说,你先去,看看共产党对你咋样,如果你能回来,咱们再商量。

米香香想带着孩子,孟冬不同意,说一旦出了意外,共产党把你扣住,还要斩草锄根,我就带着孩子往白俄跑。一个月为限,过了限期,我就知道出事了!

米香香只身回到西麦港,看到家乡景,喝了家乡水,黑夜里到孟宅,向屈死的救命恩人孟养泉老夫妻深深忏悔,几次晕死过去。

良心的折磨,罪孽的谴责,使她痛下决心寻到了刘明诚。

……听了米香香的肺腑之言,鲁杏园想起当年米香香化装乞讨老汉,在杏园居匆匆聚会,匆匆分手的那一刻,心里酸楚楚难过。

口袋儿想起孟冬杀害母亲和八五,杀害乡亲,心里满是仇恨。做为女人她又觉得米香香可怜。尤其是她能申明大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