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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硕大的玻璃隔断,旁边有一扇小门,是导播和播音员的通道。马国华带着姚奇峰搞了一次特殊,走了通道。

 审好节目,大家便一起去吃饭。饭局安排在澳门豆捞,那是各乡镇的定点饭店,在这里吃饭安全,纪委不会让你在丹阳广播电视台的曝光台上镜。

                      第一章   入镜

                           01

 七月流火,午后如炙。

千禧年七月二十六日下午两时许,一辆中巴班车,拖着黑烟,喘着粗气,艰难地爬行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路面是新铺的,沥青已被晒津出来,远远地望过去,像抹了一层滚烫的热油,乌乌亮亮,冒着热气,车轮碾过去,刺啦啦响。山野里没有一丝风,路边的白杨树无精打采地立着,梯田里的玉米蔫巴巴地耷拉着叶子,平日里喜欢鸣叫的鸟儿虫儿都躲起来午睡了,只有知了在扯着嗓子可劲地叫,一副就它不怕热的样子。

车里的大人小孩一个个恹恹欲睡,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还打起了呼噜,高一声,低一腔,中间不时出现一阵断气一样没丁点声响的可怕状况,正当人们担心的时候,又突然憋出一声来,打雷一般山响。

魏嘉平靠车窗坐着,却睡意全无,一直处于一种因激动而呈现的亢奋状态。魏嘉平的激动与亢奋不是无缘由的,它起源于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是没必要激动的。但这个电话有所不同,这个电话是乔小柯打来的。乔小柯是魏嘉平的高中同学,在丹阳广播电视台当播音员,两人热恋多年了,若不是魏嘉平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可能早已谈婚论嫁了。所以为乔小柯的电话激动一下也很正常,但不至于亢奋呀,至少不会从中午持续到现在吧!这就涉及到电话内容了,私密了。其实,乔小柯的电话并不私密,最多说前半部分有点肉麻,肉麻也没肉麻到哪儿,就是些“我想你”之类的话,后面的更简单,就是要他到广播电视台救个场。

魏嘉平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个龙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大地震,陨石雨,三位伟人离世等等。

那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胳膊赤红,摸一下就要离皮的样子。谁知,刚过午,天空滚起了乌云,起初是一团在滚,继而是一疙瘩一疙瘩的滚,一疙瘩一疙瘩的聚,又要下瞎雨了,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被揪了起来,像老鹰叼起的兔子,胡乱地踢弹。

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魏大根典了几个月大肚子的婆娘,突然说:“肚子疼!”接着,就像被谁一下一下揪的一样,被石磙一遍一遍碾的一样,一阵紧一阵的嚎叫起来。魏大根赶忙去村东头请王婆来接生。王婆正喂着猪,见魏大根来,就知道了,说:“赶紧回去烧水,我这就去。”魏大根刚折回头,一个炸雷响过,大雨伴着狂风,狂风裹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魏大根捂着头猛跑,跒进大门,就听到婆娘陡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魏大根的心猛地一揪,婆娘的嚎叫声嘎然没了,却听到一声弱得跟小猫叫一样的婴儿的哭泣。

阵雨过后,王婆才赶过来,见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便讨好说:“天生异象,这娃儿非富即贵啊!”

是啊!这样的天,不正是戏文里贵人降世的天象吗?

魏家是地道的农民,向上推十辈八辈,也发现不了一个非农的,也就是从未有过经商的,做官的,哪怕有个唱戏的,唱一唱包公,演一演刘备,也算有过,就是没有。到了自己这儿,婆娘生了一个有贵人天象的儿子,魏大根高兴得屁花子一样合不拢嘴。儿子是贵人天象,自然要取一个贵人的名号。第二天一大早,魏大根用褡裢背了一升麦子一升绿豆,就去了米家坪的镇子上。

到了镇子,魏大根在镇子北头的秀才井边,用水舀子打了一舀子水,解了渴,便径直进了姬家大院。姬家是米家坪的大户,出过一个秀才,便打了一口井,在井上修了亭子,方便路人在此喝水解渴和坐下来歇脚,算是一个善举。谁知,自秀才之后,姬家便开始家道败落,日本打到米家坪时,杀了姬家仅剩的三口人,把姬家大院做了司令部。关于姬家的败落,人们传得神乎其神。传说,米家坪原来只住着米姓人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后来,姬姓人搬了过来,米姓人家就开始衰败了。算命先生说:姬者鸡也,鸡啄米,米尽,米焉能不亡乎?鸡无米可食,亦能不亡乎?传说很真实,很辩证,令人不能不信。姬家亡了,日本人败走了,姬家大院就做了学校。

魏大根找到老校长,说了来意,老校长掐过八字,思索了一会儿说:“叫嘉平吧,嘉字取其上为吉,去其力为喜,居家过日子图的是个喜庆吉祥,嘉字应了娃儿的生辰八字,娃儿的本领在嘴上,一生可能要靠嘴吃饭,后面跟个平字,娃儿若不平步青云,必一生平安。”

魏大根原想儿子贵为天子的,老校长这么一说,可能只是一个戏子,演一演帝王将相而已。

然而,命运总爱给人开玩笑,明明给你的是一个糖疙瘩,吃到嘴里却是一疙瘩黄连。

魏嘉平长到三岁多,能满庄子跑了,还不会喊妈叫爹,五岁上,才能把话说囫囵,但却说不清。魏嘉平是个吐啦舌儿。丹阳人说的吐啦舌儿,就是大舌头。其实吧,大舌头也不是舌头大,是舌头不灵活,是有东西把舌头绊住了。魏嘉平的舌头跟别人的一样,长在嘴里,跟下颚连着,只是连得比别人多了一点点。丹阳人说多了一点点,不说多了一点点,说多了一蝇子球。蝇子就那么大,球能有多大,想一想就知道,多么形象的一个比喻。就是这一蝇子球,把魏嘉平的舌头绊住了,成了吐啦舌儿,说话不利索了,有了卷舌音。现在看,这是小毛病,到医院,轻轻一刀,院都不用住,就好了。可那时候,不行,魏大根只能任那一蝇子球连着,看着儿子吐啦舌儿,干瞪眼。娃儿,这是命啊!

魏大根认了,魏嘉平不认。魏嘉平不认是有原因的。自打记事起,魏嘉平总被人耻笑,特别是那些小伙伴儿们的学舌,很伤自尊。魏嘉平就下定决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与吐啦舌儿斗争到底,跟大舌头斗争到底。不是大吗?不是多一蝇子球吗?我把它磨下去!魏嘉平捡了一个石头蛋儿,洗净了,含在嘴里,压在舌头下跟人说话。石头蛋儿很捣蛋,常常说着说着就蹦了出来,惹得人耻笑。魏嘉平就藏起来练。藏哪儿呢?红薯窖!丹阳农村,家家有红薯窖,储存红薯呀!红薯窖多在村子后面的土岗上。打井一样打两三米深,在底部对开两个窑洞,就成了。魏嘉平藏在里面,外面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却如一个天然音箱,很出效果。魏嘉平在红薯窖里含着石头蛋儿练了两年,舌头捋直了,吐啦舌儿就没了,大舌头就没了,舌头活了,灵了,普通话说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好听。于是,魏嘉平就有了一个当播音员的美好梦想。

机会终于来了,怎能让魏嘉平不激动呢!

02

救场是梨园里常有的事,魏嘉平经常给人救场。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没个病病灾灾,该上场演出了,突然上不了了,就需要有人顶一下,这就叫救场。乔小柯要魏嘉平救的,不是演出的场,而是电视播音主持的场,丹阳广播电视台的播音员却说是救镜。

昨天晚上,陈一兵被姚奇峰灌多了,头有点大,路有点窄,自行车只管自行,不听使唤,哧溜儿一下,把陈一兵带进了边沟,摔了个嘴啃泥,嘴唇肿得明晃葫芦一样,出不了镜,只好躺进医院打点滴。

主播躺医院了,领导没有躺,领导还在不停地工作,不停地活动,还需要上镜头,上电视,让广大干部群众知道领导在工作,在活动,更要紧的是几十万观众也没躺,他们眼巴巴盯着电视哩!所以,男主播躺下了,电视台不能躺下,《丹阳新闻》节目不能躺下,这就需要有人来顶一下,救个场。救场本是很正常的事,电视台有的是播音员,叫一个播音员顶上去就行了,但丹阳广播电视台不行。那时候,丹阳广播电视台只有三个播音员:陈一兵、梁淑敏和乔小柯,陈一兵是唯一的男主播。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敢唯一,一唯一,就麻烦了。陈一兵一唯一,就没人顶班了。没人顶,急坏了刚上任的台长马国华,乔小柯举贤不避亲,就推荐了魏嘉平。三伏天,剧团是淡季,魏嘉平一直在家待着,接了电话就动了身。

魏嘉平跟乔小柯是发小,也是高中同学,是同桌的那种亲同学,是那种塞过纸条的同桌的你。怎么说呢?

乔小柯的父母都是老师,那年被调到魏家庄小学,因学校房子少,大队支书就把人领到魏家说:“魏大根,学校跟儿就你家房子宽展,把乔老师一家安排到你这儿,住你家厢屋。”

魏大根说:“那我家厨屋和牛屋弄哪儿?”

支书说:“你真是个死脑壳,牛,我一会儿拉走,你再搁堂屋西头搭个半面厦儿,不就有厨屋了。”

魏大根说:“没了牛,队里不给记工分,我一大家子能喝风吃末?”

支书说:“先把人接住,亏不了你!”

于是,乔家就在魏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七年。那年,乔小柯七岁,扎着一对羊角辫,红红的头绳,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芒;魏嘉平八岁,一身的土布衣裳,剃得溜光光的头上,戴着一顶败色的蓝灯芯绒帽子,帽檐的硬纸板早已弯曲变形,软不啦叽地耷拉着,正上二年级。乔小柯一来,就插到了一个班。于是,两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令魏嘉平跟乔小柯保持了距离,直到乔小柯被父母送回城里去跟着她舅舅读初中。

那件事发生在暑假里。那天,闷热得很,坐在阴凉里不动,也是一身汗一身汗的出,泉眼一样。午饭快好的时候,母亲突然发现没盐了,要魏嘉平去乔小柯家借一勺。乔小柯家保持着城里的习惯,十二点就吃午饭,而魏家的午饭总是要到一点左右。魏嘉平拿着小瓷勺,小跑着穿过院子,推门进到厢屋,一下子呆住了:乔小柯赤条条地站在木盆里,她母亲正在给她洗澡哩!乔小柯的脸白,魏嘉平没料到乔小柯的身子更白,白得如雪,白得耀眼,一下子把魏嘉平刺痛了。魏嘉平看到雪白的胸脯上两个小桃子一样凸起的小乳房,乳头跟刚要成熟的覆盆子一样泛着浅浅的紫红。魏嘉平痴呆的目光,顺着乔小柯雪白的身子向下游走,越过浅浅的肚脐,在肚脐左下方的一颗小黑痣上稍作停留,便滑向两条细长的大腿。魏嘉平的目光突然被乔小柯两腿间凸起的肉球挡住了,愣怔了。魏嘉平怎么也没料到,乔小柯的那个地方与自己居然有着天壤之别。乔小柯见魏嘉平突然进来,啊!一声惊叫,迅速转过身去,几乎同时,蹲了下去。

乔小柯的惊叫,令魏嘉平灵性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口吃一般说:“婶,我妈,要,我来,借,借点,盐。”

魏嘉平低着头,眼睛却无法移开,他的眼睛被乔小柯瓷白瓷白的身子发出的白光给攫住了。

那天的盐是怎么借回来的,魏嘉平多年以后也没能回想起来,他的记忆里只有一片白,白的酮体,白的盐巴,以至于到如今看到白色的东西,都会令他看见白色的盐,白色的酮体,都会被白色刺出隐隐的痛。

乔小柯去城里读书的第二年,乔小柯的父母也离开魏家庄,调回了县城。

魏嘉平再次与乔小柯相遇,是到县里上高中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魏嘉平、乔小柯被分在了一个班。高中毕业,魏嘉平考上了本科,乔小柯只考了个专科,两人相约报了播音与主持专业。乔小柯一毕业便被舅舅安排进了丹阳广播电视台当了播音员。播音员是个好职业,往播音台前一坐,全市人都看到了,听到了,临了,还要亲切地说一句:“丹阳新闻播送完了,谢谢收看!”多神气,多潇洒,想一下就令人心里美得朗嘞里格朗。

魏嘉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国家取消了分配,只能自己找工作,找不到只能在米家坪的魏家庄呆着。魏大根给魏嘉平一把镢头说:“认命吧,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在家翻坷垃也是一辈子。”魏嘉平跟着魏大根翻了一个冬天的坷垃,不翻了,镢头一撂,去了米家坪的镇子。魏嘉平坐上每天一趟的班车去找乔小柯。魏嘉平找到广播电视台,门卫说星期天单位没人,便去了乔小柯家里。乔小柯不在,去同学家了。乔小柯的母亲差乔小柯的弟弟去找,不一会儿就找了回来。乔小柯有了很大变化,更白了,更漂亮了,也时髦了,更像一个城里人了。乔小柯说:“嘉平,你变化也不小,个子更高了,更结实了,只是黑了点。”魏嘉平就说了自己不想一辈子翻坷垃的想法。乔小柯说:“安排工作要靠关系,还要有机会,现在大学生多得安排不及,不如这样,我有一个朋友的父亲在宛梆剧团,你先到那儿干一阵子,只当练练嗓子,这边我留意着,一有机会,马上通知你。”

魏嘉平知道乔小柯只是在安慰他,事实上,他没有任何希望了。但魏嘉平没有失望,他去了丹阳宛梆剧团,只是再没去找过乔小柯,一次也没有!魏嘉平不去找乔小柯,却非常想见乔小柯,就天天看《丹阳新闻》,一次也不冇。魏嘉平不找乔小柯,乔小柯就找他,闹了一出凤求凰。后来都忙了,见得少了,乔小柯就写信。写信是一种很古老的交流方式,早就没人用了,但那个时候是交流感情的最好方式。乔小柯给他写了好多信,魏嘉平一封也没回。没回不等于不回,魏嘉平每封都写了回信,而且写得非常认真,非常富有感情,可以说封封情真意切,句句情真意切,但他一封也没寄出,他只是写好叠好和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