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没真言,百里成真言。
猜测的话传远了,远了,变化就更大了,到了葛燕燕的男朋友苗东风那儿,就不是只摸摸手了,还亲了嘴,炮炮响哩,还滚在了床上,啪啪响,嗷嗷叫,好多人都听到了。如此生动,如此形象,这能是传言吗?苗东风相信了,生气了,暴怒了。谁吃了豹子胆了,敢动老子的女人!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看我不剁了你!
那天中午,苗东风找来了,还带了两个剪着刺头的哥们,扎着打架的架势。苗东风来的时候,生活区里的职工都正在走廊里做午饭,煤炉子一溜儿摆着,菜炒得刺啦啦响,香味满院子飘。苗东风见是单位的生活区,住着很多单位的人,没敢动手打人,但骂是少不了的。葛燕燕出来阻止,不顶用,反而火上浇油,骂得更凶了。没办法,只好往外推,朝外拉,葛燕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了出去,不留神,一个小刺头抱起石头,“炮嚓!”锅给砸了。一锅的水漏下去,“轰隆!”一声,爆炸一样腾起一团烟雾,煤炉子也给浇灭了。魏嘉平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推肩,一手拿腰,伸腿一别,“嗨!”一声,那小刺头便应声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烂泥。苗东风几个人听见呼救,折回头上来救援,眼见魏嘉平要吃大亏,正做饭的职工们一个个掂着勺铲,抄着捅炉子的铁钩子,一齐冲了过来,吓得苗东风几个人,抱头逃窜而去。
当天下午,葛燕燕买了锅送过来,捎带把自己的东西搬了出去,结束了她的搭伙生涯。这事本算过了,可没过,一个叫蔺小虎的小刺头刺着哩!下午下班的时候,纠集了五个刺头哥儿,在广播电视台门堵住了魏嘉平,不由分说,劈头盖脑,拳打脚踢,等众人闻声赶过来,一帮人已四散而去,魏嘉平鼻青脸肿,大虾一样蜷在地上。人们慌忙将魏嘉平送到医院,一检查,皮下出血,断了两根肋骨!严重了。
马国华迅速向公安局报了案,又向广电局长郭国旺和主管广电的莫部长作了汇报。魏嘉平是公众人物,备受关注,何况又打得这么重,更何况发生在单位门口,公安局迅速出动,当晚就将五个刺头如数抓获。市委张书记迅速做出指示,要求公安局从速从快从严从重处置这一恶性事件。第二天,公安局就派了得力民警石建勋带人到医院了解情况,做笔录。石建勋询问,一起来的年轻民警做记录,做完笔录,签字的时候,魏嘉平问:“石同志,你是老公安,以你的判断,蔺小虎会判刑吗?”
石建勋以为魏嘉平报仇心切,便安慰说:“你安心养伤,我们会秉公处理,现在市委有指示,即使没有指示,一年半载少不了,其余几个至少也要住上仨俩月!”
魏嘉平犹豫了一会儿,问:“我不签字会咋样?”
石建勋说:“你的签字只证明我们的笔录已经你认可属实,不影响判不判刑。”
魏嘉平说:“我能不能多签几个字?”
石建勋说:“没必要,签个名就中了。你一定要多写几个字,可以先说来听听,只要不妨碍办案,允许你多写几个。”
魏嘉平说:“这件事,是我不冷静,也有过错,再说了,伤得又不重,我问过医生,两根肋骨只是炸了缝,不是断两节了,蔺小虎他们几个还是孩子,为这事,坏了一辈子,叫我心里咋安,所以,我想写上,恳求各级领导不要追究蔺小虎他们的刑事责任。”
石建勋说:“你这娃心真好,我一定帮你呼吁,了却你的心愿。”
听了石建勋的话,魏嘉平才放心地签了字。
父亲魏大根是两天后看电视才知道儿子被打了,当晚就让老伴烙了锅盔干粮,逮了一只正嬎蛋的老母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米家坪坐班车,半下午到了医院,见儿子无大碍,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说:“出了恁大的事,也不知道跟家里知一声,你这娃儿咋就是长不大。”
魏嘉平说:“我就是怕我妈你们急,才没让打电话,结果还是害你跑一趟。”
魏大根说:“娃儿,我在电视里看,广播里也听了,这事你弄得对,要是害了人家娃儿一辈子,咱就坏良心了。”
魏嘉平说:“爹说的做人要本分,我哪能忘了。爹,你来了正好,我想回家养些日子,在这儿住着,一天就是一二百块,一个星期就得一个多月工资,虽说由对方五家出,可对方出,那也是钱,让人心疼。”
魏大根有些担心,想了一会儿,问:“医生咋说的?”
魏嘉平说:“医生说输过这几天液就没事了,在家跟在这儿一样,都是闲养,炸的缝长住就好了。”
魏大根说:“真这样,你跟领导知一声,咱明天就回去,让你妈给你熬鸡汤喝。”
魏嘉平没跟任何人说,第二天就跟着父亲回了魏家庄。魏嘉平到广播电视台一直忙着熟悉播音业务,参加台里组织的岗前培训,忙来忙去,没时间回。星期天呢?只有一天,连坐车打个来回都不够。所以,自打到了广播电视台,魏嘉平就很少回家,现在算算,又有多半年没回过家了。家,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姐姐已经出嫁,妹妹秋平正在米家坪读书,只有爹和妈在家务着地里的农活,操持着屋里的家务。其实是有变化的,只是魏嘉平进家的第一眼没有看到而已。圈里猪长高了,正撩开四蹄撒着欢儿,拴在屋后的母牛添了小牛犊,正一拱一拱地吃着奶哩!母亲见儿子回来,立马令魏大根把拎进城又拎回来的老母鸡给杀了,添了少半锅的水,早早地炖上了。
太阳快压山了,天凉了许多。母亲把爹惯常用的睡椅撑开,唤嘉平回屋躺下,然后去厢屋盛了一碗鸡汤,碗口上担着一只鸡腿。母亲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跟前,拿着小汤匙要给儿子喂,魏嘉平要自己端着喝,母亲不让,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还是母亲掌握了主动权,魏嘉平只好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地让母亲一匙一匙地喂。喂过几匙,母亲拿起鸡腿送到儿子嘴边,说:“啃一嘴。”魏嘉平听话地啃了一嘴,嚼了嚼,很香很香。咽下鸡肉,母亲的汤匙已等在嘴边,魏嘉平略沁一下头,“呼噜儿”喝了,眼里却涌出一汪热泪。就在这个时候,魏家庄小学的李艳梅老师来了。李艳梅是流西河下游一个庄子的,父亲是大队干部,托人给她弄了一个代课教师的指标,被分配到了魏家庄小学,魏嘉平在家时见过几次,算是认识。李艳梅远远地就打招呼说:“嘉平哥回来了。”
母亲起身,搬来一把椅子说:“艳梅老师来了,坐。”
李艳梅没坐,说:“婶,让俺来吧,正好跟嘉平哥说个事。”
母亲将汤碗往李艳梅手里一塞,啥也不说,笑哈哈地走了。李艳梅端着碗要喂,魏嘉平挡住了,说:“我自己来。”李艳梅坚持了一会儿,毕竟不是特别的亲近,便把碗给了魏嘉平。魏嘉平接过碗喝了一口,问:“啥事,你说。”李艳梅说:“现在上边号召老师使用普通话,俺觉得很好,就是说不好,想跟你学一学。”
魏嘉平说:“我不常在家,你按着拼音读,跟着广播听,上点心就行了。”
李艳梅说:“嘉平哥不想教俺就直说,俺哪有嘉平哥的天分,听听广播就会了,俺天天上心听广播,可还是说不好。”
魏嘉平说:“那好吧,我打算在家住一个月,就教你一个月吧。”
“太好了,俺明天就来家搭伙,一放学就回来学,俺这就跟婶知一声,打明儿起,让婶做俺的饭。”李艳梅说着,果真端起空碗去了厢屋。嗨,这小李老师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魏嘉平哪里知道这里边的秘密。不管咋的,魏嘉平在家养了一个月,李艳梅在魏家搭伙一个月,跟着魏嘉平学了一个月,确切说是招顾了一个月魏嘉平。这一点,魏嘉平感觉到了,就是不愿承认。不承认没关系,李艳梅也没有非要他承认,只要有一点感觉,哪怕是一点点,就足够了。魏嘉平的父母甚至连这一点也没想,只要他们认识一下,交流一下,只要儿子不反感,就足够了,就可以有所行动了,他们急着抱孙子哩。魏嘉平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自己可以去上班了,就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离开了魏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