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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导 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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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六年的那个冬天特别地冷,干冷干冷。整个冬天没滴一滴雨,没下一片雪,到处干燥燥的,乱蓬蓬的,像一个很久没有洗头的邋遢女人。俗话说,干冬湿年下。人们盼了一冬,过年了,天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要下雨下雪的迹象。于是,人们开始盼望老天会兑现另一个谚语:正月十五雪打灯。果然,正月十四一大早老天便开始下雪了。燕赵雪花大如席。丹阳的雪花没那么大,却如铜钱,只是没有铜钱那么重,所以也不如夏日的冰雹,落得干脆,落得利落,落地有声,而要在半空里,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慢慢悠悠,婀婀娜娜,飘烦了,耍累了,显摆够了,才静静地静静地落下。铜钱大的雪花,落了两天,丹阳城就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硕大的广场上,街边的人行道上,小区的院子和门口的空地上,甚至楼顶上,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无数个胖乎乎的雪人,样子憨态可掬。

在魏嘉平的印象里,小时候见过一场大雪,好像没有这次的大,也可能比这次还大,只是记忆模糊了。但近几年却从未下过这样的大雪。瑞雪兆丰年。这话说的是种庄稼的农民,对风不刮日不晒的机关干部来说,可能就是另一种情景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好兆头,令人心里敞亮,有了新的期望。

难得的天气,难得的空闲,魏嘉平正躺在席梦思床上睡懒觉。自打廖景栓调到宣传部后,魏嘉平一个人又是新闻又是专题,一天也没休息过。魏嘉平打算美美地睡一整天,即使睡醒了,也要赖在床上,哪怕地上刮黑风天上下刀子或者自家油瓶子倒了他也不会去管。这不是因为昨晚他熬了夜,而是他有好几个星期都没睡懒觉了。睡一个囫囫囵囵的懒觉,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简直就跟过年一样。过年算什么,现在年轻人谁还在乎这个,所以这个比喻早过时了,应该说简直就跟打过一关游戏一样,美气,得劲!魏嘉平正朦朦胧胧美气着,得劲着,邹虹打来了电话:“懒虫虫儿,起来没?”魏嘉平懒洋洋地说:“大冷的天,不好好享受一下美梦,你干嘛呢?”邹虹捏着嗓子训斥道:“懒猪,太阳晒住屁股了,还不快起!”魏嘉平说:“怎么,想当管家婆呀?”邹虹说:“别贫了,到门口了!”魏嘉平惊愕道:“不会吧?”邹虹说:“逗你干吗,快起来,跟陈老师一块去踩点。”

踩点是一个很灰暗的词语,通常用于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指的是在作案前到作案地点窥探的行为。现在却被丹阳广播电视台的播音员们说成了直播前的现场踏勘。魏嘉平一听,知道有了直播任务,撂下手机,麻利地起床,麻利地洗漱,麻利地下了楼。对播音员来说,一次直播就意味着一次考验,出不得一丝差错。从另一个方面说,能上直播也意味着播音员达到了一定的水准和高度,是一种没有奖章的荣誉。直播出镜跟其他出镜是不同的。一般的出镜,播音员是随着镜头走的,直播呢,是镜头跟着播音员走,就有了引导的作用,引导的好坏直接影响着播出的质量和效果。魏嘉平主持过许多晚会直播,那都是在室内,主持词是固定的,可主持祭拜大典不一样,这是在野外,还是头一回,大闺女坐轿哩,风光是风光,砸了锅,就难堪了。不管如何,还是要上的,要吃一回螃蟹。

邹虹果真等在楼下。邹虹的米黄色QQ就停在一尊胖雪人旁,排气管正缓缓地冒着浓浓的白烟。魏嘉平一拉车门,钻了进去。魏嘉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嫌空间小,伸不开腿,伸手去摸扳手往后挪座椅,没摸住,扭头去找,才看见陈一兵在后面坐着,忙打招呼:“不好意思,让陈老师久等了。”陈一兵说:“没啥,开着空调哩。”魏嘉平听出了陈一兵的不满,还是说:“这大冷的天,空调也暖不到哪儿。”陈一兵说:“景栓这一走,你成单蹦儿了。”魏嘉平说:“多亏陈老师给垫的底子扎实,还应付得了。”陈一兵说:“独木难撑,还是有人才行啊!”

直播是丹阳铸造厂要求搞的。丹阳铸造厂在狗尾巴山南面的丹阳开发区,紧靠着狗尾巴山。企业改制后,铸造厂由国有摇身一变成了孔有为的私营企业。现在的企业一私营,就灵活了,便于公关了,市场很快就拓展了,效益自然就来了。有了钱,孔有为便三分不值二厘地把狗尾巴山买了,在上面建了亭子,修了盘山公路,将丹阳境内生长的各类植物都移栽一些进去,造了一个独具地方特色的植物园。后经世外高人指点,尝到改制甜头的孔有为为了大有作为,就鼓动市领导乘风破浪继续大胆改革,对医疗机构进行改制。于是,经营困难的中医院,顺利归到了孔有为的麾下,纳入了民营医院的战斗序列。孔有为就是神通,竟与协和医院搞上了合作,把丹阳中医院弄成了丹阳协和医院。孔有为这个靠铸铁疙瘩起家的企业家,成了集团军司令一样的董事长,跨行业,跨区域,指挥起了千军万马。

中医院坐落在狗尾巴山北面的山下,前临环城大道,背靠狗尾巴山,可谓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医院原来是清一色的砖木结构红色机瓦房,孔有为接手后,全部推倒了,临街矗了一栋十九层的大楼,做了医院,后面以疗养中心的名义,依山建起了两排别墅。有人算过一笔账,孔有为卖别墅赚的钱,还能再买一个中医院。这完全是民间传闻,毫无凭据,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而已。

中医院到了麾下,那个世外高人再一次指点江山,孔有为耗资数百万元,在狗尾巴山立了一尊医圣张仲景雕像,像高十八米,重十八十吨。

张仲景是东汉南阳人,生前在行医过程中广泛收集各家医方,并写成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这是继《黄帝内经》之后又一部最有影响的光辉医学典籍,开创了中医辨证论治的先河,并成为后世医家必读的经典。农历正月十八是医圣张仲景的诞辰纪念日,孔有为把这一天设为了祭拜日。每年这一天,都要举行规模盛大的祭拜典礼,表达对医圣的缅怀之情。祭拜典礼的举行,对发扬张仲景医药学思想,弘扬医圣精神,推动中医药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有着积极地意义,这也正是丹阳广播电视台义不容辞的责任,何况孔有为答应给五万元的直播赞助。

矗了雕塑后,狗尾巴山就改了名,不叫狗尾巴山了,叫医圣山。上医圣山,必须过丹水河大桥。丹水河大桥是双桥,一老一新,老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还好好的,就是窄了点,市里就筹资建了新桥。新桥建好,两桥就分了工,新的过车,老的走人。老桥上有许多人,大人小孩,都在嬉戏着,滑雪,堆雪人,打雪仗,热热闹闹。邹虹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把车开上新桥,雪本就厚,桥上的雪又不融化,车来车往一碾压,瓷光瓷光,QQ底盘又轻,车轮不停地打滑,车里的人个个吊着心,捏着汗。大冷的天,汗是没有的,只是空捏着手,或死死地抓着扶手。魏嘉平没有抓,也没有捏。这算什么呀,山里的路那么弯,那么陡,冬天的雪那么厚,魏嘉平都习惯了,这简直就是小儿科,用不着抓,用不着捏。再说了,就这么小一个QQ,这么低的速度,能蹿下大桥?恐怕连桥沿都上不了,就甭说撞倒桥栏杆了,把心放肚里吧!

医圣山是座独山,不大,也不高,海拔高度仅比城区高出三百多米。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在医院的东边,拾级而上,走完一千八百个台阶,就到了医圣的脚下;一条在医院的西边,盘山而上,可达半山腰的停车场,要到医圣雕像,还得拾级而上一百八十米九百个台阶。据说,这都是有意而为,目的是令人对医圣心生敬仰。盘山公路也可直达发射台。发射台在狗尾巴山最高的山峰上,与医圣雕像仅有一百多米。现在有雪,邹虹的QQ根本上不去,几个人只能徒步爬山,拾级而上。石阶上,有许多人在铲雪,一人一截儿,明显是分包了的。每个人都铲得很卖力,铁锨刺啦刺啦响,走到近前,有些刺耳,令人心发凛,一揪一揪。铲去雪的石阶依然很滑,甚至还没有有雪的台阶好走。魏嘉平和陈一兵没啥,难坏了邹虹,高跟鞋一走一崴,好几次都险些跌倒,若不是魏嘉平拉得及时,拉得紧,很可能会顺着台阶滚下去。几番之后,魏嘉平只好一直拉着邹虹走,看上去很像一对恩爱的情侣。几个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终于爬完了一千八百个台阶,到达了医圣脚下,草草地查看了一下场地,便往发射台去。大家约定好的,在发射台会合,商定直播方案。

发射台养着一条狗,叫黑子,黑明黑明的,公的,高大,威猛,台里每月给五十元的狗粮款,为的是给值夜班的同志壮个胆。魏嘉平他们三人还没到门口哩,黑子就叫了,算是打招呼,也给里面的人传个信儿。黑子叫过,马喜华就出来了,见陈一兵和魏嘉平身后跟着个大美女,便一边开锁一边打起哈哈:“二位老师艳福不浅啊!有大美女陪着爬山,眼气死人!”

陈一兵说:“你这山大王,神仙一样,才真正眼气死人哩!”

马喜华说:“山上雪大,冻坏了吧?赶紧进屋暖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