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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年带着记者部和技术部的人已经早到了,正坐在会议室里喝茶聊天。

马喜华往泡茶的玻璃壶里续了开水,用一次性纸杯给魏嘉平和邹虹各倒了一杯,又给其他几个人续满,才去自己办公室拿来一个玻璃杯子,先用开水涮了涮,放在茶几上。然后,从茶几下摸出茶桶,一扥一扥地往杯子里倒了一点茶叶,这才倒了些水进去。倒了开水,马喜华并没有端给谁,而是拿在手上轻轻地摇晃着走出了会议室。少顷,却又端着杯子回来,再看时,只剩下一些茶叶积沉在杯底,又续了水,才双手端给陈一兵。

魏嘉平知道陈一兵喝茶讲究,却不知道粗粗糙糙的马喜华也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真是时势造英雄啊!几年的发射台长没有白当!马喜华倒好茶,对着众人说:“你们先商量事,我去给大家准备饭菜,前几天套了两只野兔,中午请大家吃黄焖野兔,尝尝我的手艺。”说罢,马喜华走了出去。

方案是原来就有的,每次直播都用,可以说是一个程式化的预案,不同的地点,只需做一点小小的变动或补充就可以了。技术部和记者部已经变动和补充好,单等播音部了。陈一兵呷口茶说:“我们播音部还是老样子,上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就行了,没啥补充的。”

张大年问:“老二,技术上咋样?能保证吗?”

闫炳奇不论啥场合都喜欢打哈哈,说骚话,现在是踩点,更是口无遮拦:“老二是啥,一个顶俩,有我老二出马,没有做不了的活儿,想要娃儿都没问题。”

陈一兵说:“老二,做不好,小心总把你老二割了喂猫娃儿。”

闫炳奇说:“我老二割了给你吃,又有肉,又有酒,美死你鳖娃儿!”

陈一兵说:“跟你们老梁说,没家伙使了,我这儿有,随时可借,免费使用。”

闫炳奇说:“老梁那东西大,小心连你掉进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骚话脏话,拐弯抹角骂对方,惹得大家直笑。骂过一阵儿,笑过一阵儿,张大年说:“净球说些肚膜脖脐低下的事,啥球意思,赶紧说正事!”于是,两人的嘴巴官司停了,没有分出个胜负,谁也没有要分出胜负,停了就停了,过两天还会再打一次,反正不花钱,还能解瘾,还能增进情谊。张大年接着问魏嘉平:“魏老师你说说。”

魏嘉平看一下大家说:“这回与以往不一样,是在野外,而且是山上山下两个现场,又有雪,摄像和出镜不可能一会儿跑上,一会儿跑下,这就需要增加两组人员,山上的主会场,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主持仪式,应该再有一个机动的采访组,山下也要有一个,这样直播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所以,我建议在原来三个机位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我们播音部上四个人。另外,我们没有直播车,直播靠的是现场切换合成,又没有几百米的连接线,山下的机位能否传递过来,是能否合成的关键,技术上我不懂,不知能否利用一下我们发射台的设备。我想说的就这些,建议方案定下来跟铸造公司通一下气,毕竟人家出钱要的是宣传效果。”

闫炳奇说:“就鸡巴给球五万块,折腾恁大,划球得来!按魏老师说的,我们技术部几个人下午就得开始忙活,以我看,还是按原来的方案好。”

很显然,张大年倾向于魏嘉平的方案,只是碍于陈一兵的面子,不好明确表态,便说:“两个方案都跟对方沟通一下,看看对方咋说再定。”张大年说着掏出手机,翻开盖子,却发现没有信号,才想起是在发射塔跟前的原因。于是,起身走出会议室,举着手机,看着机屏,满院子找信号,终于在离塔较远的南墙角看到了信号,却忽闪不定。南墙角堆着雪,半人高的一个小雪山。张大年攀着一根树枝,上到雪堆顶上,信号果然固定了,还多了一格的强度。信号跟许多事情一样,成与败往往就在那么一步之遥,跨过去,就成了,跨不过,就败了。张大年要把这次直播办成办好,办得令孔老板满意,观众满意,就跨过了信号不好这一步,找到了信号。张大年摁键拨了过去,通了。对方问:“喂,哪位?”张大年说:“孔老板你好,我是电视台老张,跟你汇报一下明天的直播事宜,我们准备了两套方案,一个是上三个机位两个主持人,另一个是上四个机位四个主持人,费用可能会大一点,你看用哪个?”

孔有为在电话那边说:“钱不是问题,你就说哪个效果好。”

张大年说:“当然是四个机位四个主持人,保证不比宛都台差!”

孔有为说:“再加三万咋样?但有一个条件,把乔小柯请回来主持,男主持由魏嘉平担任。”

“没问题,就这么定了!”张大年挂掉电话,兴奋地跑回会议室,有些激动地对大家说:“铸造公司又追加了三万,用魏老师的方案,大家辛苦一下,再去现场查勘查勘,做好方案调整,确保万无一失。另外,孔老板要求请乔小柯回来跟魏老师一起主持主会场,陈老师抓紧联系一下乔小柯,下午派车去接人。”

陈一兵:“这样一来,播音部就要起矛盾了,多余找事,得不偿失。”

张大年听出了陈一兵的不满,也知道是针对魏嘉平的,又不好发作,便说:“先这样安排,回头我给大家讲讲清楚就没事了。”

大家起身去查勘现场,张大年把魏嘉平叫了住,待人走远,才说:“追加的三万,是你的功劳,局里百分之十的抽成奖归你,现在的关键是请乔小柯,我原打算让你打电话请的,这样不符合规矩,也容易让陈老师产生误会,但陈老师有情绪,不会真心真意去请,很可能会以各种托词说请不回来,你是小柯的表哥,又是同学,私下里先打个招呼,把他的托词堵住,事情就好办了,即使他还有托词,我再联系也不至于令他难堪。”

魏嘉平进播音部多年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会有如此缜密细致的心劲,却又是这样善解人意。张大年是总编辑,享受正科级待遇,属于广播电视台的第三把手,负责电台电视台的业务工作,平时是不会直接到一线的。破例了。张大年破例是因为铸造厂的直播业务是他联系的。祭拜典礼年年都有,这第一回直播弄好了,效果出来了,孔老板高兴了,就有可能年年搞直播,电视台年年就会有这笔收入,自己也能年年拿抽成奖。既有政绩,又有实惠,谁会不亲身亲为,谁会跟自己过不去,跟钱过不去?张大年不会跟自己过不去,魏嘉平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他们都要努力做好这次直播。张大年说:“院子的雪堆上有信号,你抓紧过去打一个电话。”魏嘉平就走了出去。

乔小柯结婚后,魏嘉平痛苦了很长时间,直到他跟李艳梅结婚,也没走出来,去年有了儿子,稍稍好了些,但还是隐隐作疼,而且常常会在梦里疼出眼泪,濡湿一片枕巾。魏嘉平知道乔小柯也在疼,也会疼出眼泪,也会濡湿枕巾。但魏嘉平从不怨乔小柯,也从不联系乔小柯,他要把与乔小柯的联系全部切断,只留下一缕思念在心中。他期望乔小柯幸福,他唯一能做到的祝福,就是不去打扰乔小柯的生活。魏嘉平知道,一个有残疾的人,内心是强大的,同时又是脆弱的,他不能去触碰乔小柯丈夫的强大,也不能去抚摸其脆弱,否则,那种强大会给乔小柯带来巨大的伤害,那种脆弱会毁掉一个人,一个家庭。所以,在结婚的前夜,魏嘉平在擦掉眼泪后,删去了手机通讯录中的乔小柯。当然,这里面也有李艳梅的因素,他更不想伤害一个善良的会陪伴自己一辈子的女人!魏嘉平可以删去手机中号码,却无法删去心中的记忆。魏嘉平走到院子,犹豫了。

魏嘉平在院子里踱着步,毫无目的的踱着,缓缓的,慢慢的,一圈儿,一圈儿,又一圈儿。地上的雪虽扫过,但因上了冻,一地的冰雪碴子,踩上去,咯吱吱响。黑子受了感染,从前檐下的狗窝里走出来,站在冰雪碴子地上,沉下腰,将身子往前一促,夸张地伸一个懒腰,然后慢慢腾腾地走到魏嘉平身后,跟着一圈儿一圈儿地转。转了一会儿,魏嘉平不转了,黑子也不转了,贴着魏嘉平的腿,蹭过来,蹭过去,很亲热的样子,也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磨缠母亲去给自己弄一样好吃的东西。魏嘉平用腿抗了一下黑子,跨上了雪堆,麻利地拨好号码,打了过去,不待呼通,又麻利地挂掉了。过了一会儿,魏嘉平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又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