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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三把火。马国华不是新官,是刚复职的旧官,跟离了婚或死了婆娘又结婚的男人一样,家具再旧,也是新郎,马国华自然也算是新官,自然也要烧三把火。马国华心里也有着三把火,正熊熊地燃烧着,火苗舌一样一卷一卷地舔着,舔得马国华心里火辣辣的,痒酥酥的。但马国华不能烧,市委领导明确指示,稳字当头,稳定压倒一切,不出乱就是成绩,就是政绩!马国华只能收敛起自己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军人作风。
如果说郭国旺的直播事件是丹阳广电系统一次大地震,那么随后的余震是很多的,要想把局面稳定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但马国华就是马国华。马国华是军人出身,曾经是一名期望当元帅的士兵,而且已经向着元帅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当上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某团一营二连三排的排长了,再跃上那么几个台阶,就是元帅了。所以说,马国华不缺乏一个元帅的才能,至少说具备着一个元帅的潜质,而且还读了一个成人大学的文凭。马国华指挥若定,很快就把广播电视台稳定了。
马国华把丹阳广播电视台稳定住,是一眨眼的事。时间意义的一眨眼,可能是十分之一秒,也可能是几天几十天,甚至几月几年几十年。马国华到广播电视台一眨眼,就到了年终。广播电视台是不分年初年终的,跟宾馆食堂一样,一年四季一个样,节令上的年终岁尾,可能更忙碌些。譬如说,年终了,各单位,各机关,都要搞好总结。总结的形式有好多种,开一个总结会,开一个座谈会,开一个茶话会,开一个联欢晚会,不管哪种形式,各单位都要邀请一下市里的主管领导或主要领导参加,以示隆重,最主要的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要求广播电视台派记者和主持人到会做一番采访报道,单位领导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上一次镜。
二零零八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国家遭遇了冰雪灾害、汶川大地震,襄汾溃坝、拉萨暴乱,唯一可以提振民族精神的是成功举办了北京奥运会,更重要的是这一年是贯彻落实党的十七大会议精神的第一年,各级各单位对年终总结都格外地重视,广播电视台就格外地忙碌。这年的年终总结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都喜欢搞联欢晚会,而且联欢晚会都集中在元旦前夕,确切说,就是三十号和三十一号。扎堆了。扎堆了,没问题,广播电视台有演播大厅,宛梆剧团有影剧院,许多企业也有大礼堂,都可以作为晚会现场,问题却出在了广播电视台,准确说是出在了播音部,没有那么多主持人呀!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马国华连巧媳妇都不是。咋办?马国华把陈一兵叫过来,陈一兵说:“球的门,我就是个婆娘,会生娃,也得十月怀胎,也得一天天长,还不说生的是聋子还是哑巴!”陈一兵说的是牢骚话,也是大实话,马国华也曾这样想过,就是想不出门道,才叫的陈一兵,陈一兵这么说,自己自然无话可说。
马国华熬煎,几天没合眼。眼见到跟了,主持人却还没着落。没有主持人,晚会搞不成,这笔收入就会大打折扣,广播电视台的声誉也将受损,马国华急得直想骂娘,魏嘉平却推门进来说想请一天假。马国华一听,没好气地说:“播音部都拉不开栓了,请啥假,不行!”
魏嘉平说:“我就是为的这事。”
马国华一听是来给自己解难,心情自然好了许多,亲切地问:“你有办法?”
魏嘉平说:“办法有,就是不知道该咋办。”
马国华说:“你这是咋说的,有办法,又不知道咋办,等于没办法。”
魏嘉平说:“我的意思是,这一次好应付,可以借两个人来做主持,问题是以后咋办,总不能次次借吧?”
马国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把人招进来,一劳永逸,可现在不比以往,二零零五年以来是凡进必考,我说了不算,县长说了也不算,必须通过公开招录考试。”
魏嘉平说:“那咱就搞一次公开招聘,多选几个。”
马国华说:“这是以后的事,先说眼下咋办?”
魏嘉平说:“我可以借到两个人,局里应该给人家点报酬。”
马国华说:“这个没问题,你看给多少合适?”
魏嘉平说:“以往咱台里的主持人主持一场,对方都是给五百块红包,咱也给这个数咋样?”
马国华说:“就按你说的,我再给一点小余地,八百以内,你可以做主,但必须把人给我请到!”
魏嘉平要请的第一个人是费玉。费玉原是在集团公司上班,孔有为将老君山金矿兼并后,就把他派到了矿上。老君山金矿原是一家国营企业,因经营不善,频临破产,孔有为接手后,逐渐走出困境,成了丹阳矿产业的龙头老大。
关于老君山金矿有一个神秘的传说。说太上老君云游中原,发现这一带山险峰奇,流泉飞瀑,如此引人,就想在这儿安下身来。他刚在一个山头落住脚,那山头便“轰隆”一声歪向一边。一看难以安身,又到另一个山头,拔出剑插在峰顶,心想,先留个记号,然后回天宫去了。等他再来,王母娘娘早占了这山峰。老君说:“那么多山峰你不去,为啥偏偏侵占我的地盘?”俩人相持不下,告到玉皇大帝面前。玉皇大帝问:“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凭证呢?”老君忙说:“我在那儿插有一剑。”娘娘不紧不慢地说:“我留有绣鞋一只。”实地一对证,只见宝剑穿过绣鞋插在那儿。看样是绣鞋先放,宝剑后插。娘娘胜了,她想着自己将老君的剑拔出来,又穿透绣鞋插在那里,竟然得胜,开心地命一群仙女帮她乔迁新居。
却说老君吃了个哑巴亏后,没走多远,忽然看见前面崇山峻岭挡住了去路。他升起云头,登上峰顶,放眼看去,只见远远近近,云涛翻滚,群山时隐时现,这超俗的仙境,倒是难得的好地方。他叫来土地一问,才知道这便是八百里伏牛山的主峰老界岭。于是,便在南面选择一块旱地住了下来,开始修行炼丹。一天,突然跑来一头青牛,踢翻了老君的丹炉,滚烫的炉水流出来,顺着一条石缝流进去,就成了金矿。后来,当地人在老君山的河沟里捡到了金子,顺着捡金子的河沟,找到了老君居住的山洞,在山洞附近挖出了更多的金子。
于是,人们在老君山上,建了老君 庙,正堂上卧着一头铜牛,墙上是太上老君的画像。
后来,来了地质队,果真在老君山找到了金矿。
本来打个电话就可以的,魏嘉平想着好久没回家了,借此假公济私一回,顺道看看父母。魏嘉平坐车回到米家坪,觉得还是干完公事再回去看望父母妥帖,便到乡广播站借了一辆摩托车,骑着去了老君山金矿。
金矿距米家坪三十多里,一条公路直达矿区。公路是沙土路,车辆来往碾压,到处坑坑洼洼,许多地方的浮灰足有一指厚,有车经过时,灰尘飞扬,足足有一丈多高,呛得行人睁不开眼,吸不得气。魏嘉平骑摩托车赶到时,几乎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灰人,跟刚从矿井里升上来的矿工一个样,有过之而不及。魏嘉平见一楼有一个办公室开着,便进去寻问:“同志,我想问一下,费玉在哪儿?”正在专心致志编手机短信的老男人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了,手上一阵慌乱,过了一多会儿,侧过脸瞅一眼魏嘉平,才说:“新来的吧?费玉已回总部一个多星期。”
白跑了一趟腿,魏嘉平立马调转摩托往回骑,他要回家住一晚,陪陪父母。
魏嘉平已几个月没回家了。播音员就是这样一个职业,不很忙碌,甚至说称得上自在悠闲,还很长脸面,但就是难走得脱,节目天天有,新闻天天播,哪能离得了播音员。李艳梅很理解,父母也很支持,帮着带孩子,不让他分心。好在李艳梅有星期天,还有令人羡慕的假期,而且过得准确及时,所以魏嘉平星星期都可以夫妻团圆,星星期都可以看到一次儿子。苦的只有父母,几个月见不到一次儿子。父母也不是见不到儿子,他们天天见,在电视里,看得见,听得见,就是拉不了话,摸不了手和脸。但父母很知足,他们为有一个体面的儿子感到自豪和骄傲。特别是村里乡里的干部,见了,亲亲热热地喊叔叫婶,更让他们心花怒放,跟吃了树洞里掏出来的蜂蜜一样甜。
魏嘉平骑到村口就下来了,不骑了,推着摩托往回走。摩托车不比自行车,自行车好推,摩托车死沉死沉,村口又是一流水的慢上坡,魏嘉平很吃力地推着。你傻呀?好好的摩托车不骑,却推着,这不跟老辈人说的瞎话里那个骑驴扛布袋的傻瓜一样吗?不一样,魏嘉平知道骑,但不敢骑。父亲有规矩,骑车回家,一定要下来推着,这样见了人,说话打招呼,礼貌,不招摇。父亲说:“在外,你想咋招摇咋招摇,回到魏家庄,你就是魏家庄的娃儿,就得按我说的办,不允许在庄里人面前显摆。”魏嘉平推到村口的黄楝树下,不推了,把摩托扎好,走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