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魏嘉平给廖景栓打了电话,从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两个卤猪蹄一瓶二锅头就去了。魏嘉平放下东西说:“你先拾掇着,我还有个小事,出去一下。”魏嘉平屁股没挨墩儿,就踏踏踏跑到了上官一娜那儿,站在门口轻轻地叩了口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上官一娜穿着宽松的休闲服,戴着浴帽,勒着围裙,一副厨娘的打扮,脚上粉红色塑料拖鞋是唯一的亮色,跟平日的上官一娜判若两人。上官一娜已炒好了一个青菜,一个烧茄子。魏嘉平进了屋子,夸张地抽抽鼻子,说:“看来我今天真有口福,我说上官,有酒吧,不如把景栓叫过来,咱仨喝一杯。”上官一娜说:“魏老师,要喝咱俩喝,叫个乡巴佬干嘛。”魏嘉平说:“就咱俩多没意思。”说罢,就给廖景栓打了过去,说:“景栓,我在上官这儿,上官炒了俩素菜,非要叫你过来咱哥俩喝一杯,你那儿有肉吗,快拿一点过来。”上官一娜说:“魏老师,你越权了。”魏嘉平说:“我就是替你说了心里话。”不一会儿,廖景栓就来了,烧鸡猪蹄一碎,三个人便坐了下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嘉平说:“你俩职务比我高,但我年长,如果你俩认我这个哥,听我一句劝,咱各退一步,再换一下位置,想一想,看一看,想明白了,看清楚了,明天再说,从现在开始咱姊妹仨只喝酒,不说事,谁说罚谁酒,来,干一个!”结果,一瓶下来,罚酒也不管用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了心里话,连那些听起来肉麻的话都说了出来。魏嘉平见火候已到,便说:“你俩各说一个意见,咱二者取其中。”廖景栓说:“我先说,父母那儿我再做工作,就按上官的,去教堂。”上官一娜紧接着说:“回老家吧,让二老高兴高兴。”魏嘉平说:“这就对了,老大哥给你们说个意见,上官把你父母接来,在教堂举行一个仪式,然后回景栓老家,再办一个仪式,咋样?”两人齐声说好。
于是,上官一娜与廖景栓的婚期再次确定下来,就搁在国庆节那天。国庆之日,普天同庆,大吉大利,不论是家在农村,还是身居都市,这个日子都应该是不二选择。
按说魏嘉平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再多就是画蛇添足了,干预内政了。魏嘉平不干预内政,也没有卸下使命,而是深入到了敌后,应该是友后,到两省交界的地方去,到边贸重阵云台去,到廖景栓的老家去,做了一些地下工作。其实,也不是地下的,是公开的,只是上官一娜和廖景栓不知道而已。魏嘉平给庹斌打了电话,说了廖景栓与上官一娜的婚礼问题,也只是点了一下上官一娜是单书记的亲戚,单书记有可能去参加婚礼。庹斌在团县委干了几年,就到一个乡里当了书记,去年调任云台镇书记,是继姚奇峰之后,第三个享受副县级的书记。大家都是灵性人,比窗户纸还薄,一点就破了。庹斌知道单书记反感丹阳的婚俗,多次在大会上指责,要求各地移风易俗,除陋习,讲文明,倡导新婚俗。果不其然,庹斌很下了一番功夫,派出得力干将,进驻到廖景栓老家的村子,订立村规民约,指导农民喜事喜办,喜事新办。
这天一上班,魏嘉平就向马国华作了汇报,马国华说:“很好,你是个好办公室主任的料。来办公室咋样?”魏嘉平喜欢播音,尽管现在不是主播了,但还是经常出镜的,去了办公室,就等于卸镜了。魏嘉平说:“我还是干本行吧。”马国华本就是随口一说,也就没再强求。魏嘉平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放了一袋喜糖,以为是上官一娜送的,打开就剥了一个填进嘴里。不一会儿,上官一娜走了进来,很庄重地递上一个烫金的大红请帖。魏嘉平说:“喜糖就代替了,何必这么隆重。”上官一娜说:“你弄错了,那是肖先友送来的,后天是他儿子周岁生日。”魏嘉平这才想到肖先友的儿子是去年肖先友随姬董事长跟镜时出生的,日子过得真快呀!
丹阳广播电视台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应该说是规矩,谁谁要结婚了,谁谁生小孩了,谁谁小孩过岁了,就给各科室送一袋喜糖,说是喜糖,不光是糖,还有瓜子,还有花生,有时候还会有栗子。这是有寓意的,糖是甜嘴的,让你说一些喜庆的好听话,花生瓜子连起来是生子,栗子有壳,取谐音,再连起来就是立刻生子,无形中成了一句有形的祝福。送喜糖还有一个作用,而且是很重要的作用,就是通知大家去吃喜酒随份子。所以,这份喜糖是必须要送的。上官一娜送的请柬不是国庆节那天的婚礼,是九月十号参加教堂婚礼的。这个日子是上官一娜定的,理由很简单,那天是教师节,一样是普天同庆的节日。如果说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在播音部大家都喜欢称老师。
丹阳的楚国的始都,位于楚国的边缘,几乎是在秦楚交界处,既有浓厚的楚文化,又有秦文化,还有汉文化,被誉为梨园活化石的梆子戏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多文化因素,导致了多种类的习俗。譬如丧葬,丹阳西部是人活着就把坟墓修好,依山而建,两口子并着,拢一个土谷堆,前面留着两个洞口,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大鼻子。两个洞口都在着,说明两口子都还健在,还出着气。若一个被堵上了,说明两口子已落单了,两个都堵了,那一定是两口子已经在另一个世界过日子了。丹阳东部就不修坟,连坟地也不置,说西部的人都是傻蛋,自己咒自己早死。丹阳中部呢,二者兼容了。人活着不修坟,但自己要选一个自己满意的坟地,而且要在六十大寿之前做好瞌睡篓,也就是棺材,而且要用丹阳盛产的上好土漆漆上几遍,黑明黑明的,照得见人影。这样心里才踏实,得劲儿。再譬如小孩过岁。东部不给孩子过岁,中部过的是周岁,西部过的是十二周岁,而且十分隆重。
肖先友的老家在西部的奎文乡,按老家的习俗是过十二岁生日的,但现在是城里人了,就不能太土老帽了,要与时俱进,与城同步,就必须按城里的习俗给儿子过周岁生日。城里过的其实也是乡下的,是城市周边乡下的。丹阳城给孩子过生日有一个抓周的环节,也是开席之前的一个小高潮,很热闹的。宴席一般在中午十二点以后开始,抓周要在开席之前结束,但又不能抓得太早。早了,客人还没到齐哩,热闹就会大打折扣,一般都选在十一点之后开始。这个时间也是有说辞的,过了十一点就入了午时,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旺的时候,那些鬼呀妖呀都蛰伏着,不敢出来造次,这时候孩子出来抓周是最安全的。当然,这只是迷信,但日子久了,就变为一种风俗,谁也不曾想去改一改,标新立异一回。
抓周跟演梆子戏差不多,要有许多道具。首先要有一个簸箕。簸箕是用来簸粮食的,就是把秕糠簸去,把杂在粮食里的瘪粒褪下来,把霉变的籽粒和石子土粒捡出去,令粮食变得纯净。过去,农民要交公粮,就是向国家纳粮,尽义务。公粮是很讲究的,要干,要净,要籽粒饱满,必须用簸箕将那些秕糠要簸出去,将那些瘪粒要褪下来,把霉变的籽粒和石子土粒捡出去。否则,等级就低了,还有可能被打回来,重新簸,重新褪,重新捡,不仅丢人现眼,还要受生产队长的批评,严重的,还会挨批斗。现在簸箕作为道具,是要娃娃坐在上面抓周,就是要娃娃变得纯洁高贵,有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钱财。其次是一些待抓的物品。丹阳人认为抓周时娃娃什么就会成什么样的人,所以待抓的物品大多都是主人提前选定的,大体上要有红鸡蛋、柏枝、钢笔、算盘、葱、秤等等,依次寓意圆满吉祥、长命百岁、有文化,会算账、聪明智慧、处事公平等等,当然,主人还可以随意增加,譬如现在会再增加一些百元大钞、手机、玩具汽车、飞机,甚至一顶乌纱帽,其寓意不言而喻。
抓周要在正堂,先把待抓的物品在簸箕里摆放好,一般地,要把希望娃娃抓到的放在前面。入了午时,女主人说:“抓吧。”一群妇女便热闹起来。娃娃的奶奶或者外婆把娃娃放进簸箕,用手扶住,让娃娃自己去抓,抓住一个,便从娃娃手里拿走,让娃娃再抓下一个。常常是娃娃抓到喜欢的东西又被人拿走,便会“哇”一下大哭起来。这时候,就有人嬉笑着说:“你看这娃儿,将来一定是个大文化人,抓个钢笔都不松手。”有时候,娃娃抓了一个东西就不抓了,或者大人们想让抓的偏不抓,就会有人用一根筷子之类的把东西往娃娃手跟前送,万万不能用手去拿,一拿就不灵了,主人会很生气。一岁的娃娃是没有自制力的,说尿就尿了,说拉就拉了,这时候就有人说:“这娃要成大气候,还没抓哩,就给自己浇大运了。”或说:“瞅瞅这娃儿,屙金拉银,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主人听了自是喜不自胜,至于将来是否应验,谁也不会计较,图的就是一个喜庆,图的就是一个吉祥。
城里没有簸箕,肖先友的岳母就把娃娃的爬垫拿出来充当,红鸡蛋、柏枝、钢笔、算盘、葱、秤、钞票、手机、汽车、飞机,摆了一个圆圈圈。时间一到,肖先友的大姐把小“小鲜肉”往里一放,隆重的抓周仪式就开始了。孙师傅把摄像机捧在怀里,低低地蹲着,把镜头直对着小“小鲜肉”抓特写。小“小鲜肉”上去就抓了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并且一上手就往嘴里吃,旁边就有人立马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这娃儿嘴大手大一定是个挣大钱的主儿。”第二下抓了汽车,就有人大声说:“挣钱算啥,我看这娃将来一定是个大官,天天有车坐。”围看的人自是欢喜不断。
屋里正热闹着,外面来了一辆真的大奔,黑明黑明的,肖先友知道这是姬春燕新提的坐骑,赶忙出去迎接。姬春燕没来,司机从后备箱取出一辆红色的儿童车,把遥控器和一个红包递到肖先友手上说:“这是姬董事长送给你儿子的生日礼物,请收好。”说罢,司机钻进车里,调个头,哧溜儿,走了。前几天,肖先友与王明丽带着儿子逛过几家玩具超市,看过好多种四轮遥控童车,知道这种款式叫倍瑞多,近两千块一辆,两人一问价格,立马就走开了。肖先友打开红包,是一张五千元的购物卡。肖先友有整整一年没有跟姬春燕联系了,不想一个如此有钱的董事长还记着一份情,尽管那是一份扭曲的情感,毕竟也是情啊,你肖先友居然丢弃得那样决绝。肖先友突然有了一种无法言表的愧疚。肖先友弯腰拎起童车,哭笑一下,走了进去。此时,儿子抓周已经结束,魏嘉平正在吆喝着安排大家入座,马上就要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