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喝罢肖先友儿子的生日酒,没几天,可能有人还在砸吧酒味呢,就到国庆了。这之前,也就是九月十号老师节那天,廖景栓与上官一娜在丹水河边的教堂里,举行了一个洋婚礼,播音部的人全部参加了,其他科室也去了不少。毕竟都是第一次参加那样的婚礼,大家对教堂婚礼的知识,仅仅是从影视剧里获得的那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就不怎么插手,尤其是进了教堂,无形中有一种肃穆感,不敢过多造次,这样一来,就不热闹了,可以说还有点冷清。今天在廖景栓老家举行的是丹阳式婚礼,大家原本都想来热闹一番的,怎奈国庆是小长假,活动特别多。广播电视台跟别的单位不一样,别的单位假期就是假期,只管休息,只管开心地游玩,即使猫在家里,也没人管。广播电视台要采访,更重要的是创收。国庆了,各大商家都出来了,还有各大金融机构,都在搞活动,这正是承揽广告和拉赞助的大好时机,广播电视台全员出动都嫌人手不足,那容你悠闲地去喝喜酒,何况还要跑一百多里山路,所以,广播电视台只来了四个人。一个是陈一兵。陈一兵的媒人,是必须到场的。廖景栓与上官一娜是自由恋爱,没有媒人。这不行,必须明媒正娶,就把陈一兵请了出来。一个是项东,来全程录像的。另外两个是费玉和郝梦莹,是来主持婚礼的。婚庆公司原本有主持人,而且主持得很好,是农村喜欢的那种,很会煽情,也很骚情。怎么说呢?是那种跟二人转似的,粗野,低俗,能说得人心跳脸红。上官一娜喜欢高雅,不能高雅,至少也不能低俗,何况播音部最不缺的就是主持人,更何况台领导有安排。原本魏嘉平也要来的,怎奈部里总得留一个管事的,不可一日无将嘛。
广播电视台来多来少无所谓,上官一娜冥冥中期待着一个人能来,给自己装一装脸面,结果直到开席也没来,哪怕派一个人也没有。上官一娜不免有点失望。但还没容得上官一娜多想,安排宴席的支客就宣布开席了。一串万子头鞭炮随即响起,端盘子的便一溜串走出来,给每桌先上六个凉菜,那边炮声未落,这边已经开吃了。
廖家出了景栓这样一个出息的娃,自然要大摆酒席。乡村的酒席,都是摆在院子里,巷子里,只有贵重的客人才安置在主人的堂屋里。今天是婚宴,堂屋坐的是媒人。媒人促成了一桩美满婚姻,自然是主家的头号功臣,是今天的贵客。广播电视台来的人自然跟陈一兵坐了一桌,却只有四人,项东还要录像,坐不了,支客就安排了五个人过来作陪。陈一兵很清楚,支客安排的都是当地牌面上的人,一个个也都是酒缸,至少是村子里酒量大的,而且是能言善辩会劝酒之人,时刻准备着,将功德圆满的媒人喝趴下,所以只能小心应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刚喝下两杯酒,突然响了一记闷雷,接着是一串,从远山那边滚过来,吃着喝着的人们谁也没有在意,直到又过了三巡酒,又一串沉闷的雷声响起,并滚到头顶,滚向了远方,才突然有人说:“是雷,打雷了。”有人刚夹起一片牛肉刚送进嘴里还没待嚼,有人已端着酒盅对住嘴正要仰起脖子喝下,听了,一下子都禁住了,昂起头,扭着脖子看天。远山处,一团摞着一团一堆压着一堆的黑云炊烟袅袅升起一般升腾着,扩散着,膨胀着,弥漫着,正迅速向这边波涌而来。丹阳有句老话:不怕六月急,不怕七月猛,就怕八月洗河洪。这是说,八月的雷雨是最可怕的。于是,就有人慌了,深怕淋了大雨。几个女人突然想起家里正凉着衣裳,晒着被子,慌忙起了身。一个老者说:“慌啥哩,这是过云雨,至多下几个麻子点,安心吃你们的酒。”大家这才又安心地吃喝起来。
农村的规矩,第一道热菜上来,新郎新娘就该给客人敬酒了。今天第一道热菜是红肉扣碗,十片一搾长两韭菜叶宽的五花肉鼓腾腾齐整整地码着,肉皮抹了蜂蜜,红玉玉的,看一眼就会流口水。上菜的一放下,作陪的人便招呼陈一兵动筷子,陈一兵知道这是礼节,他不动,别人就吃不成,便匆忙夹起一片。那片五花肉正在筷头上一闪一闪的颤着,廖景栓和上官一娜由支客引着走进了堂屋,项东扛着摄像机随即也跟着进来,并做着随时开录的准备。支客都是农村号召力强威望高的人,还要知礼数,还要会搭配,还要能包容,还要善调停。这样的人做支客,主家才放心,才能把喜事办热闹,喜上加喜。新人敬酒,有两个意思,一是认识一下老亲旧眷,知道喊啥叫啥,也让大家认识一下新娘子。二是向大家前来祝贺表示一下谢意。新人敬酒是有路数的,不能乱来,乱来就失了礼节,甚至乱了辈分,是要被人耻笑的,所以要有人引着,一边介绍,一边敬酒。敬酒必须从堂屋开始,其次是娘家来的送客,其三才是坐在院子里的客人。堂屋坐的主宾是媒人,先敬是必须的。上官一娜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四只酒杯,廖景栓倒好酒,双手端起一杯呈上去,陈一兵没有接,反而端起面前自己的杯子对大家说:“客人多,咱共饮吧。”大家见媒人如此,也都端起来喝了,又倒一盅,又喝了。新郎敬过,就该新娘了,上官一娜也是两盅。好事成双嘛。
敬过陈一兵这桌,支客引着新人去了隔壁的邻居家。三天不分大小,大家要玩新娘子,自然不能让娘家人瞅见,娘家来的送客就只能安排坐在邻居家。丹阳这边的送客,要来三辈人,四辈更好,而且要一色的男人,是三辈还是四辈,娘家人说了算,一般都是要多的,显得娘家人丁兴旺。多也不能太多,四个为宜,因为一个送客要安排一桌酒席,还要安排作陪人员,多了,就等于在给亲家找麻烦,都是要考虑的。上官家来了四个,外爷、舅舅、大伯和弟弟。因为弟弟年少,跟大伯坐了一起,只安排了三桌,堂屋摆了两桌,厢屋摆了一桌。支客直接引着去了堂屋。送客的酒更好敬,象征性地端了两次酒盅,就完事了。
相比之下,外面的就难了。大家本是想玩新媳妇的,乡里村里组里发过话,免了,这敬酒总可以闹一闹吧。酒桌上的闹,也就是打打嘴官司,说一些低级的粗俗的玩笑,问一些啥时候生呀,你俩亲没亲嘴呀,睡没睡一起呀的问题,说与不说,都令新娘子耳热脸红。丹阳习俗,当姑父的,做表弟的,还有哪些姑嫂们,都是要闹新娘的,不闹就不热,不热咋亲近?所以必须要闹一下,以后才好亲近。亲戚有远有近,近的往往不会太闹腾,远的就不行,只有闹腾厉害点,才觉得亲近。如果不让闹腾,还不行,会说你不把亲戚当亲戚。咋?姑父不是亲的?咋?嫌嫂子穷?若话不投机,那些舅家的舅爷家的老表们还会掀了桌子,扬长而去。一桌一桌地敬,一桌一桌地闹,几十桌哩,啥时候是个头,几桌敬下来,上官一娜就烦了,就怪了,就怨了,就生气了。恰恰这时候碰上了一个舅爷家的老表,非要上官一娜说“娃他表叔,你喝”,并说:“你说,说一下,我喝一盅,你不说,我一盅也不喝。”上官一娜正生气呢,偏不说,不说不说就算了,却多说了那么一句:“爱喝喝,不喝拉倒!”这话一听就等于说“欠喝了喝”,而且上官一娜说罢,径直去了下一桌。在过去,舅爷家来人,那是贵宾,跟媒人一样要坐堂屋哩,如今支客一句话:“今天客多,不一一安排了,随便坐,随桌围。”坐外面了,没坐主宾了,舅爷家也好,舅家也罢,谁也不计较了。现在不把人看到眼里了,哪不行,不就是个播音员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掀了你桌子,看谁难堪。那老表一听,呼隆站起来,双手一用力,本就是支在架子上的活桌面,一下子就掀飞起来,只听哗啦一声,盘子碟子酒盅筷子,稀的,稠的,飞的飞,溅的溅,落的落,来不及躲闪的人们,弄得一身一身的,有人中了汤碗,汤水顺头流下,落了一头一脸的青菜叶子。很多年没有掀桌子了,人们一下子惊在那儿,等支客灵性过来说“快去把人追回来”时,那老表已走到了村口。
魏嘉平给上官一娜和廖景栓精心安排的婚礼,在圆满收官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是谁也无法料到的。这怨不得魏嘉平,但上官一娜怨了,非常怨,怨得恨,非常怨恨。如果没有你魏嘉平,上官一娜就不会跟廖景栓回乡下来举行婚礼,不回乡下,最多只是廖家人生她的气,骂她。现在好了,不仅廖家人,廖家的亲戚,廖家的朋友,廖家的左邻右舍,一个个都在骂她,议论她。你魏嘉平不该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