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景栓和上官一娜起身走后,魏嘉平主持会议往下进行,刚讲两句,詹瞻一摇一晃走进了会场,吐字不清地说:“各位观众,我打断一下,我首先问一个问题,今天这会,是谁批准召开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不通知本人?没人批准是吧?那就是黑会,开黑会,就是非法集会,必须立即、马上,坚决取缔!”
魏嘉平说:“詹瞻,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
“我是喝酒了,五粮液1618,焦小涛焦经理请的,不喝不够哥们!”詹瞻说着走到魏嘉平跟前,伸长脖子,向魏嘉平哈一口气,说:“你闻闻,五粮液1618,没骗你吧?”
魏嘉平一阵儿恶心,几欲发作,压住了。站起身说:“散会!”
詹瞻一把拉住说:“别呀,魏副主任,我正讲话呢!”
魏嘉平大声说:“散会!”
大家起身欲走,詹瞻大吼一声:“我看谁走,坐下!”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詹瞻并非真醉,而是在借酒发威。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哦,是这样说的,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现在看,你也唤不醒一个装醉的人。詹瞻醉着,神仙也唤不醒!但费玉要去唤,指头攥得咯嘣嘣响,却被旁边的郝梦莹拦住了。郝梦莹说:“我去!”
郝梦莹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走到詹瞻跟前,压着嗓子说:“别装了,谁不知道是身上洒的酒,还是过来看段视频吧。”
詹瞻先是一愣,马上又醉态可掬地说:“视频,好玩吗?我看看!”詹瞻促近了看,脸一下子僵了。红了。紫了。绿了。不待看完,詹瞻又醉态可掬地说:“我醉了,回去休息。”说罢,逃也似地走了。
詹瞻与郝梦莹不一样。詹瞻来自邻近的西坪县,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西坪是深山县,深山出俊鸟,人靓,声音甜,学习也棒棒的,高中毕业就考上一所综合学院的播音与主持专业。毕业时,正赶上丹阳电视台招主持人,就报了名,竟然顺利地被录用了。郝梦莹来自省城,毕业于浙江传媒学院,正宗的科班出身。现在,假文凭满天飞,郝梦莹会不会是假文凭?你想啊,一个省城人跑到县城,脑子进水了?驴踢了?合乎逻辑吗?大学毕业都挤破头往大都市钻,她倒好,往山沟里的小县城里钻,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再看档案,跟的是母亲姓,父亲呢,还跟一个副省长重名重姓,这更让人生疑。于是,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郝梦莹被詹瞻挤兑去了专题,也不吱一声。这又是反常态的。你问问,播音部哪个播音员不期望出镜新闻,哪个播音员不期望一播出名。不过,郝梦莹的这个举动,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毕竟少一个竞争对手,就是自己多一个出镜新闻的机会。你别说,郝梦莹真是一块主持专题的好料,两年不到,已把《丹阳专题》播得风生水起,呱呱叫!用魏嘉平的话说:“节目质量已超过市台,跟省台也不差上下。”这话得到许多人的赞同。
现在,詹瞻被郝梦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砍翻了,大家心里说不出是高兴呢,还是失落。可能是失落吧!大家许久没有看到激烈的吵架局面了,心里都冥冥之中在等待着,好不容易出来个詹瞻,叫你郝梦莹给弄泄气了,弄走了,能不失落吗?对这样的结果,大家有点失落感,很正常,也很符合播音部的客观情况。大家失落却没有失望,好像已看到了新的一轮博弈的开始,也看到了一种胜利的曙光。
魏嘉平本说散会的,见出现了戏剧性的逆转,便招呼大家继续开会。会议被冲击了,议程就要有所改变。魏嘉平原打算先让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说一说,谈一谈,议一议,然后,自己再发言,做一个客观的讲评,给大家一点启发,也算给大家做一次培训。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说了。魏嘉平做一个领导,还有一些缺陷,但做一个老师,那是薄地芝麻——没说的。魏嘉平一开讲,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从这期节目播音员出镜的语气语速到对主持词及内容的把握,从面部表情的表达到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诸多方面做了认真剖析,把大家看到的和看到没注意到的点了出来,指了出来,大到节目整体,小到字词寓意表达,使大家清楚知道了这期节目,好,好在哪儿,不足,不足在何处,从而对照自己,提高自己。由于詹瞻的闹腾,大家的倾向已经有所转移,又经魏嘉平这么一讲评,几乎成了一边倒,一致认为本期节目是本年度最好的,应该推荐到省市去参加年度评奖。
郝梦莹,你不是播得好吗?魏嘉平,你不是想让郝梦莹上新闻出镜吗?那好,我詹瞻给你们机会。第二天,詹瞻声称老家就打来电话说母亲病重要她立即回去照看。詹瞻是孝子嘞,一听母亲病重,当即就泪如雨下伤心欲绝地找马国华批了一个月的假,回了西坪县老家。这边詹瞻刚走,那边杜铮铮又阑尾发炎住院了。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病病灾灾,马国华不准假都不行。马国华批了假,魏嘉平就抓瞎了。郝梦莹替一次两次可以,总不能天天替吧,那是两个人的活儿哩。
专题跟新闻不一样,新闻天天出,专题一三五出,二四六重播,节目是与单位联办的,大多是一些访谈,周日呢?播一些联办之外的专题片,大多是社会与民生类的,也就是说,郝梦莹是不用坐班的,一个人做一档节目,做好了,自己出一下镜就完事了。以前有人提了意见,说郝梦莹只出外镜,是搞特殊化。说白了,就是嫉妒,郝梦莹不该把专题节目做得与众不同。大家都一样,你凭什么与众不同,凭什么标新立异。你这是在给大家难堪,知道不?不知道?不知道你干吗不坐班,凭什么不坐班?凭你有才能?凭你脸蛋长得好?播音部哪个长差了?哪个不是赛西施,胜婵娟?哪个不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没有特殊吧?那就一样得坐班!不管人们如何说,如何吵,魏嘉平觉得专题有专题的特殊性,坚持没有安排郝梦莹坐班。
现在好了,不仅要坐班,还要做专题,连轴转了。郝梦莹转了一天又一天,终于转到了周末,该好好收拾一下内务了,该好好歇歇了。
郝梦莹半上午才起的床,给自己煎了一个蛋,热了一杯奶,简单吃了,便开始洗衣服,打扫屋子,一晃就中午了,累得身子要散架,懒得做饭,干脆下楼到外面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回来倒头便睡了。男人靠吃,女人靠睡。女人要养颜,睡眠必须要保证。这是播音员们的秘密武器。
郝梦莹扣着手机,突然就打开了一个视频,刚开播,手机屏幕“腾”一下,膨大了,跟广场的大屏幕一样矗了起来,自己又粗又矮地坐在里面,正播新闻哩!广场里人很多,声音杂乱,一句也听不清,郝梦莹非常着急,想大吼一声,让广场静下来,就是吼不出声。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大屏幕轰然倒下,向着自己砸来。郝梦莹一个激灵,醒了。枕头下的手机,正在可劲儿的响着,郝梦莹伸手摸出来,见是魏秋平,划拉一下,说:“魏总,有何指示?”魏秋平跟郝梦莹年龄相当,有魏嘉平和费玉这层关系,两人很快成了闺蜜,因为魏秋平做着劳务托管公司的经理,郝梦莹私下里戏称她魏总。
魏秋平说:“魏总发奖金了,快来总公司领取,领完为止,过期不候。”
郝梦莹懒洋洋地说:“你魏总的奖金啊,还是不领为好。”
魏秋平问:“还在搂着周公呢?快起来吧,到门口了。”
郝梦莹问:“真的,假的?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魏秋平说:“就你这双十一,还捉奸哩?少贫,快开门!”
平日里,两人见面都爱打哈哈,说一些不着调儿的话,这样幽默,亲近,姐妹。尽管魏秋平不是广播电视台的人,但跟费玉热恋着,粘得很,缠线蛋儿一样,脚脚不离,所以几乎是天天见,打起哈哈来没边没沿。郝梦莹打开门,魏秋平果然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办公室的唐豆豆,唐豆豆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些啥,郝梦莹问,也不说,径直拎进了厨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竟是五颜六色的食材,还有一瓶红星二锅头,光肚儿的那种。丹阳人说的光肚儿,就是没穿衣裳,光这肚子,说酒光肚儿,就是没有包装,裸瓶。唐豆豆跟杜铮铮一起竞聘过播音员,因为没能超越,一直在台办公室里待着,做一些提水扫地收收发发的琐碎小活儿。唐豆豆不死心,一直惦记着进播音部,便与播音部的人打得火热。见郝梦莹一脸的疑惑,唐豆豆说:“突然想喝酒,又不想去外面,思来想去,就你这儿合适,便拽着秋平来了,不会有意见吧?”
郝梦莹说:“跟好吃好喝的有仇,哪不成傻蛋了!”
魏秋平说:“趁现在还没成傻蛋,赶快择菜吧!”
郝梦莹说:“早着呢,先歇会儿,说说话儿。”
唐豆豆说:“做贼还早,没看几点了。”
郝梦莹打开手机一看,故作惊乍乍地说:“嗨,五点多了,我这么能睡。”
魏秋平假着腔说:“猪也是这么说的。”
“谁是猪?你才猪呢!”郝梦莹说着,抓起一把青菜,就要往魏秋平嘴里塞。魏秋平是谁?机灵着哩,一闪,躲过了,反把手中刚摘下的芹菜叶塞到了郝梦莹嘴上,弄得郝梦莹哼哼着躲闪。魏秋平哈哈笑着说:“真是一头小肥猪吧,吃青菜都这么急。”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可能是说中年妇女的,只有她们在一起,才真正的热闹,像一台戏。年轻女生,是没有那么热闹的,她们更多的是矜持,即使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矜持的女生,那也要保持一点,至少也要装出一点,那怕是一点点。郝梦莹是公众人物,保持一点矜持是必须的。什么是公众?公众就是大众,就是多数。一人为单,二人为双,三人为众。所以,三人就有了矜持,就只是说些幽默的调皮话儿,就不能热闹过了头。三人闹过一阵儿,才又专心择起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