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些天,魏嘉平一直很郁闷,一连跑了好几趟公安局,找了几次石灵灵,都没有结果。这么简单的案子,天网视频拍得清清楚楚,四个年轻人,怎么就一个也找不到呢,人间蒸发了,还是就地穿越了,都不可能吧。
魏嘉平找石灵灵没结果,就去找石灵灵的爷爷石建勋。十来年的老交情了,石建勋很热情地接待了魏嘉平,看了座,让了烟,泡了茶。魏嘉平说:“我知道灵灵警官对我们播音部有意见,但案子归案子,应该分得清的,请石警官出面给催促催促。”石建勋说:“你误会了,灵灵不会的,她掂得起轻重,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回头我给你问一问。”老警察就是老警察,魏嘉平前脚走,石建勋后脚就去了石灵灵的办公室。石灵灵一听是想知道郝梦莹的案子,便一脸严肃地说:“爷爷,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个老警察了?”石建勋当然知道办案是有纪律的,不该问的不能问,毕竟是自己孙女不是,也就忘了顾忌。石建勋说:“堂堂一个公安局,难道连几个街头混混儿都抓不住?你们真抓不住,我卖卖老,自己查去。”石灵灵说:“爷爷,再过俩月你就退休了,干吗要蹚这趟混水,你知道有多深吗?”“你们年轻人应多长点骨头。”石建勋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过了几天,石建勋到电视台找魏嘉平把事情说了,最后说:“电视台给我做期访谈,利用舆论施加点压力,促使公安局破案,你敢吗?!”魏嘉平没加思索说:“石警官,你敢我就敢,掉不了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石建勋说:“你准备一下,好了吱一声。”石建勋走了,魏嘉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毕竟生活在社会里,自己无所谓,家人呢?石警官说的浑水,究竟有多深?魏嘉平犹豫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既出口,魏嘉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哪怕真的中了,也要冲。
魏嘉平走进演播室时,孙正峰正沁着头在擦拭镜头。看到孙师傅,魏嘉平犹豫了。孙师傅一生小心谨慎,在演播室录像近二十了,再过两年就退休了,若为这事受到牵连,弄得晚节不保,于心能安?魏嘉平临时改口说:“孙师傅,拭镜呢。”孙正峰说:“你别看演播室密封好,空气里灰尘大着哩,一星期不擦,画面就模糊了,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我必须得擦,吃啥饭,得干啥事。”听了这话,魏嘉平更不忍了,他决定去找项东,或者被大家看作愤青的柳金文,这是魏嘉平觉得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两个记者。眼下,这种记者少了,不说像大熊猫一样稀有,也跟雪豹一样珍贵。魏嘉平抬脚要走,孙师傅说:“魏老师,事还没说哩,咋就要走了。”魏嘉平说:“孙师傅,没事,我只是闲转转。”孙师傅继续沁着头拭着镜说:“你瞒不了我,说吧,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事,都没说的。”魏嘉平就把事情说了。孙师傅听了抬起头,看着魏嘉平说:“你小看我这个老家伙了不是?魏老师,你哪儿都怪好,就是替别人想得太多了,有点过,一过,好心也会得罪人。”
节目可以自己做,录像的定了,这事就算定了。魏嘉平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天,五易其稿,拿出了一个自己满意的主持词,随即给石建勋警官打了电话,约定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把节目做出来。
星期五晚上,李艳梅带着两岁的远程从山里回来,炒了四个菜,一家四口正准备吃饭,门铃响了。老大远征过去开了门,见是费玉,便冲着屋里喊:“小姑父来了。”费玉还没有跟魏秋平结婚,还不能算是娃们的姑父,最多算是准姑父,但娃娃们喜欢这么叫。远程刚学会说话,一听说姑父来,蹒蹒跚珊走过去迎接。在小家伙眼里,小姑父就是糖果,就是很多很多好吃的,就是一个又一个精美的玩具。这回失望了,小姑父空着手,啥也没拿。李艳梅说:“没吃吧,嫂子给你盛饭。”费玉也不客气,把小远程一抱,就坐下了。“先别盛,我俩喝一杯。”魏嘉平说着便起身去取酒和杯子。两杯下肚,费玉说:“哥,明天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能出镜。”魏嘉平将筷子“啪”往桌子上一板,厉声说:“咋?想替人说情!”小远程没见过这架势,吓得“哇”一声哭了,李艳梅忙接过远程说:“有话不会好好说,看把娃吓的。”费玉说:“哥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发火不迟。”李艳梅说:“自家兄弟,有啥说不开的。”费玉说:“我是从里面出来的人,知道那水多深多浅,你不知道,况且你还有嫂子、侄子,爸妈,你若牵扯进去了,一大家子咋办?我光尾巴溜驴一个,啥牵挂也没有,明天还是我出镜,大不了再让秋平等两年。”魏嘉平说:“这不行,你年纪轻轻,不能蹚这趟浑水。”费玉说:“就这么定了,喝酒。”
第二天,孙正峰提前半个钟头到了演播室。镜头是擦拭过的,孙正峰又擦拭了一遍,觉得没啥了,才卡回三角架。孙正峰还有些不放心,打开机子试录了一下背景,回放后觉得满意,才走出来,钻进旁边的休息室,给自己泡一杯浓茶,点一支烟,窝在沙发里等候。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魏嘉平早到了,却迟迟不见石建勋。老警官变卦了?打手机,无人接听,魏嘉平心里直犯嘀咕,便到楼下去等。公安局与广播电视台一街之隔,但今天不能去找,有点做贼心虚,即使不是贼,毕竟也是悄悄的干活,打枪的不要。等了一会儿,石灵灵从技侦大楼走了出来,穿过马路,见到魏嘉平,轻描淡写地说:“我来录,走吧。”魏嘉平把石灵灵直接带到了演播室。推门进来,石灵灵愣了,魏嘉平也愣了,费玉已淡妆轻抹整装以待。事已至此,魏嘉平也不好再争,毕竟自己已谢镜两年,而费玉正在当红,时下在丹阳可谓无人能及。费玉见石灵灵进来,先是一阵儿惊讶,马上便站起来说:“怎么是你?”
“怎么,不欢迎吗?”石灵灵还是那么厉害,一嘴不饶人。
“只是没想到。”
“兴州官放火,不兴百姓点灯,你们换人,我们自然要跟着。”
石灵灵是昨晚才知道爷爷要来电视台做节目的。吃过晚饭,石灵灵照例到爷爷房间坐一坐,算是问安。石家是三代警察世家,父亲被歹徒刺死时,石灵灵还不满十岁。母亲改嫁后,生了弟弟,很少管她,她成了散养鸡娃儿,想上哪儿爮食,就上哪儿爮食,吃饱吃不饱,全靠自己一双爪子,就是那个时候,石灵灵认识了费玉。尽管费玉比石灵灵小两岁,但是个老江湖,身边有一帮听话的哥们,石灵灵跟着费玉,有很大的安全感。后来,费玉进了劳教所,爷爷要回了她的监护权,将她送进了一所封闭式的私立学校。再后来,石灵灵考上了省警察学校,费玉就提出分手了。石灵灵推门进去,发现爷爷把自己一生所得的奖章和父亲的遗像整齐地摆在床上正出神地望着。爷爷遇到什么坎儿了?回想起爷爷当时的话,石灵灵猜到是郝梦莹的案子,便问道:“爷爷明天是要去上战场吗?”石建勋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明天去电视台做节目,替老百姓说几句话。”石建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已经晚了,只好说:“爷爷也就是想上上镜,出出名,退休前风光一回。”石灵灵知道,爷爷越说得轻飘,心里越沉重。石灵灵更加清楚,爷爷要蹚这趟浑水了。爷爷马上就要退休了,怎么也不能让一个老去,要蹚也是自己去蹚。
今天早上,天刚亮透,石灵灵就起来做早餐了。石灵灵给爷爷煎了两个鸡蛋,热了几片面包和一杯牛奶,端到了爷爷床前。石建勋说:“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孙女知道孝敬爷爷了。”石灵灵说:“爷爷可冤枉死我了,我啥时候不孝敬爷爷,只是今天爷爷要去做节目,得补充足营养,我才这么做的,爷爷快趁热吃吧。”石建勋不知是计,吃饱喝足,准备出门,突然感觉头晕。石灵灵说:“是不是血压又升高了,快回屋躺下,我给爷爷测一测。”石建勋很听话地回屋躺下,不等孙女测完,就呼噜呼噜睡着了。石灵灵在牛奶里放了一片安定片。
节目录制都很顺利,审查是一关。《丹阳新闻》的审看是很严格的,很多人一起审看,确定无误,才由总编辑签字通过。《丹阳专题》相对就简单多了,有一名总编室副主任签字就行了。现在总编室有两个副主任,一个负责新闻,一个负责专题,陈一兵刚刚从山上回来,负责的是专题。魏嘉平知道,陈一兵还在生气哩,肯定不会给签字,不仅不会签字,还会阻止播出。怎么办?这时候,收拾好设备准备回家的孙正峰说:“我来签字吧。”魏嘉平说:“孙师傅你开什么玩笑。”孙正峰说:“你把笔给我就是了。”魏嘉平没给,孙正峰一把拽过去,在播出单上面唰唰唰几笔,递给魏嘉平。魏嘉平看时,签的竟是陈一兵,字迹一模一样,就是陈一兵见了,也会相信是自己签的。魏嘉平知道这是做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可能连明天都瞒不过。但没办法,只能这样,走一步是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