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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二分钟时长的访谈节目在《丹阳专题》播出,开播不到十分钟,便被叫停了。既然已经迈出了脚,那就不能停步。此刻停下,此刻继续,后果一样,都是必须面对,必须承担。电视不让播,魏嘉平索性将视频挂到了网上。如今,网络的传播速度惊人,视频挂上去,点击率直线上升。一时间,电脑上,手机上,微信群,朋友圈,转载的,跟贴的,吐槽的,点赞的,评论的,铺天盖地。短短几个钟头,点击量已突破五万,魏嘉平满意地躺下睡了。

公安局倾巢出动,警灯闪烁,满大街都在“哇啦哇啦”响,不一会儿,四个嫌疑人便被悉数抓获。石建勋带人押着从面前走过,魏嘉平看见第一个年轻人身上的刺青,是一只鹰,眼睛泛黄,瞳仁幽黑,透着凶狠,一只爪伸着,要抓过来一样。接着,魏嘉平看见第二个人,刺青是一条蛇,第三个是一只虎,只有第四个没有刺青,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时,还冲着魏嘉平莞尔一笑。突然,警灯灭了,不叫了,石建勋和那些警察不见了,魏嘉平正纳闷,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折了回来,那只鹰站在左肩上,那条蛇缠挂在右臂上,那只虎在前,朝这边猛扑过来。魏嘉平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李艳梅问:“做恶梦了。”魏嘉平愣了一会儿,睡意没了,摸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天亮还早,索性扣起手机。魏嘉平想打开视频看一下点击量,没打开,却显示出:此条已被作者删除。

第二天一上班,魏嘉平就被马国华叫了去。魏嘉平接到电话,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应该说是很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具体说是在决定做这期节目的时候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现在只是将这个思想准备拿出来而已。思想准备只是思想准备,不是挡箭牌,挡不住箭,连针都挡不住,只能任其射来扎去。有了思想准备,魏嘉平就示弱了,小学生一样站着,等待批评,接受批评,如果需要,还可以做出深刻检讨,检讨书都已经写好了,在心里念过多遍了,几乎烂熟于心了。马国华见魏嘉平进来,招呼坐下说:“你搞这么大一个动作,提前应该给我打个招呼,弄得电视台十分被动。”魏嘉平说:“都是我的错。”马国华说:“这事就这样了,也算过去了,以后类似的事要提前打招呼。”马国华没有怎么责备,是魏嘉平没有料到的,也正因为这一点,魏嘉平感到了不安。这不符合情理呀。

魏嘉平回到办公室,陈一兵已等在那里。见魏嘉平回来,陈一兵开门见山说:“明人不做暗事,以后再有签名,吱一声,用不着偷偷摸摸。”魏嘉平说:“这事是我欠考虑,没有下次了。”“知道就好!”陈一兵说罢,一扭头走了。魏嘉平想给费玉和孙正峰打个电话,问一下二人的情况,掏出手机,摁了号码,拨出去,刚振铃,便挂掉了。

几天后,石灵灵打来电话说,那四个人抓住了,拘留半个月。他们承认打了人,也承认是从网上看到有人给钱教训主持人郝梦莹的,他们收了钱,就按照对方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郝梦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魏嘉平知道这是所谓道上的规矩,但他总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便问:“查出幕后人了吗?”石灵灵说:“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无从查起,案子就到此,也算给郝梦莹有了交代,这一页就这么翻过去吧。”石灵灵可以翻过去,魏嘉平不能,他怀疑是詹瞻报复,也相信是詹瞻在报复,但他更相信不仅是报复那么简单。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平静静的,一点波澜都没有。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新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那天上午,魏嘉平刚到办公室,屁股还没挨墩儿,手机响了,是孔有为。从那年直播之后,两人就成朋友,孔有为一直把广告交给魏嘉平来做,让魏嘉平每年都有一两万元的提成奖励,这令魏嘉平非常感激。魏嘉平忙划拉一下接听:“喂,孔哥,好久没联系了,有事吗?”孔有为说:“有一点。”魏嘉平问:“啥事,只要我帮得上。”孔有为说:“医院那边有一个供应商,是个关系户,想在电视台做点药品广告。”魏嘉平说:“你让他来找我,先看一下手续,再说。”药品广告历来都是电视台一个禁区,也是一个误区,上边三令五申不让播,但地方台为了生存,千方百计打擦边球,只要手续过硬,就放行,就悄悄播出。电视播出是公开的,广告播出还有点大张旗鼓,说悄悄,是对上边而言。来检查了,就把药品广告下掉,检查了了,再悄悄地挂上。十一点的时候,那个药品商来了,手续齐全,魏嘉平看了,没有发现异常,便送给廖景栓看,廖景栓看后说:“没问题,可以签合同了。”魏嘉平就去广告公司要了一份合同。电视台的广告合同是统一印制的,只需要简单填一下,签个字就行了。一宗广告十万元,电视台高兴,邹虹高兴,尚一鸣迅速安排制作,一路绿灯顺利地播出了。按照电视台的规定,魏嘉平可以坐收一万元的抽成奖。魏嘉平心里美滋滋地看着播出的广告,等着广告播出结束后对方打钱过来。

国庆前夕的一个傍晚,费玉陪着审好当天的新闻节目出来,天已经擦黑,广场上已是灯火阑珊。费玉刚回到办公室准备泡一杯茶润润嗓子,蔺丹杨突然进来说:“费哥,赶紧跟我走。”不等问干啥,蔺丹杨就拉起费玉往外走。出门时,差点跟詹瞻撞个满怀。詹瞻说:“干吗的这是,慌慌张张的。”蔺丹杨忙说:“对不起詹瞻老师,要费老师去我哥那儿救个场。”费玉这才知道,蔺丹杨拉自己干啥。

蔺丹杨正在读大四,学的是播音与主持专业,新学期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就让回来实习了。蔺丹杨之所以报了播音与主持专业,完全是受了魏嘉平的影响。蔺小虎认了魏嘉平大哥,魏嘉平就经常到蔺家去,先是给一些帮助,后来蔺小虎能撑起家了,就去坐坐,看望一下蔺奶奶,给小丹杨做一些辅导,跟一家人一样亲近。魏嘉平自然就成了蔺丹杨心中的偶像,做播音主持自然就成了她的人生选择。选择要实习了,自然要到广播电视台播音部。丹阳广播电视台正缺着播音员,又有魏嘉平在,自然没说的,接收了,安排了,电视台这边跟着费玉,电台那边跟着葛燕燕,全面进行,全方位提升,国庆假期一过立马开始。

这边实习还没开始,蔺小虎就把妹妹拉去做主持了。蔺小虎要举办一场国庆文艺晚会,就定在晚上八点,眼见到跟儿,还不见原请的主持人肖先友。忙打电话,原来下午的时候,肖先友突然被姬春燕接走了,说是进京跑一个什么项目。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蔺丹杨只好来请费玉救场。救场如救火。没说的,费玉骑上电动车就与蔺丹杨一起往蔺小虎的食品厂骑去。

蔺小虎的食品厂在工业园区。工业园区在狗尾巴山那边,现在叫医圣山,应该说是在医圣山那边,原来是一片丘陵,树不长树,草不生草,兔子不拉屎,乱七八糟地埋着一些坟谷堆。市在那里横七竖八修了几条柏油路,就成了工业园区,现在叫产业集聚区,大家还是喜欢叫工业园区。食品厂距广播电视台大约有十余公里,要沿丹水河边的滨河大道绕过狗尾巴山,不知是线路故障,还是什么原因,那段路上的路灯一直瞎着。费玉和蔺丹杨都开着灯,也无济于事,特别是迎面过来车的时候,先是刺得睁不开眼,使劲地睁,车过了,又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要使劲地睁。费玉正使劲地睁着,“哐嗵!”便失去了知觉。蔺丹杨见状,忙呼喊:“停车!停车!”那肇事小车竟速度不减,一眨眼,消失在夜色里。蔺丹杨忙拨打了120和110。

120 将费玉接走后,蔺丹杨给魏嘉平打了一个电话,简要地说了一下情况,要他赶快到丹阳医院去,自己留在现场等待交警。现场一片漆黑,蔺丹杨有些恐惧,深怕黑影里会传出一个什么东西。蔺丹杨不信鬼,但此刻却是非常怕的。丹阳有句老话:痒处有虱,怕处有鬼。蔺丹杨正怕着,鬼来了,“哧溜”一下,从蔺丹杨的裤脚处蹿了过去,将地上干枯的落叶弄出呼啦啦儿的响声。蔺丹杨惊叫一声跳开,迅速向来路跑去,没跑多远,突然想到不能跑,又怯怯地走回来,摸着黑,扶起倒在地上的电动车。这时候,蔺丹杨才想到该打开车灯来驱除黑暗,驱赶恐惧。蔺丹杨把扶起的车灯打开扎好,又扶起另一把,打开灯,反方向扎好。两把车,两盏灯,现场亮了许多,蔺丹杨的恐惧一下减去一半,可能更多,也可能只是一点点,这是无法用数字来衡量的。恐惧少了,蔺丹杨恢复了思维。费玉该在做手术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想到费玉,蔺丹杨立刻想到了哥哥,想到了等待主持的晚会,急忙把电话打过去:“喂,哥,费玉出车祸了,主持不了,晚会取消吧。”蔺小虎说:“没事,牛姐自己既演节目,又做主持。”牛春丽是蔺丹杨托魏嘉平请来助阵的,也叫友情演出,现在竟救了主持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