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1)

1、唐山郊外,路上,日

董连会领着蹦蹦班肩挑手提着行李和乐器走在路上。

风沙很大,迎面吹来。金鹞子和一池水换着抱着菜心儿。

一池水抱着菜心儿走在一言不发的成兆才面前。

一池水:二哥,今格儿咋成了闷葫芦?

成兆才:葫芦的肚子里一兜子儿。

一池水:咋不吐啊!

成兆才:没到时候!

(成兆才做了个抿嘴咬牙的滑稽相,逗得菜心儿大笑不止)

菜心儿:二叔好,长大了学二叔!

(成兆才乐了,接过菜心儿抱着)

成兆才:好,长大了跟我叫爹,中不?

菜心儿:中,中……

(金鹞子打菜心儿一拍掌)

金鹞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一池水又跑到董连会身边,拍着董连会的背)

一池水:爹,累不累?累了就歇会儿!

董连会:不用不用,走吧!这回回家,大伙先歇几天!

一池水:爹,今格儿你领二哥干啥去咧?

董连会:没干啥去……

一池水(生气状):爹就胡弄人,我打听着,你和二哥去了大碗粥那儿。

董连会:知道咧还问。

一池水:就是不知道你们干啥去了!

(一阵风刮来,呛得董连会一阵咳嗽,一池水急忙为他敲背)

董连会:就你话多!刨根问底。临走得向周老板道个别呀!

一池水:中咧,我不问咧。

2、董家坡,夜,内

董连会家。三间正房,一明两暗。西屋里盛着家具什物,桌子上放着乐器鼓、喇叭、锣等,一把大弦挂在墙上。东屋住着董连会和沙里蹦。

前小院厢房前有一棵杏树,已结红红小杏。

厢房里住着一池水。她穿着内衣在炕前烧水。水烧热了。在地下摆两个盆,用水瓢舀满,送到正房屋里,放在地上。

沙里蹦呵呵笑着:姐,我自格儿洗,我会咧!

一池水:哎,兄弟学乖咧,慢慢自格洗吧!爹,把袜子脱了,我端水去。

(董连会点头,笑悠悠地望着一池水)

(一池水又端来另一盆水,亲手为董连会洗脚)

一池水:兄弟,往后不但自格儿洗脚,还得给爹洗呢!

沙里蹦:姐……我能,能。

(一池水给董连会洗了脚,泼了水)

董连会:水灵儿,快去歇着吧!也是走了一天道儿!

(一池水刚要走,沙里蹦踩翻了洗脚盆。弄了一地水。沙里蹦不好意思傻笑)

董连会:咳,你个傻小子啊!快去取条帚把水扫出去!

(沙里蹦光着脚跑到堂屋取笤帚,双脚弄的满是泥)

一池水:你看看,还得重新洗。

沙里蹦:一着急,忘咧!

(董连会气得哭笑不得)

(一池水把沙里蹦推坐在炕沿上,重新为他洗脚)

一池水:兄弟,往后干活小心点,轻点。

沙里蹦:是,慢慢学。

(一池水为沙里蹦洗完脚,泼水)

一池水:爹,你老歇着吧!

3、厢房屋,夜,内

一池水倒水洗脚,坐在炕沿上望着自己的脚发呆。

油灯放在柜板上,柜板上有一方镜子,火苗一跳一跳,一池水的影子在镜子中闪动。

一池水望着镜中的影子,微微发笑,转身羞涩地铺被,脱衣钻入被窝。抬头吹熄了灯。脑海中反复出现着成兆才的形象。

一屡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春光如水,饱满欲流……

4、绳各庄成兆才家,夜,外

门前有一垂柳,树梢夹的寨子院,门前有一石碌碡,在月光底下闪闪发光。

三间草房,门窗陈旧。窗上可见亮光。

5、成兆才家,夜,内

东屋地上堆着编盖帘的秫秸杆儿。

成兆才坐在小板凳上编盖帘。他脸上挂着泪花,麻木的脸上没有生气,双手机械地动着。

过了许久,成兆才放下盖帘,猛地站起来,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在月光下踱步。

远处传来稀疏的蛙声。

6、绳各庄村东,夜,外

成兆才来到村东的元宝坑边。元宝坑其形象元宝,水很深,从未枯干过。

坑边有口老水井。井旁有石板。

成兆才在坑边走动,坑里的青蛙钻入水草中。

成兆才坐在石板上,眼凝望着水面,弯月如钩落入水中。在水波月影中成兆才模糊地看见了小年和嘎咕的面孔,前几天在宴宾楼的一幕。

成兆才口中不禁对月影念叨:你还挺刚强挺有志气的呢!

一只青蛙跳入水中,打碎了月影,也打断了成兆才的思绪。

7、旷野,夜

两条土路交叉点,有一高岗,土路从高岗下通过。

弯月的青光,把高岗的影子描写的黑楚楚的。

一堆干草藏在影子里。顷刻可见干草动弹,间有沙沙之声。

嘎咕向母亲怀里钻动。小年紧紧抱着孩子。

小年蓬头垢面,脸上一片苦色。似喃喃自语。

小年:嘎咕,你都七八岁咧,也该知道深浅咧。本来你舅老爷可怜咱们,给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可你就是不争气。人家那是门面地方,哪能由着你胡闹?给人家丢人现眼啊!好咧歹咧,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爹的骨血,咋的我也得拉拽着你。没有那份享福的命,咱们还是讨百家饭吧!遭人骂,挨狗咬,你好可怜啊!中啊,就这么熬吧,盼着你赶几时长大咧,妈也算个盼头啊!嘎咕,你知道妈的心呀?(自语着抽泣起来)

(嘎咕突然接声)

嘎咕:妈,你别说咧。这回我学老实,咱们回我舅老爷那去吧!他那儿不挨饿,还有房子住……

小年(苦笑):你没睡着呀?妈说的话你都听见咧?

嘎咕:听见咧。

小年:听见咧好。好孩子,咱不回去咧。记住,人活着要知脸面啊!吃百家食长得壮。孩子,妈就指望着你咧。睡吧,草窝里怪热乎的。

(嘎咕向母亲怀里缩,抱着母亲的脖子慢慢睡着)

(小年望着天上的月亮,把头扎进干草里,也闭上眼睛)

8、旷野,夜,路上

一辆老牛车慢慢摇摇,嘎嘎叽叽地向前走。车沿上坐着一个老汉。嘴里叼着旱烟袋,烟火一闪一暗。

牛车走到土路岔路口,老汉跳下车,拉着牛头朝里拐,正好压在干草堆上。车轱辘压住了嘎咕的脚,嘎咕疼醒,跳起来大叫)

嘎咕:妈,妈,狗咬我的脚后跟咧。

(小年冷丁坐起来,望见了老汉)

(老汉吃了一惊,嘟囔着)

老汉:鸡有鸡窝,猪有猪圈,狗还有仨茬子呢!夜里头咋睡在道上?

小年:大伯,我们是讨饭的人呀!

(老汉一听心软了)

老汉:哎呀,要饭的?都说腊月的花子赛如马那是冻的,难怪五黄六月的花子睡野道上。看看,没压坏呀?

小年:不碍事!不碍事!

嘎咕:还不碍事,我的脚后跟生疼。你给包!

(老汉伏下身仔细观看,放心了)

老汉:好小子,你还讹上老爷爷咧。

小年:大伯,你走吧!

老汉:不着急,前边就到家咧。既然要饭,咋不在庄里找个背静的地方住下?咱这沙土地没有狼,可要出来个狐狸黄鼠豆杵子啥的,也吓你们一跳啊!

小年:咳,大伯,讨饭的人命不值钱,就没怕的咧。

老汉:大侄女,人别看眼前,你还有儿子,也许有点出息。就说我那老兄弟吧,人家到乐亭扛活去咧,后来又做了渔工,挣了钱自格儿买了船,整大发咧。当年他八岁就偷着家跑咧——咳,往哪看人去呀?现实下,人家娶了媳妇,还生了俩闺女,都长得水花似的。我这是到他那里拉虾糠去咧,回来卖个大价钱,咱们这边离海远。穷人家包个菜馍馍啥的,放上点虾糠好吃多咧。你看看,我的话多咧,走吧,我拉你们娘俩到庄里去,愿意住我家就住我家,我家还有你大妈呢!不愿意住我家,就住在五道庙里,比野外保险!

小年:大伯,就不麻烦你老咧,你快走吧!

老汉:不中,我这人见不得可怜人,非跟我走不中!

嘎咕:妈,咱们跟他吧,还能坐坐老牛车呢!

老汉:对对儿的,坐在虾糠包上,软软乎乎的。

(小年为难的样子,嘎咕先爬上车。小年只好上了车,把讨饭篮子和棍子夹在怀里)

老汉:坐稳当了,走咧!

小年:咳,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老汉:你说的对。因为世上的穷人多,所以好人就多了啊!

(老牛车嘎嘎叽叽地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中)

9、董家坡,董连会家,日,外

董连会用脚面蹭着锄面,沙里蹦在一旁看着。

一池水在堂屋里刷着锅。

董连会:水灵儿,晌午贴饼子,割点韭菜放个鸡蛋汤。我们爷俩下地锄锄草。

一池水答应着:哎,明天不是大伙聚聚齐儿吗,我想去看看大哥、二哥。

董连会(会心一乐):你爱去就去,别误了做饭。

(一池水高兴地给董连会递来擦汗的毛巾,然后又把咸菜疙瘩晾在当院草帘上)

10、旷野,日

阴云四合,一阵风吹过来,玉米叶子刷刷震响,一声炸雷,大雨如注。

沙里蹦乐呵呵地拉着董连会的手,在雨地里跑。

董连会:六月的天气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别跑咧,反正都淋透咧!

沙里蹦:我水灵儿姐,还晾着咸菜疙瘩呢!

董连会:不怕,她还不会收拾屋里去!

沙里蹦:对对儿的……

11、董连会家,日,雨,外

沙里蹦先跑进家门。董连会咳嗽着尾随而入。

满院子流水,咸菜疙瘩被冲得四散而滚。

沙里蹦:呀,看哪,好象皮球……

(董连会立刻沉下脸来。沙里蹦狂叫着:姐,姐,咸菜疙瘩呀!

董连会:别吼咧!她没在家。

(沙里蹦捡着咸菜疙瘩,往屋里送)

(董连会跑进堂屋,望着雨地里,自言自语)

董连会:嘿,有怪风必有怪雨呀!

沙里蹦:你说啥?爹……

董连会:你不明白呀……

12、绳各庄,成兆才家,日,雨

一池水站在堂屋地上,阴沉着脸,两屋空空,成兆才不在家。

一池水生气地踢着地上的乱柴禾。

一池水:干啥去咧?王母娘娘的纺车神绕!

(雨渐渐停了,一池水无奈地出屋,带上门,踩着泥泞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回头。村里的人惊奇地望着她)

(一池水踌躇着走到村口,望不见成兆才的身影,生气地快步走起来)

天上的云彩被风吹散,地里到处流水,青蛙们欢快地鸣叫。这和一池水的懊恼心情正相对比。

13、旷野,夕阳西下

泥泞的路上,成兆才背个小布包,在土路上急走。显然他是挨了雨淋,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

14、旷野,夕阳西下

过了一个沙岗,可见一条河沟儿,河沟儿里的水哗哗流淌。

卖虾糠的老汉正撅屁股推车。老牛使劲拉车,只是拉不过去。

老汉无奈地脱鞋,仍然一边吆喝一边推车,浑身溅了泥水。

老汉望望西下的日头,很着急。

成兆才跑下沙岗,看见了推车的老汉,二话没说,上前帮着推车。

老牛用力拉着,二人合力,终将车推过河沟儿。

老汉望望成兆才:好小子,个大有劲,心眼也好。没有你助手,恐怕天黑还在这里嘎悠!哪庄的?干啥去?

成兆才:远咧,绳各庄的。你要问我干啥去?嗯,找人!

老汉:哦,绳各庄的。哎,绳各庄有个好秧歌脚啊,他叫啥着?哦,叫来顺头。还有个叫狗剩头。

成兆才笑了:不过,那个狗剩头可不是绳各庄的呀!

老汉:你认得来顺头?

成兆才:有点有点。你老赶车吧,我走咧!

老汉:前边就这一条路,上车走!

成兆才:我着急呀!

老汉:咳,着啥急呀?天快黑咧,一块走吧!你到哪找人啊?

成兆才:没个准地方。

老汉:这就难了,天底下这么大,庄眼儿这么多,你没个准地方到哪儿去找?

成兆才:找不见,我就回去咧。

老汉:这么说,你是大海里摸锅呀!

成兆才:可不是咋的。也不知这口锅浮到哪里去了!

(成兆才和老汉跳上车的左右沿子,一边走一边拉嗑)

成兆才:你见过来顺头?

老汉:没有,只是听说。那秧歌扭得好。窗户眼儿吹喇叭名声在外咧!

西边的日头红得似血,照着他们不同神情的脸。

15、董家坡,董连会家,夜,内

沙里蹦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一池水坐在炕沿上,给董连会缝汗塌儿。

董连会抽着烟,半晌不说话。

一池水:爹,你把我叫过来,咋又不吱声咧?我知道你今格儿不欢喜,让雨把咸菜疙瘩冲了满院子。

董连会咳嗽几声:咳,这只是个苗儿啊!

一池水:啥是根儿啊?你又不说!

董连会(磕了磕烟袋):水灵儿,爹问你一句话。

一池水:问吧!

董连会:你稀罕你二哥?

(一池水一机楞,停下针)

一池水:你说呢?

(董连会被一池水的反问惊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

董连会:咳,你一年比一年大咧,爹心里明白。(故意叉开)你说说,你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啥命,早早地把老婆都妨死咧。尤其这个来顺头这个命硬,一下子妨死了四口!

一池水(不乐意听):爹,你老没啥事,我回屋缝汗塌去!

(董连会无奈,思摸一会儿)

董连会:去吧,过去吧!

(一池水走出屋。董连会回身上炕,长吁短叹)

(一池水在窗外听着)

16、厢房屋,内,夜

一池水摸火柴,到处摸不着,不小心碰倒了油灯。

一池水暗骂:来顺头,来顺头……

一池水扶起油灯,索性摸黑钻进了被窝。

窗外传来串串蛐蛐儿的低叫声。

17、卖虾糠老汉家,夜,内

成兆才与老汉在炕上坐着喝水。中间放一张小板桌。

老汉朝外屋喊:老娘子,扒拉疙瘩汤,别忘了放上一把海米。

老婆在外答应着。

成兆才:大叔,麻烦你咧!你老可真是一个热心肠。一定是儿孙满堂吧?

老汉:咳,别说咧!老天爷双瞎眼啊,我是无儿又无女,把孙子孙女也误咧。年轻时娶不起媳妇,六十来岁打了伴,儿女的事下辈子再盼吧!有生之年积点阴德!咳,都看见活人受罪,没见过死人享福。唱影的话说“骑马坐轿修来的福,推车挑担命里该然”,盼着来世吧!也许让我下辈巧遇上。今天我就遇上名秧歌脚了吗!

成兆才:人世间的事真是巧,咱爷们真是缘分。你要不误住车,我要不找人,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