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2)

今格儿这一场。

老汉:老天爷要是不来风雨呢?咱爷俩也许见不了面。咳,说起巧还有更巧的事呢!前些天,我去我老兄弟那儿拉虾糠,半夜走到东杀沙岗。我刚才不是说咧吗,我们这个小庄眼叫李家林,父母生了我们哥八个,大哥二哥没过满月就饿死了,活着的我算老大,以下的四五六七,也在荒年累月里,前前后后地下世去咧。只剩下我们哥俩。日子穷,爹妈心里就是熬。熬日子。给我们起名都是熬。大熬二熬三熬四熬五熬六熬七熬八熬……嘿嘿,哪也没熬出来,只是我兄弟老八熬出来咧。如今在乐亭县的海上王家伙房使船,娶了个俊娘子,还生了两个小千金,小的四岁大的五岁。长的跟水花似的,起的名字也那么娇。小的叫线线,大的叫彩彩,多金贵,不跟她爹那样熬咧。嘿,这话说远咧——还是说巧吧!

(老婆端上两碗热疙瘩汤,冒着热气,顶上放着海米)

李三熬:来,趁热吃!顶儿上是海米,咱们这里穷沙包,穷人见都见不着。

(成兆才听着李三熬指手划脚地叨叨,觉得很有意思。不时地暗暗学着他的动作)

李三熬:嘿嘿,真是干啥务啥,我这指手划脚的德性,你还偷着学?

成兆才:好的表演,都是跟老百姓学来的。哎,大叔,还是说说巧事吧!

李三熬:对咧,你不问这个茬,差点就汤吃咧!那黑间呀,我车走到高岗下,一拐弯压着一堆乱柴禾。

成兆才:这有啥巧的?道上的干草也许被风旋到那儿的呢!

李三熬:这不巧吧,巧的是车轱辘压了人的脚后跟,敢情这堆干草里睡着两个人!

成兆才(认真地听):巧。他们咋睡那儿啊?

李三熬:要饭的吗!

(成兆才一机楞)

李三熬:是母子俩,要饭晚了就睡在野地咧。

成兆才(追问):都是多大岁数?

李三熬:夜里朦朦月,看不忒清。后来呀,我把他们娘俩拉家里来咧。我这个人心软,见不得人受罪。在我们家住了一夜。

成兆才:你没问他们都叫啥名?

李三熬:问咧,那小小子叫嘎咕,他妈的老爷们死咧,无依无靠出门讨饭照养孩子……

成兆才:她们走咧?

李三熬:走咧。

成兆才:到啥地方去咧?

李三熬:一个要饭,哪有准。

成兆才:嘿,大叔,我找的就是她们啊!

李三熬:那,你咋不早来两天?

成兆才:大叔,别说笑话咧。她们可能到哪里要饭呀?

李三熬:看你这么扯心拉肉的,一定是亲戚。

成兆才:不是……也是……反正我想找住她们!

李三熬(大笑起来):看把你急的!告诉你吧,她们倒是有个准去处……

成兆才:去了哪里?

李三熬:不过,现在还到不了,不定在路上哪个地方呢!

成兆才:到底是咋回事?

李三熬:你别着急,让我慢慢跟你说。是这样,母子俩头走给我磕了仨头,我见不得好,认了嘎咕妈的干闺女。我想留住她们,嘎咕妈不乐意沾巴我们,说是心里记住这分情。她很刚强。我后来想了个法儿,让她去乐亭的王家伙房去找我的老兄弟李八熬。他那里海上活计多,收留了她们,比讨饭强。她乐意咧,说是一边讨饭,一边打听着去乐亭。我说你到海上打听李八熬,没有不认得的。你就说李三熬是我干爹,没错,等我下回拉虾糠再见你们,如是不乐意,我用老牛车把你们拉回来,哦……就这么回事。你要找的人,就算找住咧。哎,大叔我不明白,你找她们母子干啥呀?

成兆才(一拍大腿):大叔哇,这么实在,那我就把啥都吐给你!

18、董家坡,日,内

董连会家东正房屋。董连会坐着抽烟,沙里蹦里外跑着端水放在桌子上。金鹞子坐在板凳上喝水,身旁站着小金菜心儿。一池水焦躁地望着窗外。

金鹞子:妹子,坐下吧!看把你急的小脸红辣椒似的!

董连会:水灵儿,坐下,兆才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今天要不来,指不定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一池水:出啥事?他家里四角空空,连会出气儿的耗子都搬家咧。

(董连会语塞,望了望金鹞子)

董连会:你说这个来顺头也真怪,他干啥去咧呢?我看啊,咱们爷几个先商量商量往后的路该咋走,后天大伙集了齐,就开始排练节目咧。咳,别等他咧,咱爷儿仨先唠扯着。

金鹞子:咳,兆才不到,耽误两个人,水灵妹子的心也飞着……

(一池水红脸看金鹞子一眼。沙里蹦呵呵笑着,挡着一池水的脸)

金鹞子:不说笑话咧。要说商量该咋办,还是得兆才,他肚幅宽,点子多。师傅,你想得对,咱们是得往好里整,唐山小山的永盛茶园可盼着咱们有个发迹呢!

19、董连会家,日,外

成兆才满脸汗水走进董连会院中。沙里蹦呵呵笑着在堂屋里看见,急跑出去。被地上的扫地笤帚绊倒,双手扑在铁筒上,弄得叮当乱响。惊动了屋里的人,抬头朝窗外看。

成兆才扶起沙里蹦。

20、董连会家,日,内

成兆才满脸汗水,迈进屋里。

一池水又气恼又心疼地望着成兆才。

一池水悄悄出屋,拿水瓢舀水,倒进铜盆里,里面放上手巾。

沙里蹦一边收拾着躺倒的铁筒,一边扭头望一池水。

一池水又悄悄进屋。

成兆才:师傅,师兄,我晚到一步,让你们等着急咧!

金鹞子:可不,师妹比谁都着急。

(一池水羞涩地一笑)

一池水:看,好象从火焰山里钻出来,洗洗脸去吧!

成兆才:多谢师妹了。

(成兆才出内屋,到堂屋洗脸。一池水望望金鹞子怪不好意思。但心情完全平静了。金鹞子望着董连会。董连会佯装没有看见)

(成兆才拿着手巾,一边擦脸进了里屋,一边说)

成兆才:师傅,咱们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见肥猪走嘛!

董连会:你啥意思?

成兆才:我出门这两天,脚是走道儿,心可没闲着。

金鹞子:你出门干啥去咧,莫不是相媳妇去了吧?

董连会:鹞子,别打岔!

成兆才:师傅,咱们想进永盛茶园。就得变成戏。要把咱们的玩艺儿变成戏,就得跟京梆戏班学。我想啊,打击乐,文武场咱们都得来。当然调门是咱们自己的,也得丰富发展,这就要跟皮影学学,把唱腔整出特色来。另外,还要编适合咱们的剧本……

金鹞子:嘿,编剧本,你是寡妇生孩子有老底咧!

(大家都笑起来)

董连会:兆才,你爱动心思,这些路数都对,你再说仔细点,我捉摸捉摸!

(成兆才坐在板凳上,一池水接过手巾,小屋里一下子变得融洽起来,听着成兆才说)

21、董连会家,夜,内

一池水住室,黑油灯格外闪亮。一池水把盆放在板凳上,从外屋锅里舀来热水,解开头发,脱了外衣,洗发。脸上露着微笑,哼着落子调:

公子抬头用目观,

上下打量女婵娟,

观大不过十八岁,

论小不能小一年。

好头发,明闪闪,

论长短,三尺三,

不檫头油光闪闪,

杏子眼,转得欢,

雪白脸蛋如粉团,

疙瘩鼻子长在正中间。

樱桃小口牙似玉,

不点胭脂自来鲜……

22、董连会家,夜,内

董连会正房屋炕上,沙里蹦把头躺在窗台上,仔细听着厢房屋里,一池水边洗头边唱的落子调。

沙里蹦一阵阵呵呵地笑。

炕上空空荡荡。黑油灯跳着灯花。

23、董家坡村外路上,外,夜

杨柳相依,水草丰茂,一条土路如蛇远去。

成兆才、金鹞子手拉着金菜心儿走在董连会两旁。

董连会:兆才,那个女人还真让你动心咧?

成兆才:一是可怜她,二是赞成她有志气。

金鹞子:是。她为了不给大碗粥找麻烦,硬是拉扯着儿子还是讨饭去咧,不简单!我想这门亲也做得,咱不吃亏。她是大碗粥的外甥女,等咱们的玩艺儿发迹了,进永盛茶园也算有了一步垫脚石。

成兆才:我倒没这么想。进永盛茶园还得靠咱们自格儿的本事!

金鹞子:嘿,咋说是亲三分向,是火热如灰。

董连会:咳,难为你有这一片心。小年和嘎咕儿娘俩是够可怜的。背着大碗粥就走了。他这个当舅的,说不定咋着急呢!

金鹞子:嘿,一个买卖人,哪顾得这么多?

董连会:兆才,你想咋办?

成兆才:现在是剃头的柜子一头热,还没有搭上话儿呢!不知人家乐意不?

金鹞子:嘿,她一个花儿乞丐,还有啥不乐意的?你娶过来,给你看家守户,还带个螟蛉义子,你这点收入也够嚼费咧!将来再给你坐个一男半女的,不就更加贴乎了吗?

成兆才:大哥,我想的没有这么多,就是想收容她。我也算有个家咧。

金鹞子:对呀,你常说哪家烟囱不冒烟呀!俗话也说,吃也足,穿也足,没有儿子是绝户!

金菜心儿(天真状):对对儿的,二叔,我爹有我,就不绝户咧。

(董连会哈哈大笑)

金鹞子:去你的,大人说话,没有你插嘴的分儿!

董连会:咳,都说红颜薄命,做艺的命苦,真是不假。鹞子,你也该说个人哪!

金鹞子:师傅,我这事叫做卖大粪回家---收屎(拾)咧。我有菜心儿,不算绝户咧,这孩子喜好咱这一套,将来奔跶一个角儿,也能吃一辈子饭咧。不想那分事儿咧!别人家的烟囱都冒烟,我就把烟囱堵上吧!

(董连会苦笑)

成兆才:师傅,李家林那个李三熬老汉是个热心肠,等他的信吧!反正小年她们母子讨要到乐亭海边去,找住李八熬也许能好了。听天由命吧,人世间的事强求不得,全靠一个自然。

董连会:咳,只是水灵儿那孩子……

成兆才:师傅,你快回去吧,她也许等着急咧!

24、董连会家,内,夜

一池水坐在炕沿上,望着油灯沉思……

25、董连会家,内,夜

董连会东正房屋。沙里蹦已经将董连会的被褥铺好。自己在被上躺着,呼呼地睡着了。口中流着涎水……

26、董家坡村外,外,夜

金鹞子:嘿,兄弟,你咋这么木头呢!师傅的意思,你没听明白……

成兆才:……

董连会:咳,别说咧。其实,水灵儿的心事,咱们爷儿仨都明白。

金鹞子:兄弟,水灵儿一直想着你呀!

(成兆才大笑)

成兆才:咳,这事啊,不中。水灵儿妹子在我心中是金子,是珍珠玛瑙透龙杯,我不配,不配。她还小,长大了自己会选个比我上强百倍的。

董连会:中咧,前边到岔道口咧,你们哥儿俩分路回家吧,我回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