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尚坨庙会，日，外

和尚坨村，七月十五，正当庙会日。一年一度，十分热闹。

还没到秋收，乡民们是闲暇时候，方圆十里八村，男女老少多来赶庙会。庙会上，商贩们高声叫卖着，乡民们在摊前讨价还价。

一群花子（讨饭的）手拿串铃，嬉笑跳跃着、高唱着：“吃得香香香，装着哗啷啷，给个知县也不当”。招摇过市，后面跟随一帮小孩笑、叫。

村东高沙岗上，董连会的“落子班”正在开演，台下拥挤着看热闹的观众。

一张熟悉的脸———小年，衣服破旧不堪，头发散乱，手提打狗棍，拎着讨饭篮子，心急神慌地在人群中寻找儿子嘎咕。他怕影响乡民们看落子，不敢大声呼唤。

乡民们厌弃地躲闪着她。

沙岗上正演落子戏——打狗劝夫。

董连会拉大弦、一池水打小锣，沙里蹦拎水壶站在台角，呵呵笑着观看。金菜心儿眼盯着成兆才的表演。

台上，成兆才饰赵连弼，金鹞子饰张氏。

（小锣声中，赵连弼、张氏上场。成兆才一脸穷酸滑稽相。）

成兆才（念）：属九寒冬雪花飘，

金鹞子（念）：无柴无米苦煎熬。

成兆才：赵连弼。

金鹞子：张氏。

成兆才：我说小子妈，你看年期节近咧，得想个过年的落儿啊！

金鹞子：你呀你呀！

（唱）长叹一声泪汪汪，

悲悲切切把口张，

难为你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羞耻缺少男人相，

老爷们儿老婆孩子不能养，

枉披一张人皮在世上。

成兆才（惭愧滑稽相）：咳，我实在是半夜里赶车没辙咧！

（台下观众兴致冲冲大笑）

2、和尚坨庙会，日，外

花子头领着一帮花子一边唱着一边跑，来到一个肉铺前。卖肉的给每个花子破一块肥肉。

嘎咕从花子群里钻出头，也伸手要肉。

卖肉的：咋的？你也要？我剁下你的手指头！

嘎咕：给你剁！为啥给他们不给我？给你剁，剁！

（嘎咕将手掌平放在肉案子上。卖肉的生气地举起了砍刀，刚要落下）

（花子头一把接住了砍刀）

花子头：慢，先剁我的！

（卖肉的吓住了）

卖肉的：哎哟，你老咋还当真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罢咧！

花子头：那，你先吓唬吓唬我！

卖肉的：我，老虎拉车－－－哪赶（敢）哪！

花子头：你不敢，是吧？

卖肉的：是，是。

花子头：那就给这个小兄弟剁一大块肥肉。

卖肉的：对，对，其实，我明白小兄弟应该多给！

花子头：这就对咧。走！

（花子们又跑向别的案子）

（嘎咕也要跟着跑，花子头一把把他拉住）

花子头：你小子中，叫啥名？

嘎咕：嘎咕儿！

花子头：嘎咕儿，嘎咕儿，这名字带着坏。不过，这年月，不坏也不中。想入伙儿吗？

（嘎咕摇头）

花子头：为啥？

嘎咕：不为啥，我有妈。

花子头：啥？你再说一回！

嘎咕：我有妈（大声地）

花子头：哦，你有妈，你不是可怜人啊！有妈，咋还要饭？

嘎咕：我妈也要饭。

花子头：还是可怜人，母子一对可怜，你妈呢？

嘎咕：在那边。走散了，我去找她！

（花子头大笑着，望着飞跑着手里拎着肥肉的嘎咕）

3、和尚坨东头，日，外

沙岗上落子戏还在演。台下观众不减。

“大娘们儿”饰桑氏，成兆才饰赵连弼，一池水饰丫环。

“大娘们儿”：（唱）桑氏正在房中坐，

忽听门外闹嚷嚷，

惊得犬吠声不断，

必是乞丐到门旁，

叫小环拿了剩饭门外看，

打发他快走离门旁。

一池水：（唱）答应一声说知道，

伸手拉开门一双。

给你一个铜子你快走，

狗要出来扯了你衣裳。

（白）你走吧，倘或狗出来咬你！

成兆才：你是丫环，罢了罢了。主多大奴多大，连大爷我都不认得咧？

4、沙岗戏台下，日，外

嘎咕手里拎着肥肉，在人群里钻，边钻边喊：妈，妈，我要肥肉来咧！妈－－－

（人们躲闪着）

（一池水听见了喊声，朝台下望去，正好看见了嘎咕，不禁一怔。仍然扭头入戏）

（嘎咕喊着向街心跑去）

5、和尚坨庙会，日，外

日将中午，庙会正在热闹时，忽然从村外跑来两匹快马，上边骑着县衙差役。

县衙差役到了村中，下马，大声呼喊着：这里有耍巴式卖艺的没有？有拉西方洋景的没有？有耍猴的没有？有唱着卖五香面，卖野药儿的没有？

（乡民们都吓得躲闪四散）

（一个差役看见了东边的沙岗，听到了大弦声）

差役甲：兄弟，这次逮住咧，那边搭台唱戏呢！

差役乙（大笑）：好啊，这回没白来！

（两个人骑上马，飞快过去。观众们不知底里，炸了台，四外而逃）

（差役甲乙把马拴在柳树上，跑步上台）

（台上的演员们不知所措，停止了演出）

差役甲：好啊，谁是戏班的头？站出来！

（差役乙挥着马鞭抽了金菜心儿一下子。金菜心儿躲进一水怀里）

成兆才：老总，有话好好说，别吹胡子瞪眼的！小孩子家经不住你的马鞭子！

差役甲：嗬，还挺硬的。你是领班的吗？

成兆才：我是。

（董连会把成兆才拉到身后）

董连会：我是掌班的。二位老总有话朝我说！

（差役乙上前，抓住董连会前胸）

差役乙：你别以老卖老，护着年轻的，我们拿你没办法！

（一池水上前站在董连会面前）

一池水：你松开手，有事我顶着，他是我爹，有病，出了人命，你担待得起！

差役乙：哦哦，一个比一个不善敬儿，好，那就把你们全班都带上公堂。

董连会：老总，消消气，他们还在年轻，有话好说，我们吃张口饭也不容易！

差役乙：就是要治你们这群吃张口饭的！

（差役甲暗暗扯着差役乙的衣襟）

差役甲：明谕告诉你们，现在是双国孝时期，民间不许动任何响器，更不能聚众娱乐。这是对朝廷的大不敬，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呀！

（沙里蹦提个铁壶，怒目横视，几次举起来，被金鹞子制止）

董连会：老总，我们确实不知道啊！

差役甲：不知道？府州县衙都发了榜文，说话快半个月咧，你竟说不知道？

董连会：确实不知道。我们班底小，人也少，农忙务农，农闲出来走走，轻易不进府州县城，自然消息不灵通咧。还望老总高抬贵手，不知者不怪嘛！

成兆才（滑稽状）：带国孝，还是双国孝，一定是谁死咧！

差役乙：大胆，你竟敢这样说话，更是不敬之极了！统统把你们绑进县役治罪！告诉你们应该这样说，当今圣上和圣母皇太后接连龙御归天咧！

（成兆才冷丁躺地，口吐白沫，然后坐起来，双手合拢，口中念念有词）

（差役甲乙不知所措，问董连会）

差役甲：他，他怎么了？

董连会（急中生智）：他是在赎罪呀！

（成兆才更加起劲地念叨）

成兆才（念）：道生于安静，

德生于卑退，

福生于清俭，

命生于和畅，

患生于多欲，

过生于轻慢，

祸生于多贪，

罪生于不仁……

差役甲乙：他这是念什么乱七八糟的？

董连会：他这才是代表大伙向朝廷赎罪呢！

差役甲：哦，既然知道赎罪，这样吧，人，不带走了，把演戏的收入充公。

董连会：老总，我们唱了半天，只挣了十个铜子儿呀！

（差役乙上前夺过来）

差役甲：还有，把你们的所有的响器全部没收！

（董连会、一池水、金鹞子等所有人都着了急，护住乐器。沙里蹦跺脚瞪眼）

（成兆才更加大声念诵）

成兆才：默默默，无限神仙从此得，

饶饶饶，千灾万福一时消，

忍忍忍，债主冤家从此尽，

休休休，权利太大不自由……

（差役甲乙不知所已地听着成兆才诵念。但仍要没收所有乐器。演员们努力护着）

6、和尚坨庙会，日，外

一棵孤零零的老柳树，树干上栓着两匹马。

嘎咕跑到近前，看着好奇，向前试探，马并不反抗。

嘎咕望见戏台上人声吵杂，更加好奇，悄悄地把马缰绳解开。然后饶到墙后，拿起砖头使劲向马掷去。

两匹马受了惊吓，向街外跑去。

嘎咕在墙后大喊：马跑咧，马跑咧！

7、戏台上，日，外

差役甲乙正在和演员们争抢乐器。不可开交。突然听见喊声，看见两匹马向街外跑去。

差役甲乙对望一眼，跑下戏台，大声喊：等回来，再治你们！

8、和尚坨村后，日，外

成兆才仍在戏台上念诵。

一池水：二哥，快跑。他们追马去了！

9、和尚坨庙会，日，外

嘎咕见两个差役去追奔跑的马，从墙后蹿出来，大声笑着跑了。

10、戏台上，日，外

一池水一抬头又看见了嘎咕，低下头慌忙收拾乐器什物。

董连会：快，大伙各带自己的东西，分散逃走，听我的信再聚齐！

（演员们各带东西，四散而逃）

11、董家坡，日，内

董连会家东正房屋，董连会坐炕沿上抽烟。沙里蹦木呆呆地站在董连会身旁。

一池水在屋外扫院子。

董连会：小子，今格儿咋不干活咧？

沙里蹦：爹……我，堵，堵气……

董连会：你堵啥气？皇上和太后都死咧，人家是治理大清国的，是当家人，全国的百姓都得带双国孝嘛！

沙里蹦：他们死咧，不吃……不喝咧，我……我们吃啥？不……让……唱……

董连会（自言自语）：自古来，乱了朝廷乱不了百姓，过了这时候就该开禁咧。去，到门口望望，鹞子和兆才也该来咧。

（沙里蹦默默地出屋，向门外走去）

（一池水扫完地，把笤帚放好，又进屋来拿抹布擦桌子、凳子）

（董连会一声不响地望着她）

12、董连会家，日，外

沙里蹦在门口树下木然地站着。

金鹞子领着金菜心儿从东庄口进来。菜心儿看见沙里蹦，跑过去。

沙里蹦呵呵笑着，想抱起菜心儿，菜心儿不肯。两个人转着圈追逐。

金鹞子：菜心儿，叫小叔，叫小叔。

菜心儿：不，叫哥哥。

金鹞子：瞎说，那不就乱伦了嘛。记住，他是你小叔。

（成兆才从西庄口进来，望望他们，悄悄地进了家门，不小心撞在一池水身上）

一池水：二哥，跟谁藏猫猫呢！

成兆才：妹子，对不起。你看，老沙跟菜心儿那个腻乎劲儿。

一池水：老沙几天不露笑模样，这是头天开晴。快家去吧，我爹等着你们呢！哎，二哥，那天你当着差役乱七八糟叨咕了些啥呀？

成兆才：嘿，那都是劝世文里的话。

一池水：你真能耐，张口就来。

成兆才：平时看的书，想记我就得记住。

一池水：难怪二哥会编剧本。

成兆才：妹子也得多读些书啊！

一池水：我没有你那好记性。

13、董连会家正房屋，日，内

金菜心儿上炕坐着，沙里蹦在窗外点火用“窜子”烧水。

董连会、一池水、成兆才、金鹞子围坐在小桌前。

董连会：带双国孝，不让动响器咧，头找大伙来，咱爷儿几个先商量商量。

成兆才：更不离儿，这叫吹喇叭的打前失正好给秧歌脚喘口气。

董连会：对，我想啊，咱们先不聚齐咧。前天惹了官府，怕的是就是过了双国孝，他们也要找咱们的麻烦啊！所以大伙儿先在家分散练功。磨刀不误砍柴功嘛！兆才呢，正好在家写几个新剧本。生活呢，大家先自奔生路。

金鹞子：卖五香面要唱，也在禁止之列，我想带着菜心儿拾拾秋吧！

成兆才：我还是编盖帘卖呗。刻唱本也不让卖咧。

董连会：就这么办。让沙里蹦分别给大伙儿送个信。咱们升斗百姓头皮薄，只有瞎子逮蝈蝈听听再说。

成兆才：师傅，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滦州州官找咱们麻烦，咱们想法巴结永平府。逮住了阎王爷，还怕小鬼嘛！我想了个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的办法。

董连会：你说说。

成兆才：咱们这里不是叫永平府嘛！咱们就从这名字上来巴结。永平永平，咱们这玩艺儿不叫落子了，就叫平调，永平的调。知府大人咋能不高兴呢！知府乐意了，他州官就不敢咧！

金鹞子：听说那知府喜欢梆子戏。

成兆才：嘿，正好咱们的全称就叫平调梆子，保险他都满意。

董连会：别说，这个主意还真不离儿。过了双国孝，咱们就这么来。再有，也别叫董连会班了，起个啥名，我想想。

金鹞子：你老是掌班的呀！

董连会：掌班的只有咱大伙儿知道就中咧！我想起个好听的名字。兆才，你们也捉摸捉摸。如果这样，我们离进永盛茶园的日子就不远咧！

14、绳各庄，日，外

成兆才家，一池水站在门前。

成兆才屋门上了锁。

一池水（自语）：你个来顺头，门户还紧咧！

（一池水扒着窗户眼朝里看。炕上摊着被褥。小桌上放着油灯，灯下有笔墨纸砚，一罗写着字的毛草纸平放在小桌上）

（一池水推推窗户，推不开。又在窗外呆了一会儿，急匆匆地出了门）

15、扒港镇，日，外

今天是扒港镇大集。集市上缕缕行行人流，有买有卖。

在卖小杂货的摊位前，成兆才头戴酱篷篓儿，坐在地上卖盖帘。他情不自禁地还是唱着卖：

小盖帘秫秸编，

光滑漂亮甚可观。

买回家去是物件，

贴饼子熬稀饭，

焐白薯晾菜团，

经济实用又方便。

（成兆才唱着唱着走了嘴，情不自禁地回到戏词上）

王二姐生来手艺强，

切得面条软又光，

一切王莽赶刘秀，

二切苏三来爬堂，

三切程咬金大闹琼花会，

四切罗成回马枪，

五切七星共北斗，

六切跳楼小罗章。

（赶集的乡民们围过来，听成兆才唱。成兆才也忘了卖盖帘。越唱越来劲儿）

七切杨景篡御状，

八切樊梨花带兵反西凉。

王二姐面条切得薄如纸，

一层一层直叠到唐僧取经的经本上……

（成兆才正唱着，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陌生客：卖盖帘的，多少钱一个？

（成兆才拉着来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继续唱）

叫大嫂听其祥，等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