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庄的人都听到过，夜里，庄子外面有野牛叫，哞——腾，哞——腾。所有的人听后都笑，因为石成友学得很像。石成友接着告诉大家，有天夜里，自己睡不着，又听到那野牛的叫声。自己干脆爬起来，想到底看看这野牛到底长成啥怪样，叫声这么怪。顺着声音找寻过去，一直找到天生老表老爷子的坟茔旁，也没有见着那野牛。不过，自己却寻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人们都静下来，停止吃喝，专等石成友揭秘。可是说到这儿，石成友却不说了，端起酒杯央大家喝酒。两桌人一起哄他，让他别拿腔作势了，快说说是咋回事。石成友才慢腾腾地放下酒杯，告诉大家，那声音不是什么野牛的叫声，而是从天生他老爷子的坟茔里传出来的，自己当时还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腿软得差点没回来。

一听这话，柳天生腾地站起来，寒着脸，筷子一指，认为石成友在噘自己，噘他爹是野牛。石成友忙站起来，让柳天生别误会，自己真没有噘他的意思，如果要是噘他，那就算噘自己。好歹他们是亲家，自己对他柳天生，比对他哥柳天安还佩服些。自己确实是在坟茔跟前听到过那声音。如果不信，哪天再传出那声音，他柳天生自己可以去听。如果不像自己说的这样，那他柳天生掌自己的嘴，自己没说的。柳天生看石成友神色不慌张，不像在说假话，但又半信半疑。七姑奶挥挥手，让他坐下。她又环顾一下两桌人，要他们不要闹矛盾，碾子庄就两大姓，石家和柳家，如果这两家闹起来，吵成一锅汤，打成一锅粥，碾子庄就会不安顿。以前，两家有些矛盾，要都想开些，都算了，都撇开。自己在世一天，希望石柳两家和睦相处一天；哪怕自己不在了，两家也要永远和睦相处下去。自己是柳家的姑娘石家的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了哪边都是痛。自己每年初一中午，为啥要把这些人撮到一起吃顿饭，就是要让你们坐在一起喝喝酒，叙叙话，了解了解，融通融通，放下怨恨，解开疙瘩。人哪，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容易。再想想，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容易吗？陌生人，坐次船，都需要一百年修炼。那么，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没个几百年，能修到一起？再则说，人就几十年光阴。几十年里，不是打架就是吵架，不是吵架就是生气，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值吗？柳天安今天没来拜年，他今年一定过得不舒心。所以，他希望石家柳家要和和睦睦地相处，别生分，别闹事，别让外边的人捡两家的笑话。

七姑奶话说完，柳天心马上站起来，代表柳家表态，说只要石家不先闹事，他们柳家绝不先闹事。跟着，石成礼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表示自己敬柳家各位兄弟，便一仰脖子喝下酒。然后拍拍胸脯表示，既然支书表态了，石家人也绝不先闹事。没想到，柳安娜站起来，端过七姑奶面前的酒，咕咚一口喝完，批评起柳家五伯和石家三伯，她认为他们俩的话都有问题，啥叫不先闹事，以为不先闹事就不会闹事了，那要是一起闹事呢？吵架打架这些事，不分什么先闹后闹，一个巴掌拍不响么。只要闹了，那一准是两个巴掌。只是都给自己找下个推卸责任、洗脱罪名的好借口，因为不是自己先闹的，所以就表明自己不想闹事，这什么逻辑呀？真荒唐。两个大人，咋都不去想，自己坚决不闹事，有人先闹事，自己一定要退避三舍。退避三舍，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对人让步，不与人相争。不先闹事不先闹事，心里想的还是闹事，而根本没想不去闹事。都这么大的人了，一个支书一个队长，都咋想事情的呢？真是！七姑奶这顿饭算是……柳安娜想说算是喂狗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在座的毕竟都是自己的长辈，于是改成，七姑奶这顿饭算是白请了。柳安娜的话一出口，两桌子上的男人们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柳天心和石成礼更尴尬。柳天生听女儿的话说得刺耳，忙呵斥她，一个女孩儿家，长辈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再说了，她五伯和她三表大爷，都不会像她三爷，有事没事挑挑事。他们俩都不是喜欢找事生事的主儿。七姑奶寒下脸，让柳天生不要说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三爷了。三爷性子脾气赖，自己也知道，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三哥呀。七姑奶停住话，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忙问，怎么九和尚没来呀。柳护苇告诉她，九和尚年年也不来参加这宴席，七姐应该是知道的，怎么给忘了？七姑奶怅然若失地叹息，还是九和尚好哇，如果人人都像九和尚……唉——！

为了摆脱尴尬，柳天心还没等七姑奶那一声叹息落下，便接上她的话。他一个劲地称赞九和尚的做法，认为他做的，那真叫一个好，天天把疯姑娘料理得干干净净的，让疯姑娘那漂亮劲儿又回来了，还让疯姑娘吃得发了福，腰身明显比以前粗。柳天心还要往下说，坐在桌子角边的柳天栓却明显地抖一下，然后站起来，拢拢破棉袄，夹着胳膊，勾着头，称自己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家睡一会儿。说着，便径直出了门。两桌人都被他弄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