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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

友,九是亲族不信,十是命终三途。所谓三途,就是地狱、饿鬼、畜生。程花微笑着,有些不相信九叔的话,并认为,要那样说,这天下不当和尚的男男女女不都得下地狱呀。九叔纠正她,告诉她,话可不能这么说,邪淫是指不是夫妻的男女双方非支、非时、非处、非量、非理而行淫事。程花有些脸红,转身往厨房走,说家里没水了,自己烧点水去。趁着这空当,九叔把柳地军的事情告诉给柳天安。柳天安听后,身体马上就抖起来,九叔走的时候,他想送他,但却没有站起来。

九叔走后,柳天安猛憋一口气,牙一咬站起来,随手拿起门后边的一根木棒,踉跄着出门扑进北头儿子的住房,他一声没吭,掀开被窝,往儿子的屁股上用劲就是一棒子。这一棒子,砸得柳地军像被杀的猪一样叫唤起来,穿着裤衩从床上蹦下地,血红着眼问他爹干啥。柳天安不回答,举起棒子又往柳地军腿上扫,那架势明显是要把他的腿打断。柳地军急忙跳开,伸手抓住棒子的那一头,胳膊一拧,便夺过木棒。柳天安仍不说话,冲上去要用巴掌掴儿子的脸。柳地军恼怒了,噘他爹,你个老东西,疯了还是咋的,叫你疯!上前抓住他爹双手,左脚一个绊子,把柳天安摔倒在地,跟着,他坐在他爹肚子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搧他爹的脸。这时候,听到儿子吼叫的程花跑进来,看见儿子打他爹,急忙上前拉儿子,可是拉不开,儿子仍然搧着爹的脸。柳地翠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这种情景,哭起来。她见娘拉不动哥哥,从地上捡起那根木棒,便往哥哥身上擂。柳地军这才身子一挺站起来,伸手夺过妹妹手里的木棒,举起来要打死地上的老东西。程花和女儿哭着,蹲下去扶柳天安,问是咋的啦,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柳天安两颊慢慢发青发肿,嘴角渗出些血丝。他看看女儿,再看着程花,哼一声,让程花问问这畜生昨夜黑都干下啥事。程花扭头问柳地军是咋回事,恼恨地让他说。柳地军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的事没包住,露馅儿,让他爹知道了,便干脆厚着脸皮反诬他爹,说自己昨夜暗中发现,这老东西去找郝扣子!程花好像没听清,跟问一句,啥?柳地军弯下腰,得意地告诉娘,自己昨夜发现,这老东西去找郝扣子!程花眼睛猛地睁大,她指着柳地军,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手越抖越厉害。突然砰地一声,程花晕倒在地上。

三十九

事后想想,九叔真有些后悔,自己咋就那么沉不住气放不住话呢?自己既然能够想到碾子庄的面子,咋就没有再往深处想想人的面子呢?一个村庄,臭它就算臭了,但它不会因为臭了就上吊跳河投井自杀呀。可人就不同了,人那面子多重要哇,俗话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可是,有时候,人脸上的那层皮,常常比那口气还重要。如果谁的面子让人灰了,那他不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也得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拼过面子能跨过去的,那就等于又重新活过一世人,拼不过面子跨不过去的,那就只好跟自己过不去,只好拼死自己,或者起码得把自己拼成个残疾。唉,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可自己修行还不够,还没有师父智通大师那道行,如果能跟师父那样,别人打你的左脸,你把右脸也伸给他打,估计就不会出人命了。可自己就是一时没忍住,跟柳天安说出他儿子的事,不仅出了人命,还带累得七姑奶跟着挨噘。

柳天安看到自己的女人晕倒,强龇着牙起来,跟女儿一起把程花抬到自己住房的床上,他自己也顺势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程花自然不相信儿子的话,昨天夜里,自己的脚一直在男人怀里,他怎么可能……晚上,女儿柳地翠端来饭菜,含悲忍泪地劝爹娘吃饭,但柳天安和程花都不吃。他们不吃,女儿也吃不下。可打爹的人胃口却很好,不仅吃得嘴唇油汪汪,而且还喝下多半斤红芋干子酒,气得柳地翠噘他,咋没叫红芋干子酒烫死呢。但柳地军只当没听见,吃好喝晕了,一个人嗯嗯啊啊钻到屋里去睡。柳地翠坐在父母床面前,等着伺候父母,害怕父母要饭吃要水喝。一直坐到快11点。爹娘除了翻身悲叹出长气,啥也没让她做。这中间,她大哥柳地从进来看看,他让小妹去睡,自己守着父母。但拗不过柳地翠,自己便回屋去睡了。后来,爹娘都表示自己没啥事,让柳地翠去睡。柳地翠不愿意,又惹得自己的爹发通火,问她是不是给自己守灵哪,就是守灵,那也得等自己死后才守,自己还没死呢,守啥守?以后等自己死了,有你守的。柳地翠让自己的爹噘得很委屈,想哭,但一想,大年下的,哭泣流泪很不吉利,于是,就把悲苦和委屈都给扁扁咽下,听父母的话去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程花被一头大黑熊从梦里一直给撵到梦外。醒来后,她那颗无人拯救的心还要跳出胸脯子。她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跟大黑熊碰过面,咋就会在梦里撞见它。那东西,黒乎刺拉的,站起来跟人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后面撵她,并且喊着她的名字,要她程花等等自己,自己有话跟她说,今后一定要照顾好……程花回头问它照顾好谁,那黑熊就趁机往前扑。吓得程花掉头往前跑。那熊就又在后面喊她,让她等等自己,自己有话跟她说,今后一定要照顾好……程花再不敢等它了,就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结果就被撵出梦外。程花好拍一会儿胸脯,平息一些心中的惶恐,轻轻地喊男人,她比照着孩子们,跟男人喊他爹,喊过两声,见没动静,一咕噜坐起来,看一眼床那头,没人。程花的心一抖,掀开被子穿着裤头披上棉袄跳下床,叫着他爹他爹,把屋里屋外寻找个遍,没见人。程花急忙喊女儿。柳地翠慌忙穿好衣裳帮娘找爹。听见动静的柳地从也起来一块儿找。找寻一圈仍没找着,程花便敲醒二儿子,问他爹在不在他屋里。柳地军没开门,带着气说不在,想也可以想到哇,他咋会在自己屋里。然后就再不应声,拉过被子继续蒙头睡觉。程花跟大儿子、小女儿在家里家外找。来到柳地军住房的北山墙,柳地从无意中扶摸一下墙,却扶摸到耙上。他转头一看,咦,不对呀,这耙不是放在厨房西头的杂物间里么,咋跑这儿来了?他顺着耙抬头一望,便看到屋山头上吊着一个人。柳地从腿一软跪在耙下面,哽着嗓子叫,爹,爹呀!

碾子庄的人几乎都不知道柳天安为啥会上吊,有些好事的人悄悄向柳家的人打听,柳家的人都直摇头,似乎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全庄的人更悲伤,甚至更恐慌。庄子臭了,是不是一个信号,一个死亡的信号,柳天安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人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无意识不自觉地行无常。所以,因为恐惧,人们更加悲伤了,悲伤柳天安,也悲伤自己的命运,于是,三天头上,柳天安出殡倒是真的很隆重,几乎全庄的人都来为他送行。

不过,虽然柳家每个人的嘴都很紧。下午圆火的时候,人们还是多少看出些端倪。圆火即将结束,柳地军在新坟前跪下给他爹磕头。没想到,柳地从、柳地纹和柳地翠兄妹三人一起扑上来,把他按倒在爹的坟前,呯啪二五把他狠揍一顿。柳地从两只大手按着柳地军的胳膊,两腿跪在柳地军的腿上,柳地纹的巴掌往柳地军的脸上招呼,柳地翠两个拳头一上一下,往柳地军的背上捶,打得柳地军嗷嗷直叫。其他的人忙上前给拉开,看见兄妹三人都红着眼,满脸怒容。柳地军爬起来要打兄妹三人,被别人抱住。柳地翠挣到柳地军面前,往他脸上连吐几口唾沫,让柳地军以后放老实些,不然,没有刀,自己拿根筷子也戳死他。人们从这件事看出一些名堂,柳天安的死多少与他这个儿子有关。

带着孩子铁蛋、铁花回来送公爹的石业芬当时也看出一些名堂。圆火回来后,石业芬又跟婆婆等人告别,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娘家。程花想留住媳妇和孙子、孙女,但想想,自己不能留,留了,真对不起媳妇了,只好硬起心肠,眼泪泡着心,挥手让他们回,等家里安顿好后再回来。这个时候,程花倒像个讲情顺理的人,她知道,媳妇这一走,想回来怕是很难了。

男人是女人的天,自己的天塌了,程花不能不操心。办完丧事,还剩下一些菜。晚上,程花请来族里几个长辈,像三爷、七姑奶等等,还有族里有脸有面子的人物,像柳天心,来家里坐坐,给自己指点指点迷津,也给这个没了男人的家指指路,今后该咋过。人家男人没了,有儿子依靠,可自己虽然有儿子,却没法依靠。那只有依靠家族的人,好把自己这过得支离破碎的日子过下去。

就是在这次宴席上,七姑奶被柳地军噘了,三爷又把柳地军给打了。宴席开始,几个长辈都劝程花想开些,柳天安他走了,他是撒手不管这个家了,到那边过舒心日子去了。但人世间这穷日子还得过,还有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得程花她操心。那就把死去的人放下,把过去的事抛开,好好领着儿孙过日子。听过这话,程花汪然出涕,表示自己有女儿有孙子孙女,可没儿子。坐在桌子上的柳地军,一听这话,脸有些挂不住了,就逼问他娘她咋没儿子了。七姑奶听他的语气很蛮横,便让他别叫唤,自己正想问问他,他自己反省过没有,为啥要把自己的爹打一顿,逼死自己的爹?整个碾子庄都臭了,他柳地军还想怎么臭?这么大个人,儿女都有了,天天干些荒唐事,还不知检点。柳地军一听七姑奶这话,好像也已知道自己事情似的,一蹦起来,冲七姑奶吼,说谁说是自己逼死的爹,都咋不问问爹他凭啥无缘无故地打自己。自己那叫珍宝岛自卫反击,总不能因为他是爹,就等着让他把自己打死吧。啥荒唐?这能叫荒唐?这能叫不检点?要说荒唐,要说不检点,有人早就荒唐,早就不检点了,几十年前,不就跟人家私奔了嘛。碾子庄臭咋地,早几十年就臭了。这话一出口,所有人刷地都站起来。七姑奶气愤地指着柳地军,问他说谁。柳地军一瞪眼,表示自己爱说说谁,谁招茬就说谁,谁招茬谁就是那丢尽柳家脸面的私奔的老巫婆。三爷反应得很快,从桌边操起拐杖,啪啪啪抽打柳地军三杖,有一杖抽在他的左脸上,立马肿起一道青埂。七姑奶哪受过这种侮辱,啪地往桌子上一拍,对程花说,你管得好儿子!踢开板凳转身走出门。

程花当然不信儿子的鬼话。七天圆火之后,她来找九叔,问他初一下午,自己上厨房烧水那会儿,他到底跟自己的男人说下些啥,惹得男人一气之下行了无常。九叔正为柳天安的死后悔得腰深,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害死了柳天安。他打定主意,以后即使看见泼天大祸,只要别人不知道,自己坚决把它闷死在肚子里,不然,就会有可能再害死人。听程花询问,九叔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很淡定地告诉程花,自己确实没跟老表说啥,不信……他很想说,不信你可以问问自己的男人,但一想不妥,便改成不信,自己可以起誓。程花当然不信,临走时点着九叔的脸,说九和尚,他说的话天知道,终有一日,有人会跟他算账!

四十

冬天去了,春天来了。人们以为,春天一来,遍地花开,碾子庄就不会再臭了。可是,人们的这一幻想落了空,春来万里、大地万紫千红的时候,老鸹们依然盘踞在庄内庄外,碾子庄该臭还是臭着,它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臭庄了。

春天到来后,一个基本事实是,人们开始脱衣服了,而且越脱越少。因此,碾子庄又爆出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疯姑娘柳天贞的。脱去棉衣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疯姑娘经过九叔一冬的伺候,她真的吃胖了,肚子已经鼓起来。当然,这也让人们大惑不解,这九和尚也太会伺候人了吧,怎么能让疯姑娘吃得这么胖呢。

但七姑奶却看出有问题,于是,九叔被柳家的人打了。

七姑奶看出有问题,便悄悄地跟柳地辉说,让他妈覃明珍到自己家里来一趟。覃明珍来后,七姑奶就问她,看没看到天贞那姑娘肚子大了。覃明珍说看见了,咋的?七姑奶看看覃明珍,问覃明珍想没想过那是咋回事。覃明珍摇摇头,不知道这位七姑说的啥意思。七姑奶说她覃明珍是大队书记身边的人,应该比别的女人会想事。明天自己去跟石成礼给她和梁少芳请天假,由她俩带着天贞,去县里查查,看看天贞这孩子别是得上啥病。覃明珍还没明白,认为疯姑娘能得啥病,还不是九和尚会伺候人,这也是疯姑娘的福气。七姑奶看定覃明珍,问她咋知道疯丫头没病,一个姑娘,三四个月时间,哪能胖得那么快。明天去查查,特别要到妇科去查查。覃明珍愣愣地跟七姑奶对视一会儿,突然明白七姑奶的意思,一拍大腿,叫一声哎呀。七姑奶忙摆手,让她自己明白就行了,别声张。

第二天,覃明珍伙同梁少芳领着柳天贞上了趟县城。正好那天大队里的拖拉机要进县城拉化肥,柳天心就安排拖拉机手,把她们一直送到位于北大街和御笔大街交叉口西边的古辕县人民医院,查过病,中午,到位于中山大街中段的大公食堂吃午饭,下午,再给接回来。

回到碾子庄,覃明珍和梁少芳把柳天贞送回去,她俩都没回家,直接去到七姑奶家里。七姑奶正坐在斜仄的大柳树树根上,看清清的水,看水里慢慢游动的鱼,以及往上生长的翠绿的柳枝和非常深远的白云蓝天。覃明珍喊她,她才从那明净的情景中醒来,站起身来往屋里走。进到屋里,还没有坐下,覃明珍便很拍一下大腿,表示还是七姑想得准,确实是那病。都坐下后,七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