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成为反动派，哪有处处护着柳基汉的后代，跟一个老贫协作对的？你说，就柳护苇这样的身份，他能管事吗？所以，七姑奶不让柳护苇管这事，她找到另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跟柳地军兄弟关系不错的柳地方。

柳地方很乐意接受七姑奶的安排，他开始秘密跟踪起柳地军。起初，他也犯嘀咕，这个柳地军，横是有点横，恶是有点恶，但应该没做啥别的事呀，碾子庄跟全中国比起来，屁大一点地方，谁做点啥事，还能有不透风的墙！可跟着跟着，柳地方就觉得有些问题，因为隔三差五，柳地军就会到郝扣子住的那巷子里去，可等柳地方跑到巷子口，柳地军已经不知去向。柳地方感到不解，这又没出猫猴子，一个大活人，转个弯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上天还是入地了？柳地方把这情况跟七姑奶说说，问七姑奶咋回事。七姑奶想想，拍拍手，就让柳地方别再乱跟，有空的时候，就在那条巷子里蹲守吧，兴许就能看到猫猴子怎么吃的人。柳地方顺便，向七姑奶请教起一个问题，自己从来没见过猫猴子，猫猴子到底啥样。七姑奶想想，微微一笑，告诉柳地方，这猫猴子呀，跟人差不多，但好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柳地方很听七姑奶的话，有空的时候就跑到那条巷子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偷偷查看巷子里的动静。一天晚上，空气虽然熏臭，但月色却很清明。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月色越发的明朗。蹲在茂密的树枝间的老鸹，时不时地你嘎一声，它嘎一声，有的还扑啦啦飞起来，落到另一棵树上。或许是有蛇窜上了树。开春以来，人们在庄子里多次发现蛇，以前人们只是在芦苇荡里看到蛇。这些蛇，难道也都是追腥逐臭的家伙？柳地方正在胡思乱想呢，突然发现巷子里溜进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他溜到郝扣子的家门口，往前看看，又回头看看，不见有人，便直起身子，走过去敲郝扣子的门。就在他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柳地方看得清楚，他不是别人，正是柳地军。等柳地军一把被门里喊他小乖乖的郝扣子拽进门去，柳地方大吃一惊，继而他很愤怒，一跺脚，心里噘道，他妈的什么猫猴子，原来是女人！

第二天一早，柳地方便带着愤怒向七姑奶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昨晚，柳地方虽然见到过，但仍不相信，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自家兄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他悄悄靠近窗户再一听，确实是柳地军的声音。两个人的淫声浪语不堪入耳。他向七姑奶讲完之后，感叹道，自己现在才明白，碾子庄为啥这么臭，而且蛇也会多起来！

四十三

柳地方走后，七姑奶便愤怒地闯进柳地军的住房，他不理睬程花的问询，从床上一把薅起正蒙着被单呼呼大睡的柳地军，啪啪啪连续抽打他五巴掌。柳地军当时被打得有点蒙，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愣愣地看七姑奶好一会儿。等他醒过神来，五官马上便移位，他嗷地一声跳下床来，伸手抓住七姑奶的衣领，咆哮着，噘七姑奶是个老巫婆，问她凭啥打自己。程花忙扑上去拽儿子的手，想让儿子松开。她知道，七姑奶虽说是啥反革命，但这个人打不得碰不得，谁打了她碰了她，柳家石家都会不愿谁的意。可儿子这时候哪会听他的，他的邪火正旺着呢。他心里早就有七姑奶了，啥了不起的，一个私奔的老巫婆，在碾子庄管这个管那个，年轻的时候，都没管好自己，现在凭啥管别人呢？以前管自己，已经憋着一肚子气。这大清早的，又凭啥无缘无故地打自己呢？今儿个，自己不教训教训这个老巫婆，那天下人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这样想着，举起他那蒲扇一般的大手掌就要搧七姑奶。程花忙双手抓住那手，跟他叫祖宗，让他千万不能动七姑奶。七姑奶倒不怕，睁圆两眼，让程花松开手，看他柳地军敢不敢搧自己。不过，搧之前，自己先问他个事，要他说清楚，昨天夜里，他上哪去了。柳地军一听这话，脊梁沟马上冒凉气，也许、可能、或者……她她她已经知道自己的事？可是，柳地军虽然心里有点慌，但是，他仍然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一口咬定自己就在屋里睡觉，哪儿也没去。七姑奶冷冷一笑，认为柳地军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要是这样死不认账的话，那就找个人来对对质。柳地军色厉内荏地嚎叫，让七姑奶去找，别说是人，就是找鬼，自己都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七姑奶让他松手，自己去找人。听过这话，柳地军嘴上虽然仍硬着，但就是不松手，不仅不松手，而且抓得更紧了。程花又掰儿子的手，掰不开。柳地军另一条胳膊一使劲，就把他娘推出几个趔趄。七姑奶怒气勃发，突然用力地往柳地军脚面上跺上一脚。柳地军嗷地叫唤一声，忙松开七姑奶去捞自己的脚。趁这机会，七姑奶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一扭，柳地军又嗷地叫唤一声，背转过去身体，就在他转身调腿的一瞬间，七姑奶轻出腿脚，使出个绊子。啪嚓一声，柳地军双膝砸跪在地上。

七姑奶指着柳地军，还要他说。没想到程花一跺脚，流着泪，甩一把鼻涕，咬牙切齿地要儿子说，到底做出啥事。她说儿子还没看清楚么，这碾子庄的人，先逼死你爹，要不把这家人逼死光，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时候，柳地翠、柳地从跑进屋。柳地翠哭着让她娘别这样说，谁也没逼他们家。她指指跪在地上的柳地军，说他稳定没干好事，不然七姑奶也不会这样教训他。柳地从有些着急地看着娘。程花仍然逼着让柳地军说，他要听听是啥事，自己要看看该不该逼死他。柳地军听到他娘这些话，产生了错误的理解，他虽然也觉得跟郝扣子鬼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听娘的口气，她以为不管自己怎么胡作非为，娘都会护着自己的，自己毕竟是娘的心尖子。再则说，跟郝扣子鬼混，那也不全是自己的责任，她石业芬如果不是一去不回头，甚或说，如果不是身边的这个老巫婆逼自己，非给石家道歉不让石业芬那小王八回来，自己能够跟郝扣子搅和到一块去吗？再则说，在郝扣子那锅里搅和的柳家人，又不是自己一个，自己被抖露出来后，大不了自己再把那人给抖露出来。那人可比自己权大面子大，抖露出来以后，那人以后如果能够有脸活下去，自己为啥就没脸活下去？去他娘的，自己怕啥？石家那小王八不回来更好，自己往后干脆就跟郝扣子过，自己倒觉得郝扣子怪好，床上那本事大着哩，能让人幸福死。柳地军这么一想，反倒觉得自己很光彩。他一梗脖子站起来。柳地翠见他那穿着短裤的丑陋的样子，忙转过身去。柳地军却颠着左腿，洋洋得意地告诉娘，自己昨夜是不在屋里，自己是在郝扣子那里过的夜。天蒙蒙亮的时候，自己才回来。这话一出，窗外立即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程花知道窗外有不少人在捡自家的笑话听。她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只觉得头发晕。她挥动一下手，想把那晕腾腾的东西赶走，还没赶走，她的眼睛一黑，往后便倒。幸亏柳地从站得不远，一伸手抱住他娘的身体，连声喊娘。柳地翠也忙哭着叫娘。突然柳地翠跑进厨房，仓啷抓过菜刀，回头冲进柳地军的住房，挥刀向柳地军砍去。柳地军一愣之后，忙一侧身，那刀贴着他的肩膀砍空。柳地翠再次挥起刀。柳地军慌忙转身窜到屋外。柳地翠举着刀撵到屋外。柳地军正往前逃，不知道柳天心从哪得到消息赶过来，迎头呵斥柳地军是啥东西，成啥样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柳地军一看，竟然哈哈狂笑着说来得好来得好，要说自己干出啥丢人现眼的事，那还不是小的跟老的学的，有啥样老的就有啥样小的。柳天心一愣，顿时脸红得像血布，他噘柳地军太混帐，竟然这么忤逆不孝，爹都死了，还往他头上糊屎。柳地军哈哈笑着，说自己说得不是爹，自己向他学习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五爹你，自己和五爹都在郝扣子那口锅里搅和，五爹你还是自己的领路人。此话一出，围观的人哗然，说啥话的都有。柳天心恼羞成怒，上前挥拳去打柳地军，被柳地军抓住手一扭，立即背过身去，接着又被柳地军一脚踹到屁股上，摔成个狗喳屎。三爷正好托着水烟袋、橐着文明杖过来，忙对看热闹的柳家人嚷道，还看啥看，快拿住这个小乌龟王八蛋。于是，柳天生、柳地元、柳地辉等人去逮柳地军，柳地军转身就跑，一直跑进郝扣子家里，咣当一声关上门。到此，一切事情都无需再说了。柳地辉回去跟三爷说了说情况。三爷暴跳如雷，大骂柳地军他个鳖孙，是哪个王八蛋下的种，这么流氓！

这件事引发的直接后果是，柳地军干脆无所顾忌地住到郝扣子家里，完全公开了他俩的关系。程花没想到儿子会是这样，天天除了以泪洗面，就是到郝扣子门口噘郝扣子，哪话不剜心她不噘哪话，可郝扣子和柳地军，双双装死不出屋。偶尔，程花也会想到九叔，她去问九叔，他那天跟丈夫说的，是不是就是小王八蛋做下的这事儿，让自己的男人得口恼，行了无常。九叔咬紧牙关表示没有。程花不信，就在郝扣子门口高叫，说军子你个小王八蛋，你害死你爹呀，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没有你这个儿。有一天，梁少芳让柳天生给程花送二斤豆腐去。柳天生把豆腐放进程花的厨房里，转身就走。程花突然在身后叫喊一声老小，让他要是还惦记以前的情分，那就没事来看看自己。柳天生没转身，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这件事最终引发了石家人的愤怒。他们决定，再也不认柳地军这个女婿，他们多人一起，胁迫着柳地军与石业芬离了婚。他们宣言，如果柳地军以后再敢纠缠石业芬以及铁蛋、铁花俩孩子，石家人就会毫不手软，将他的腿打断。

这件事引发的最为严重的后果是，柳天心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开除党籍，罢免掉他碾子庄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并送去劳教半年，他的家庭也差点儿濒临破碎。碾子庄大队党支部书记换为姬游平，柳家在碾子庄大队的大权旁落。为此，三爷又把柳地军大噘一通，说他比九和尚还下流，还无耻。他也到处抱怨七姑奶多管闲事，这下好了，柳家失势她高兴了。他亲自提议，撤销了柳地军的教师。他认为，这样一个人，接班人交给他，是不能让人放心的。当然他不知道这事是由九叔引起的，他要是知道，不定他又会怎么去折腾九叔呢？

四十四

这种结局又是九叔始料未及的，他深为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愚不可及。如果自己对柳地军能够持善行教，也许他还有可能回头是岸。可是，现在，因为自己没有把持好，一心想着惩戒他，竟然将他彻底地推入深渊，自己真是罪大恶极。而对于柳天心，九叔更是觉得罪孽深重，因为自己思虑不周，竟然让他受到牵连，并且使他的家人也颜面扫地。要想挽回这些，势必比挽回断缆奔舟要难得多。为此，九叔深自忏悔，夜夜诵经更勤。

到了后来，每天晚上，九叔又有一件事可忙。因为一天晚上，自己念完经后，觉得自己心内身外一片空灵明澈。他突发奇想，如果每一天，抽空给柳天贞念念经，是不是能够念得她彻底醒过来呢？一有这种想法，让九叔很是激动，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更为重要的唤醒人生的责任感。虽然他对这种念头有过短暂的否定，但他马上又想到，你没有去做，怎么就知道做不到呢？任何事情，只有做后，才会产生结果，即使没有结果，那自己做了，也没啥后悔的，自己没做，一旦看到别人做成了，那时候是真要后悔的。于是，第二天晚上，他就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睡觉之前，她让柳天贞像自己一样，盘腿打坐在自己对面，闭上眼睛。柳天贞嘻嘻笑着，并不很听他的话，伸手摸摸他的脸，或者抚摸他那顶上的戒疤。九叔温言和蔼地劝慰她，把她的手放好，让她闭上眼睛。终于，她的眼睛是闭上了，但左手却放在九叔的头顶，就像九叔的左手放在她的头顶一样。九叔在心里叹息一声，便开始诵念：

……无边虚空，觉所显发；觉圆明故，显心清净；心清净故，见尘清净；见清净故，眼根清净；根清净故，眼识清净；识清净故，闻尘清净；闻清净故，耳根清净；根清净故，耳识清净；识清净故，觉尘清净；如是乃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善男子，根清净故，色尘清净；色清净故，声尘清净；香、味、触、法亦复如是。善男子，六尘清净故，地大清净；地清净故，水大清净；火大、风大亦复如是。善男子，四大清净故，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有清净；彼清净故，十力、四无所畏、四无碍智、佛十八不共法、三十七助道品清净；如是乃至八万四千陀罗尼门一切清净。善男子，一切实相性清净故，一身清净；一身清净故，多身清净；多身清净故，如是乃至十方众生圆觉清净。善男子，一世界清净故，多世界清净；多世界清净故，如是乃至尽于虚空，圆裹三世，一切平等，清净不动。

开始的时候，九叔总是要费很大周章才能让柳天贞安静下来。有时候，念到一半，柳天贞就会睁开眼睛，看着九叔嘻嘻地笑，或者啪啪不停地拍打九叔的头顶，跟九叔捣乱。半个月之后，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这时候，她仿佛被通明的佛光照亮了一丝灵性似的，只要九叔扶她上床，她就会盘腿坐好，两手相叠，平放在腿上，闭上眼睛，听九叔诵念：

……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是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