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了，摇摇头，没再追，便打开门锁，进屋睡觉。

九叔越来越热爱这世俗生活。他依然让柳天贞睡在里间，自己睡在外间。不过，他把外间的床加宽一倍，而且把床铺得很平展，因为他天天晚上要领着柳地镜睡觉。

柳地镜一晃已过两个生日，虚岁已经三岁，爹娘也能叫得很清楚，话也说得呱呱叫了。人家逗他，觉子，你爹是谁？他俩眼咕噜噜一转，告诉人家，他爹是九叔。人家说，不是，九叔是和尚。他便跑过去连踢带打，口口声声说九叔不是和尚，九叔是他爹。人家又逗他，你不信，等着，九叔迟早会不要你和你的娘，还会当他的和尚去。小家伙仰头看着人家，嘴瘪几瘪，莽地一声哭开来，一边哭着一边去找他爹，高低不让他爹去当和尚。

碾子庄的人私下议论，奇了怪了，一个疯女子，不仅生个孩子没一点魔怔，连她自己对孩子也不魔怔。女人怕是母性天然吧，不管什么状态，她们都会疼孩子。柳天贞虽然是个疯女人，但天然地懂得喂孩子奶。她奶水始终很好，九叔经常逮鱼给她吃，把小天镜喂得胖嘟嘟的，谁见后都说不像是一个疯女人喂的孩子。柳天贞喂奶的时候，把褂子卷得高高的，两只乳房完全袒露出来，把孩子调来调去来回吃。有时候，小地境吮着一个乳头，胖嘟嘟的小手抓住另一个乳头。这时候，柳天贞似乎疼爱有加，不停地抚摸孩子的脸、孩子的头发。头半个月，她还不怎么护孩子，吃过自己半个月奶水后，谁再想从她怀里抱走孩子，那真是难上难。轻则她啊啊啊不停地叫，推开别人伸过来的胳膊；重则她咬牙切齿，手往人的脸上招呼。后来甚至也不让常去她家的七姑奶、柳安娜、梁少芳、花中芳、李昌玲等人再碰孩子，她们要想抱抱孩子，得靠九叔给哄过来，别的男人更是连看都不让。有一次，柳天贞坐在门口，柳天栓从门口过，见没别人，便涎皮涎脸地凑过去，伸手好像要去摸孩子。她以为他要抱走孩子，啊地叫喊一声，伸手在柳天栓的脸上挖出五道血印子，血珠子直往外渗。

不过，她特别信任九叔，只要九叔伸出手，她就会自觉地把孩子交给他，并且捧出自己的乳房在九叔面前抖着，啊啊叫着，看着孩子，满脸幸福的笑。九叔会迅速地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衣服拉好。九叔抱着孩子，轻轻地颠着，在房子里转，柳天贞跟在他身后转。九叔走到屋外，柳天贞跟到屋外。九叔逗孩子，只要孩子一笑，她就要亲上孩子一口。天气一热，每次九叔给孩子洗澡，她都要蹲在盆边，往孩子身上撩水。有时候，孩子大哭起来，她总会很着急，啊啊冲着九叔叫，甚至还会去扯自己的头发。孩子小的时候，晚上，九叔把孩子哄睡，必须先放在她床上，如果九叔把孩子放在外间床上，她总是气哼哼的，把孩子搂到自己床上。九叔只好由着她，让她坐在孩子旁边，自己摩着她的头，给她念诵佛经。诵经完毕，扶着她挨着孩子睡下，九叔守在床边，一直等她睡着，才把孩子抱到外间跟自己睡。小地镜一个生过后，柳天贞好像放下心，晚上，不再搂孩子跟自己睡。但是，有时候，九叔半夜醒来，发现柳天贞站在自己的床边，神情呆呆地专注地看着孩子。九叔起来，扶她进屋，她还要回头看看孩子。九叔让她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自己一定给她领得好好的。柳天贞啊啊笑着，伸手去摸九叔头上的戒疤。躺下后，她会指指外间屋，那意思是让九叔快点去陪孩子。过罢生不久，小天镜就会乍步，九叔有时候放开手，让孩子自己学走路。柳天贞只要一看见，就会气急地冲九叔大声地啊。偶尔孩子摔倒，她便会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抱起孩子，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如果孩子哭，她偶尔好像听明白孩子的痛苦似的，也会滚下泪珠。

现在，没事的时候，九叔就打个马肩，让柳地镜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在青石板街上走，在庄子里转悠，碰到的人跟他打招呼，总是问他，扛着儿子玩哪。九叔便高兴地把小地镜颠几颠，颠得孩子咯咯笑。人们便又笑着问他，九和尚，咋样？有女人舒服吧？九叔则言不及义地回答，舒服，有儿子喽！有时候，爷俩也会转到豆腐房。柳天生因为九叔预言他家有大喜事，结果应验在女儿考上大学上，对九叔分外热情，叫九叔一口一个妹夫。他用小勺子喂小地镜豆腐脑，手指拨弄着地镜的小嘴，让他们没事就来，来后保准让小外甥跟三爷一个待遇。九叔表示可不敢常来，不然，就可能会冒犯三爷。两个人正说着话，小地镜坐在九叔脖子上尿起来，尿水顺着九叔前胸后背淌，热乎乎的，烫得九叔哈哈大笑。

九叔本来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没想到，自己一进屋，小地镜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往外一指，迸出一个字：人。九叔本能地转回身看看，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