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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2)

边表示不怨自己,等退出圈外,拔腿就往东逃。刚想窜进巷口,却迎面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他过去的相好郝扣子。他爬起来噘郝扣子一句臭王八,抬腿还想跑。没想到后面伸来一只大手猛地薅住他的衣领,再用力一转腕,便迫使他转过脸来。丁二一看,原来抓住自己的,是打马肩扛着儿子的九叔。

田埂住进医院。丁二因为殴打干部,被关进县里公安局的看守所。他女人肖依梅听说是九叔将自己男人捉住的,跑到柳天贞门上,不分青红皂白,照九叔脸上吐一口唾沫。九叔一笑,轻轻地将唾沫用手抹去,然后让老瓜匠爱人何怡馨照顾一下柳天贞,自己和老瓜匠下田逮鱼给他们吃。往田里走的时候,老瓜匠对九叔大加赞赏,认为他胸怀像大海一样大,不光可以撑船,完全可以行驶万吨巨轮。九叔笑笑,告诉老瓜匠,自然界和人世间,有很多很多水,唯独这口水是最没有价值的。如果因为这没有价值的一口水而生气,你觉得值吗?抹去这一口水,人脸不会变,但心却会变,它会更加纯净。老瓜匠觉得九叔是个圣人。九叔却道,自己正想着鱼呢,怎么可能是圣人。自己只能算是一个世俗的和尚!

但是,田埂和丁二毫无道理的一开头,就像受到感染似的,碾子庄在这次大水之后的逮鱼活动中,稻田里发生有不少于10起的打架事件。有的确实是因为别人逮到自己分得的田里的鱼,有的逮的鱼根本不是他人田里的,但只要拎着鱼从他田边经过,他就会赖你逮他的鱼,说翻脸就跟你翻脸,三言两句不对茬口,便捋胳膊卷裤子地打起来。一会儿你翻上来,一会儿他翻下去,翻翻滚滚,往往把一块田里被大水都快沤烂的水稻全给翻滚倒。柳安娜看到这种情景,不明白这是咋回事,怎么碾子庄人都变成为乌眼鸡,要都跟这样,碾子庄以后不更臭哇。他爹柳天生让她别瞎说,自己就不是乌眼鸡么。他从草混子身上剁下一段,有五六斤,让女儿送给他柳地翠妹妹,并请他们晌午来家吃鱼。柳安娜觉得他爹现在有些变,对大娘很好。柳天生让女儿别开自己的玩笑。他认为她大伯已走,自己就该对她大娘好。梁少芳看看男人,嘴里嘀咕,这话听着咋那么别扭哇。柳安娜一脸灿烂地表示,大伯不在后,爹就应该照顾好大娘。柳天生忙冲女儿摆手,让她别再耍嘴皮子,快去快去!

大水之后,因为逮鱼,碾子庄一下发生这么多起打架事件,让七姑奶叹息,让石成礼头疼,也让碾子庄人好久不明白,为啥会这样。好多年之后,还有人认为,全是鱼作的祸!

七十一

突然听说老同学石业芦提了干,柳安娜拉着七姑奶高兴地跑到石成礼家里,跟石三伯、石三娘要喜酒喝。石成礼、佘预香笑盈盈地,招呼柳安娜坐,又给她倒茶。石成礼觉得当个兵提个干,也不是啥喜事。这年头,真正的喜事,就是家里能出个大学生,那跟过去考上状元一样光荣。他告诉柳安娜,过去,县城里老吴家,公子吴其濬考上状元,夸官亮词,那叫一个排场。当时,吴状元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在前面鸣锣开道,从北京皇城御街一直走到古辕。几千里地,到哪里哪里人山人海,谁都想看看新科状元,沾沾他的喜气。到古辕后,又在古辕县城夸官三天。古辕县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到县城,想看看古辕县这个一等一的人物。但人家是犯星宿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不该你看的,你是怎么也看不到。据说,在县城,有些人站在街边,眼看着那些吏部、礼部官员打自己面前过,甚至也能看见吴状元骑的马,可就是看不见吴状元本人。为啥?人家真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些个凡人,岂是用肉眼就能够看见的。柳安娜笑着问石成礼,他讲这些不会是在夸自己吧。石成礼点点柳安娜,看七姑奶一眼。几个人都笑起来。

柳安娜表示不给喜酒喝也行,但得让自己看看老同学的信,自己也好沾点喜气。佘预香觉得这事没啥要藏着掖着的,就拿出信给柳安娜看。信的开头先问好,再向二老报告自己在部队里生活、工作的情况,并简要介绍一下自己提干的原因,是自己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过一等功。柳安娜很惊奇,自己从来没听说呀,这个小芦子也太能瞒人,给自己的信里从来没说过这些事。接着,柳安娜往下看,只见石业芦写道:

儿既已提干,一生从军之志更加坚定。请二老放心,儿立志效仿宋朝岳飞,精忠报国,誓死捍卫祖国尊严。不论何方敌寇,胆敢来犯,儿定会跃马挺抢,冲锋在前,马革裹尸,虽死犹荣。儿生为军人,一切听从命令,祖国需要之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自古有言,忠孝难全。一旦有一天,儿为国捐躯,望二老不要难过,而应为儿感到自豪。……

这段文字,虽然读来不甚通顺,但却让柳安娜很感动。他没想到,原来看上去有些腼腆的石业芦,不仅人生目标明确,而且还充满壮志豪情、英雄气概,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到信里提到岳飞,一下子又让柳安娜想起自己以前在图书馆书里看到的三个字。激动得有些颤抖,正待要说,石业宇突然跨进门来。原来,他也听到石业芦提干的喜讯,过来表示祝贺。

石业宇在黄州师范读的是中专,现在已经毕业,正在等待分配。一进门,见七姑奶和柳安娜在座,他先问七姑奶好,又不好意思地跟柳安娜打招呼。柳安娜一直是他的心病。现在大学里虽然明令禁止谈恋爱,但在这两年时间里,好多同学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活动,不少同学已谈好对象。也有几个女同学向他暗送秋波,但他始终放不下柳安娜。他也曾在给柳安娜的信中,委婉地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比如,他曾在信里抄录过程垓的词《最高楼》:

旧时心事,说著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当时他想,柳安娜收到信,会有三种情况:一是不懂得这首词,来信向自己请教,那自己正好可以继续做文章;二是柳安娜看懂自己的意思,也给自己抄录一首相似的诗词,那就表明她柳安娜对自己也很有意思,那自己就会感到更有意思;三是柳安娜也看懂自己的意思,但或明确或委婉地表示拒绝,让自己死去这条心,那自己就会感到很没意思。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柳安娜很快就给他回封信,开头依然是以前见惯的称呼,老乡学长你好。可她让他失望之极,又烦恼至极的,是柳安娜的信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学习、生活家常之外,只字未提那首词,让他根本摸不清她的态度。可以说,石业宇上这两年师范,知识没少学,爱情没收获,所以过得很郁闷。自己毕业回来不久,便听说柳安娜也回到家,但他既想见她,又不敢见她。想见她,就是想放开胆量问问她,在两个人的事情上啥态度;不敢见她,不仅害怕她一口回绝自己,更害怕她拿那首词来嘲笑自己。要是那样,自己就是跳河,怕是也难以挽回一切。所以,有两次,虽然在庄子里远远看到过柳安娜,但他都是偷偷地躲避开。避开后,还相见,只好躲在偏僻的地方偷看柳安娜苗条的背影。

说实在话,两年大学一上,柳安娜变得更加漂亮。曲眉丰颊,美目顾盼神飞。穿衣服慢慢带有城里人的味道,讲究熨帖,讲究贴身,这样,让她全身的线条完全显现出来,曲曲折折,凸凹有致,身材也越发显得苗条。加上穿着一双平口皮鞋,整个人显得俊秀大方,干净雅致。这让石业宇更不敢见她。因为不见还好,只要一见,自己就会心跳加速,连呼吸的节奏都会乱。因此,打过招呼,他虽然听着三伯的话,坐到板凳上,但总很局促不安。

倒是柳安娜,胸无尘滓,该说还说,该笑还笑。她先祝贺学长毕业,马上就可以工作,拿到工资。接着问石业宇这段时间去了哪儿,在干啥,自己去找过他两次,他都不在家。石业宇立马红了脸,躲闪着柳安娜的眼睛,支吾着说自己没干啥,她去找自己的时候,自己确实不在家。其实,柳安娜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家,因为想见又怕见,最终怕见一直占上风,她让家里人告诉柳安娜,就说自己不在家。当时,她家里人都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一个庄子里的,又一起上过学,咋不见呢?柳安娜听过他的话,一笑。石业宇马上就有些惶恐,仿佛自己玩的小把戏已被她看穿一样。不过,柳安娜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换个话题,问石业宇毕业之后会分到哪去。石业宇说不准,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能分到哪儿算哪儿。柳安娜认为能够分进古辕高中最好,那里也算是古辕县的最高学府。她让他到县文教局争取争取,他觉得什么事都是这样,好事多磨么,你不磨,领导咋知道你的要求?

七姑奶和石成礼都认为柳安娜说得对,劝石业宇去找找领导,提提要求。石业宇摇摇头,表示这种提条件的事自己做不来。石成礼问他是不是读书读得有些傻。石业宇不说话,看看三伯。柳安娜告诉他,这不叫提条件,这叫找到合适的位置,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石业宇抬头看一眼柳安娜,问她毕业的时候提不提。柳安娜表示自己一定会提,不然,让自己去小学教书,那不是屈才呀。石业宇低头想想,还是摇摇头,觉得不好意思。石成礼见一时无话,便问柳安娜啥时候毕业。柳安娜告诉他,自己还得两年。不过,明年暑假,甚至今年寒假,自己就不打算再回来,准备在北京找份临时工干。石业宇慌忙抬起头,盯着柳安娜,急切地问她是不是从此就会不回来。柳安娜笑笑,表示自己还回来,只不过想利用假期挣点学费。石成礼感到惊讶,问柳安娜,北京的工作恁好找?柳安娜告诉他,北京工作也不是太好找,但有些饭店呀什么的,要一些刷盘子洗碗收拾卫生的清洁工,一天除了管吃喝,还给个块儿八毛的工钱,挺划算的。石成礼盯着柳安娜,问是不是真有这好事,如果有,自己不再当这书记,侄女你给三伯介绍过去。七姑奶马上批评石成礼,让他不要听风就是雨,更不要见钱眼开。听到挣钱,党的工作咋能不干,那要是让外人知道后,碾子庄不是更臭嘛!她又转向柳安娜,命令她放假必须要回来,没学费自己给她出,但绝不能助长资本主义的歪风邪气。没想到,柳安娜却微微一笑,反驳七姑奶:

“哎呀,七姑奶,你不是说过,你们这辈人,就是要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嘛!”

七十二

柳安娜对北京熟悉,还没有七姑奶对北京熟悉。祖孙两个常在一起说北京,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发现,两个人说的不是一个地儿。一说岔道,七姑奶就会停下来,问柳安娜到底懂不懂得北京。柳安娜不明白七姑奶啥意思,反问七姑奶,她说的懂得是啥意思,不懂得又是啥意思。七姑奶想想,给她解释,就是她对北京了解多少。柳安娜一本正经地告诉七姑奶,自己把北京已经了解个遍。七姑奶不相信,认为既然已了解遍,那咋还会跟自己说岔呢。比如王府井,到底是在西单还是东单?柳安娜急忙歪着头去想,嘴里还念着地图的基本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再拿左右手比划。比划完后告诉七姑奶,在西单。七姑奶马上用手指点她,表示自己都不知道她咋考上北大的,连西单东单都没分清楚。柳安娜则认为七姑奶大惊小怪,考大学,那地理又不考王府井在哪地儿,分不分得清楚跟考上北大有啥关系?关键是自己已经考上,而且现在在班里,成绩不数一也数二,咋地!七姑奶认为柳安娜有些卖堆烘,啥事只要做不好就干脆不去做,要打要罚你看着办。柳安娜不同意七姑奶对自己的评价,自己咋算卖堆烘?自己做得很好哇,考上北大,小两年便把北京跑个遍。七姑奶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直盯着柳安娜,问她是咋跑的,北京那么大,怎么没两年就让她会跑个遍,是不是不好好学习,有事没事就在北京到处转悠。柳安娜认为七姑奶这样看自己,是对自己的侮辱。自己啥时候也没有耽误过学习,人家成绩好着呢,一年级拿到过奖学金,这二年级也没问题。要说逛北京,那是杀鸡焉用牛刀,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将北京逛个遍,用时一天。七姑奶很惊诧,一天?一天时间,就是神行太保戴宗也不成,他一天也就走个四百来里。柳安娜很不以为然地告诉七姑奶,那就看他在那地儿走了,要在地图上,如果不用心,怕是一个小时也不用。七姑奶好像没听清楚,追问一句什么。柳安娜咯咯一笑,告诉七姑奶,地图上么。七姑奶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愣愣地看柳安娜一会儿,跑过去轻轻拍着柳安娜的头,笑着告诫柳安娜,以后不能这样,哄老人哄长辈是会有罪的,罪大恶极!

柳安娜第一次到北京,出火车站问了问去天安门和北京大学的路程。想想还是不太清楚,便去买来一张北京市地图,在图上先找到天安门,再找到北京大学,然后随便在图上把北京给逛逛,感到先到天安门没啥事,反正要在北京呆上四年,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现在首先得去北京大学报道,住进寝室,安顿下来。那样,自己也就等于在北京有个家。有了家,啥都会不怕,以后再慢慢领略北京的风采。像北京这样的城市,得慢慢品。

到校门口,一看校门上悬挂的北京大学四个字,她的心里立即升起一种敬仰之情。这四个字字体她熟悉,是伟大领袖毛主